半小時前。
“安寧,就在這停下吧。”王閔然穿著衝鋒衣坐在後座上,旁邊坐著戴著手銬的藏祈。
“王隊。”安寧扭過頭,“根據發送過來的衛星地圖,我們現在的位置還卡在半山腰上,離他們所在的工廠有點遠。”
“問題不大,這車再往上開……路也不好走了。”王閔然下了車,寒冷讓他不停地搓著手,“我已經通知支援組接應了,現場那邊有反饋過來什麼情況嗎?”
“還是信號微弱。”安寧馬不停蹄地關上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又抽出步話機,“我去負責跟支援組聯係。”
“馬上。”王閔然一點頭。
山腳下的指揮車內。
“老王他人呢?”白色製服男扭動著略顯肥胖的身軀,一隻手拉開車門,“老王人呢?!”
“你說那位中國刑警?”老刑警似乎絲毫不在意對方蹩腳的英文發音,“他剛剛調度了一輛我們的警車親自跟進現場去了。”
“他怎麼自己去了?!”製服男把抱著的兩個文件夾扔在桌子上,“把老王叫回來!他為什麼自己去了?你們怎麼沒有人跟我說一聲?”
“安寧也跟著去了,到底怎麼了?”負責技術支持的警員不明所以地扭過頭,手裡還拿著一份地圖,“他們還把藏祈帶出去了……”
“什麼?!”製服男略顯奇怪地掃了他一眼,“私自帶離嫌疑人為什麼不備案?”
“他們已經上山了,那邊信號也不太好。”技偵人員歎了口氣,把衛星電話遞過去,“用這個試試。”
暮色四合之下,蟄伏的群山湮沒在黑暗裡。
火舌滋啦啦地響,竄起的火光倒映在牆壁上。山坡上亮起了點點燈光,烏泱泱的人群在深夜裡湧動著,踩踏著枯枝敗葉排成了長龍。
“火勢越來越大了……”
“通知指揮中心!讓他們立刻安排消防到位!”
“明白!”
“等等……趴下!”
“嘭”
手雷環扣被拉動,幾秒後在人群之中炸響,頭頂的瓦礫碎石和爆裂的玻璃渣如暴雨撲麵而來。
“媽的老子跟你們拚了!”其中一名毒販滿嘴灰塵,把空槍一扔,抄起旁邊的燒瓶往陸鳴頭上砸,被陸鳴反手按住,一槍托撞上他的鼻梁,一腳把他連同後麵滿桌的玻璃瓶一起掀翻了。
“掩護老板跑!”其中一個毒販啞著嗓子,見越來越多的特警從四麵八方進入,“按我們的計劃跑!”
邊嘯見勢不妙,推搡著方俞從二樓扶手一躍而下,抄起椅子往後麵扔,“跑!”
“追!”陸鳴抬手擋住,把椅子往旁邊一扔,招呼身後的特警往前衝,“彆讓他們從地下暗道跑了!”
一場拉鋸戰開始了。
邊嘯身後跟著的一波人跑在前頭,將旁邊的大塑料桶放倒,廢棄用料潑得四處都是;玻璃儀器叮叮當當地從傳送帶上翻滾下來碎了滿地,一地灰塵彌漫開來。後麵以陸鳴為首的警察窮追不舍,槍聲不斷在工廠裡回蕩。
“彆跑!放下武器投降!”
“你們沒有退路了!”
迎麵數十個持槍特警依次從兩邊窗口翻進來,形成人牆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方俞立刻刹車,猛地一回頭,後麵的特警也陸陸續續跟上來了!
“邊老板。”方俞果斷雙手一撐躍上窗框,向後張望,“我們彆從地下那邊走了,跟我來。”
“站住!”身後的特警聲嘶力竭。
“定位發送過來了。”安寧手持著步話機,扭頭對站在一旁,擺弄著衛星電話的王閔然說,“不過依然聯係不上陸警官他們……”
“我明白。”王閔然鄭重點點頭,把衛星電話遞給安寧,“這個你拿著,等會有危險隨時可以叫增援。”
“王隊!王隊……”安寧跟在他身後,看了一眼一聲不吭的藏祈,“您為何把他帶出來?我們為什麼不等聯係上了陸警官再進去呢?”
“陸鳴是否有危險我們都不清楚,怎麼能坐以待斃?!”王閔然回過頭盯著女孩的眼睛,“再說了,如果僅憑我們自己的力量,也沒辦法找出毒販的其他工廠!”
