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熱情似火的季節,陽光明媚而和煦,天空湛藍而純淨,可席以冬背後卻生出一股涼意,沿著脊柱一路爬至頭頂,冷得讓人打顫。
坐在對麵的男人非但沒有要緩解氣氛的意思,反而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一番,目光淩厲得好像正在對犯人刑訊逼供的審訊員,無聲地把她釘死在恥辱柱上。
雖然在這之前他們隻見過兩次麵,但對方的脾性她已經摸清得差不多了,他越是生氣表麵越是不動聲色,仿佛正在醞釀一場毀滅性的災難。
就像現在這樣。
***
經過漫長的沉默後,審訊員先生終於停止轉動鋼筆的動作,抬頭直視她的眼睛,慢條斯理地開口道:“席小姐,我要你的解釋。”
解釋?她還能怎麼解釋啊?事實不是已經擺在麵前了嗎?席以冬站定了身子,在他審視般的目光下艱難地吐出了自己的回答:“對、對不起,我沒有什麼好解釋的,事情就是你想的這樣,是我們欺騙了你……”
我們欺騙了你。
審訊員先生的臉色更難看了,手微微一滑,杯子瞬間摔得四分五裂,水流嘩啦嘩啦地向周圍蔓延,迅速浸濕了她的鞋底。
他的眼神可真憤怒啊……席以冬心有餘悸地盯著自己的雙腳,內心越來越絕望,麵試之前就得罪了HR,天下還有比這更不幸的遭遇嗎?
至於為什麼說得罪了他,還要從十三天前的那件事情說起。
她這個人交際水平不上不下,學生時期和誰都能聊上兩句,但直至大學畢業後還保持聯係的,除了認識多年的蕭然,無外乎就是那個整天抱著電腦觀賞美男裸|體的女色鬼——周漾,彆名室友A。
室友A長得挺人模狗樣的,打扮得也非常光鮮亮麗,又是S大的工科博士生,頭腦自然不會差到哪裡去,就是愛好有點低級趣味,說是有點低級趣味還算好聽了,說更直白一點就是喜歡拉著彆人在大庭廣眾之下拉屎,末了還不忘雙手奉上自己的勞動成果沾沾自喜,堪稱史上最厚臉皮的典範。
上一次是趁她不注意把電動毛毛蟲玩具偷偷塞進了褲|襠裡,害她渾身瘙癢;而這一次則是背著她偷偷地把鈴聲換成了AV片頭曲,讓她成為了眾矢之的。
那首AV片頭曲但凡接觸過小廣告的人都曉得,叫作Tokyo Hot,看過動作片的甚至能準確無誤地背出這段影片的精髓——
各種圖像在轉換,各種鏡頭在搖晃,各種畫麵在拉伸,快門聲音不會停。
尤其是鏡頭,各種角度的鏡頭,從上到下的鏡頭,全身裸著的鏡頭,各種姿勢的鏡頭,一覽無餘。
因此,在音樂響起的那一刻,周圍的空氣霎時安靜了下來,路人紛紛回望這個用AV片頭曲當鈴聲的女色鬼,男人竊笑,女人訝異……她自己也驚得跌掉了下巴。
要知道在人流如潮的市中心外放這首音樂無異於在大街上裸|奔,那種不顧彆人異樣的目光隻管釋放自己的辣眼畫麵,光是想想就覺得血脈僨張。
但是她真的不想裸|奔啊……
席以冬恨不得咬舌自儘。
“我真是佩服你,都被炒了居然還有心情觀摩動作片。”陸經理在她的百般阻撓下終於放棄了自儘的念頭,無比嚴肅地說,“我用我朋友的親身經驗告訴你,珍愛生命遠離AV,不然你遲早會魂銷腸斷、精儘人亡的。”
魂銷腸斷、精儘人亡,他還真不把自己當女人啊……席以冬猛地抬頭,說的話也和她的表情一樣帶著不可置信的意味:“經理,你在胡說什麼啊,精儘人亡的前提是我得有小弟弟啊,小弟弟都沒有怎麼**,還有怎麼可能會有人告訴朋友這種事情,您說的朋友……不會是您自己吧?”
