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掉了第十七個鬨鐘,溫舒堯從溫暖的被窩裡蛄蛹了出來。
今天是開學第一天,她要從縣裡拚車去省會上學。
三年了,
終於……
要再見麵了嗎?
溫舒堯刷著牙,一邊透過衛生間的小窗掃了一眼天色。外麵的天才蒙蒙亮,薄霧裡透著一絲疲憊,秋日裡初升的太陽染白了一小片天,終究是要破曉了。
溫舒堯似乎是想起了些什麼,手裡還握著牙刷,但臉頰的一邊悄悄露出了一個小梨渦。
她漱了口,抬起頭不經意間看了眼鏡子。
一個文靜的少女溫溫柔柔地笑著,雖然瘦,但臉蛋卻是圓圓的,透著淡淡的粉。
眉毛的弧度是圓潤的,濕潤的眼睛微彎,挺翹的鼻梁上架著金絲框的眼鏡。梨渦淺淺的,並不引人注意,就像她這個人一樣。
永遠都是淡淡的,從不越界。
溫舒堯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愣了一瞬,鏡中的少女也怔忪了一下。
她連忙鞠了一捧水潑在臉上,初秋的水已經有了些許涼意,她打了個激靈,再抬眼時,梨渦就被嚴嚴實實地藏起來了。
洗漱之後,溫舒堯飯也沒吃,背起書包穿上鞋就要下樓。
看溫舒堯準備要走的樣子,溫母撂下筷子追到門口,“堯堯,你不吃飯啊?”
“不吃了,要不容易暈車。”
“你一會兒下樓買個麵包到學校再吃也行啊”
溫母不放心地叮囑著,“照顧好自己,有事記得給媽打電話。”
溫舒堯推開門,往樓下跑,一邊擺手,“知道了!”
車已經到了,她低頭鑽了進去,車裡都是縣裡中考前十的學生,雖然不熟,但也都認識,互相打個招呼,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聽說顧明舜也來明華了?”王若剛剛還在和男生聊天,突然轉過頭問了溫舒堯這麼一句。
溫舒堯又露出她清淺的梨渦,看向了王若,雖然這話問的沒頭沒腦,讓車裡其他人都沒料到,但溫舒堯多少也知道些原因。
不過,就算知道,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在心底自嘲地笑笑,壓下那一絲不快,輕易地揪出王若眼中一閃而過的戒備,溫柔地回她:“或許吧,我也沒關注這些。”
王若吃了軟釘子,也不再糾結這個話題,回以一笑,不說話了。
車內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隻能聽見輪胎碾過路麵的沙沙聲,溫舒堯樂得清靜,遂閉上眼,沒多久就睡著了。
溫舒堯睡得很沉,直到王若輕輕地把她推醒,她才勉強掙紮著睜開眼。
溫舒堯是最後上的車,坐在後車座的最右邊,她直起身,準備開車門。
剛睡醒有些使不上力,她摳了幾下,沒成功,還是王若探過身,把車門給打開了。沒想到溫舒堯下車起身太急,踉蹌了兩步,倒是鬨了點笑話。
她眉頭微擰,撫著胸口,最近熬夜預習新課,開學第一天又起個大早,空腹趕路,身體難免有些吃不消。
她略微用力按了按,感受著幾乎躍出的不安的活力,深呼吸,慢慢放下了手,從王若手裡接過行李箱,道了聲謝。
副駕駛位上坐著一個少年,從始至終沒說過話,這會兒下了車,溫舒堯才認出他來。
“真晦氣”,她小聲嘟囔。
少年斜睨她一眼,難得良心發現,沒有回嘴。
王若看著溫舒堯麵色蒼白的樣子,有點不放心,猶豫一瞬,還是問了一聲。
溫舒堯望進了她的眼睛,裡麵的關心之意不似作偽,她微微笑了下,“沒事,有點暈車罷了。”