“可是……”安寧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忽然耳麥裡的個人訊號頻道響起了陌生的聲音。
滋啦啦——
“安警官,是你嗎?王隊在你身邊嗎?”
“是我。”女警跟在王閔然身後,拉開了大約有半米的距離,“王隊在這呢。”
“有一個不太好的消息,現在必須要告訴你一個人。”
“嗯。”安寧不由得有些緊張,悄悄瞥了一眼走在前麵的王閔然。
“幾天前,我們秘密成立了‘710’專案組……”
方俞抓住凸出來的鋼環,腳踩著踏板慢慢往高處爬,底下的特警怒吼著什麼,隔得太遠他也沒聽清。
“砰”
一顆子彈貼著他的身體擊中了二樓的通風管道,跳動的火星讓方俞鬆開半邊手,下意識低頭望向後麵跟著的邊嘯和其他小嘍囉。
“到天台找太陽能板的位置!那邊有個應急通道可以直接出去!”邊嘯一隻手抓住窗框,另一隻手往下砰砰砰幾槍打中了幾個想要跟著往上爬的警察。
“我操他媽的,真當我們聽不懂高棉語啊……”
“彆追了!我們從裡麵找樓梯上去!”陸鳴抬頭,恰好與方俞對視了一眼,很快又收回視線。
“陸隊,工廠內部被二組翻遍了,找不到可以直接上去的樓梯……”身後的特警彙報道,“王隊親自帶人過來了,把那個叫藏祈的也帶過來了,估計他知道。”
陸鳴眼底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但也沒說什麼,“在哪?他們什麼時候到?”
“應該很快了,我們的人也已經想辦法從天台右側爬著追上去了。”
“哎,那我們也先上吧。”那名年輕特警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小夥,大概是第一次碰上這麼大型的緝毒行動,眼眸裡跳動著興奮的光芒。
陸鳴撇開他準備拉繩子的手,從口袋裡拿出手機,低聲道:“先等等。”
岩壁下深不見底,各種叢生植物在陡坡邊上瘋長,覆蓋了漫山遍野。
安寧穿著緊身作戰服,小心翼翼地往外探頭看了一眼。
“警官姐姐。”藏祈不太懂說英語,發音讓人聽上去帶著些本土的口音。
安寧立刻回過頭,退後兩步離開了懸崖邊緣,一隻手已經摸上了腰間的配槍,“有什麼事?”
“如果我為你們而死,”藏祈用手比劃著,儘可能清晰地表達著自己的意思,“也能算烈士嗎?”
“……”
安寧慢慢抬起視線,凝視著少年的眼睛,一時半會兒竟然什麼也說不出來。
她從警時間雖然不長,但也見過不少拒不配合的,臨場翻供的,還有提供虛假線索為同夥拖延時間的……大多數栽到公安手裡的罪犯都知道自己什麼下場,總是抱著那麼一點僥幸心理,希望自己能不用蹲那麼久的號子。
風沙灌入肺腑,引起陣陣不適。藏祈始終不安地摩挲著手銬邊緣,被風吹得亂七八糟的劉海擋住了眼睛。
“我們不需要你為了誰而死,法庭會給你最終的結局。”安寧聲線柔和了一些。
“定位顯示就在那邊啊。”王閔然端著平板,兩指放大看了半天,“這荒郊野嶺的,又是晚上,一眼望過去全是山!”
“你知不知道有什麼捷徑能穿過去的?”安寧往前走了兩步,居高臨下地看著蹲在路邊的少年,“現在,我們可以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哢噠一聲,手銬被解開了。
藏祈烏黑的雙眸裡星光點點,嘴唇肉眼可見地發著抖。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終於像鼓起勇氣似的站起身對身後的女孩說道:“我帶你們走。”
“還是沒有發現目標所說的通道……”
陸鳴一隻手拿著工廠布局圖,肩頭夾著步話機,坐在大石頭上,剛想張嘴回話就被打斷了。
“陸警官!陸警官!”年輕特警撥開半人高的雜草叢,“有信號了!剛剛已經聯係上了王隊,說是把藏祈那小子也帶出來了,他應該知道!”
“已經成功通知西港的森林消防了!不過這山路不好走……”
“好,知道了。”陸鳴往後退了幾步,仰著頭目視這座龐大無比的建築。
工廠有兩層樓,最底下一層分布著半成品庫房,生產車間,和臨時產品存放區,儼然跟正規零件加工廠沒有什麼區彆。
上麵一層大概是原料存放區,特警順著樓梯上去搜了個底朝天,發現這會兒已經被完全搬空了;天台他還沒上去,不過據已經上去的特警反饋,上麵堆放了一些堆放的亞克力板和舊空調外機,除此之外沒有找到任何所謂的通道。
這幫長年混跡東南亞的鬼佬也不是傻的,當著一幫警察的麵就敢把通道位置說出來,說明他們早就料到了警察根本搜索不到自己設計的額外通道。
所以他根本沒想從上麵走。
“陸隊!”
響亮的女聲打破了他的思考,安寧用手扒拉著草叢,見到他時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陸鳴的視線越過她的肩頭,落在身後手持著衛星電話的王閔然身上,很快又收了回來。
“藏祈。”陸鳴把那名看起來很懵的少年拉到了角落裡,“你是不是知道你們老板的位置?”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藏祈語無倫次,眼角一瞥站在外麵的安寧。
陸鳴也跟著看了一眼,又把他往外拉了一點,伸手摘下通訊耳麥。
“行了,我知道就行。”陸鳴笑著拍拍他的肩膀,遞給他一瓶水,“一會兒你得跟著我們走,什麼也不要說,明白嗎?”
藏祈懵懂地點點頭,眼角一瞥看見了他手機屏幕上閃動的紅點。
狹窄的通道壁上滴著油水,四處散發著難聞的化學品味道,巨大發電機運作的聲音在耳邊嗡嗡作響。
“這是通往哪裡?”方俞忍不住開口問道,煤礦渣已經蹭滿了他的膝蓋和手肘,“我都不知道這裡有個什麼通道呢。”
“哼,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邊嘯弓著腰走在最前麵,“這裡可以通往我們先前挖好的地下方孔洞,貨物都已經轉移到那邊去了,不過……”
方俞迅速抽出探進懷裡的手,指甲蓋大小的鐵片滑落進他的衣袖裡,他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如果警方實施爆破,那我們的通道還是會暴露,更何況藏祈已經落到了他們手裡。”
“他什麼也不知道!就連你也不知道這個地方!”邊嘯目光上下一掃,雙手一掰拆開了通風窗,徑直跳了下去,“進來!這邊有我們的人……”
走出通道,四下立刻亮堂起來,刺眼的燈光照得他有些睜不開眼。
“喂,上好的輕型步/槍,”邊嘯從牆壁上取下來掛著的槍,扔給方俞,“我猜條子還是會找到這的。”
方俞當即咯噔一下,冷汗已經浸濕了他的後背,他儘可能保持著鎮定問道,“為什麼?”
“就像你說的,這幫差佬肯定大把方法……”邊嘯忽然話鋒一轉,“其實我也蠻好奇的,阮差怎麼會有羅伊的真實身份信息呢?”
“邊老板這麼說是在懷疑我故意檢舉了他?”方俞冷笑著反問道。
邊嘯手撐在膝蓋上,許久才在繚繞的煙霧裡輕聲歎息,“我說過,我非常非常不願意懷疑自己身邊的人,尤其是我的親信交給我的人。”
“然後呢?”方俞脊背貼緊冰冷的牆麵,那是個下意識防禦的動作,“就算我是為了自保,也沒必要繞這麼一大圈利用阮差來舉報他吧?”
邊嘯沒有吭聲。
昏暗潮濕的防空洞下隻有一盞老式油燈亮了光,牆角堆放著各種半成品,四周懸掛著半自動霰/彈/槍,狙擊步/槍和一些標準步/槍子彈;洞的另一側被拐角擋住了,走過去也不知道是什麼地方,從這個位置隻能聽到細微的交談聲。
“泰利教授,我當然相信你……否則我也不會在那個時候把你從火場救回來。”等到一支煙幾乎抽完,邊嘯才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抽出被壓在最底下的泡沫箱打開。
方俞微微壓緊眼底。
他很快認出了箱子裡堆疊的一包包白/粉,正是那天他們在碼頭要交易的那一批!
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為什麼?!
邊嘯戴上手套,取出其中一包在手裡掂量了半天,又找了張廢油紙,當著方俞的麵打開塑封膠,往上倒了少量粉末。
“我的貨你放心!”邊嘯掌心向上,把油紙遞到方俞麵前,“從此以後我們就是一條線上的了,我可以把西港的所有交易鏈交給你。”
“什麼意思?!”方俞側臉格外蒼白,胸膛劇烈起伏著,手心也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
“你覺得我什麼意思?”邊嘯略微抬高了手掌心,靜靜等待著他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