王若鬆了口氣,“那就好”。
他們一行四人拖著行李,跨進了明華高中的校門。
初秋的太陽是蒼白色的,遙遙嵌入一汪碧雲天,幾座朱紅色的教學樓攪散了這一汪池水,其中一排樓將灰黑的柏油操場隔絕開,倒像是個二進的大宅院。
溫舒堯幾人繞過了這排樓的缺口,繼續向前,如探柳尋花,有種豁然開朗的意趣。
他們在主樓前略停,溫舒堯仰起頭望著陌生的未來,上麵寫著“慎思樓”三字,陽光照在金色的字上,轉而晃了她的眼。
幾人隻停了一瞬,就一同走了進去。
明華高中雖然是私立高中,但是近些年從周邊的縣城挖走不少好苗子,儘管平均分和省重點沒法比,但也出了幾屆省狀元,算是有了些排麵,慎思樓也是新擴建的教學樓。
以溫舒堯四人的成績,足夠進A班,雖說A層有兩個班,但他們來自同一個縣城,自然就被打包分入了一班。
但那人就不同了,他小升初就憑借著奧數成績,先一步考入了省會的重點中學,他會去一班還是二班,卻是未知。
溫舒堯捏緊了手指,找到班級後,在第三排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時不時地看向門口。
行李箱就急促又焦急地在主人的手邊站著。
過了大概幾分鐘,一個又高又瘦的女生在溫舒堯的旁邊落座。
溫舒堯不得不轉過頭笑著和她打招呼,“你好,我叫溫舒堯,來自S縣。”
瘦高的女生思索了下,也淡淡一笑,“你好,我是孫夢汀,H市本地人。”
兩人都不算健談,溫舒堯隨口找了個話題,略微聊了幾句也沒再多話。
她在等,但是在等什麼,她也說不清楚。
她隻是習慣了這樣慢慢地等待,讓酸澀漸漸溢滿胸腔,這樣心臟就不會是空曠的了。
她的目光在門口的附近遊離,突然,定格在一個身影上。
一個少年,在門口駐足,他略彎了脊背,在門口的書桌上填寫簽到表。秋日的陽光穿透了窗子,扭捏地落在他的側臉,被鼻梁阻住去路,不舍地在他的臉上遊移。
他的膚色白皙,像是石灰水點出的嫩豆腐,讓人挪不開眼。
簽過到,他挺直了腰,讓溫舒堯想起了自家嫩白的蝴蝶蘭,被她用鐵絲拴在竹筷上,也是這樣挺拔,又暗含韌勁。
終於,他的目光輕柔地落在溫舒堯身上,隻可惜,隔著金絲框眼鏡,再難像從前一樣看清他的眼眸,還有那裡麵——
一個小小的自己。
溫舒堯不錯眼地看著他,看著他緩緩走近,抿起嘴角,卻還是露出了小小的梨渦。
她不敢望進那雙溫潤的眼,隻是描摹著他的金絲框眼鏡,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這鏡框和自己的很像。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腦海中一瞬間隻飛過了《出師表》還有《愛蓮說》,張了張口,還是不知道說些什麼。
思緒繞了半裡地,還是沒忍住率先打破了沉默,
“好久不見呀,顧明舜。”
她的一隻手還放在桌麵上,指尖輕輕敲擊木質的桌板,另一隻躲在桌下的手卻已然攥緊了袖口。
“好久不見”,熟悉又陌生的聲線稍稍停頓,“溫舒堯”。
似珠玉落入絨布包裹的盤中,是少年人的溫潤,滲入了些許的沉穩,悄無聲息地落入溫舒堯的心臟,時重時輕,不安分地跳動。
藏在桌下手輕輕顫抖了下,她按捺住想要撫平心臟的衝動,悄悄呼氣故作輕鬆,“怎麼戴眼鏡了?這鏡框很好看。”
顧明舜的視線細細地描摹溫舒堯的梨渦,卻沒回答她的問題,似乎隻是不經意的隨心之言,
“嗯,我也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