陸經理眼睛瞪得渾圓,似乎要噴出熊熊火焰來:“你……”
有幾個男人剛好和他們擦肩而過,聞言紛紛露出詭異的神色,她抓住其中一個帥哥想要上前解釋,不出意料地收獲了人家的一個白眼,甩開她就走了。
嘖,誤會又加深了。
再回頭看陸經理,他顯然不想再繼續那種沒有營養的話題,而是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提醒她:“苟富貴,勿相忘。我們兩個都去四處打聽打聽有沒有合適的工作單位,到時候電話聯係。”
她點點頭:“好。”
“還有小席啊,有時候人什麼都懂未必是件好事。”他苦口婆心地教導,“還是適當地裝傻吧,祝你好運,再見。”
席以冬表麵上嗬嗬一笑,內心恨不得把罪魁禍首五馬分屍,目送陸經理離開後,她立刻回撥那個人的電話,冷笑道:“親愛的,你這麼喜歡島國毛片乾脆跟它結婚過一輩子算了,大可不必拉著我陪你在大街上拉屎。”
“怎麼能這麼說呢?”室友A懶洋洋地打了一個哈欠,“這不凸顯我對你的特殊性嘛。”
特殊個屁!她咬牙切齒地追問:“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你找我乾嘛?”
“這麼凶人家乾嘛。”室友A握著電話筒嬌羞起來,雷得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想約你出來吃個飯都不行?我請客。”
這個女人隻要不是有求於人是絕對不會主動聯係她的,席以冬靜默了半晌,開門見山地問:“……你有事要求於我?”
室友A笑嘻嘻地回答:“不愧是最了解我的女人,你過來了我再告訴你,晚上我在鮮味居請你吃大餐,記得帶上你的筆記本電腦,我有文件要發給你。”
那天室友A打電話主要是為了宣布兩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在她不懈的努力以及各路友人的助攻之下,她終於和一個可愛的小正太牽手成功,但是她媽媽不同意他們在一起,不停地對兩人的感情指指點點,甚至揚言不分手就和她斷絕關係。
第二件事情則是她媽媽為了拆散他們給她安排了一場相親,而她希望這個倒黴的大學室友能看在她請客吃飯的份上冒充她的身份去把這場相親攪黃,以表明自己誓死捍衛個人終身幸福的決心。
席以冬一邊聽她嘰裡呱啦地抱怨,一邊滑著鼠標瀏覽那兩份容量高達500MB的文件,險些看花眼——
韓仲言,男,今年三十一歲,父親是***,母親是***,家世良好,曾經在2004年到2007年就職於S大的副教授……(後麵省略在專業領域的輝煌成就三千字)現在是一名生意人。
本科畢業於USTC,碩博均在國外(英美)攻讀,分彆是……(後麵省略兩千字的求學經曆)。
身高一米八六,體重七十一公斤,星座是天蠍座,血型為AB型,生日在十一月十九號,愛好是……(後麵省略三千字的私人日記)。
性取向是女(100%),情史不方便透露,喜歡……(這裡省略對夢中情人的外貌描寫一千字),希望……(這裡省略對未來妻子的個人要求兩千字),最後……(後麵省略對二人未來生活的憧憬美好三千字)。
下麵附帶各種高精度的私人照片,以及對照片人物、背景的詳細介紹(這裡總共省略一萬字)。
……(後麵還有很多)
再來看看女方的——
周漾,女,今年二十七歲,父親是某企業高官,母親是某大學老師,無工作經曆,現在就讀於S大,是一隻苦命的工科狗。
本科畢業於H大,碩博均在S大攻讀,目前是博二。
身高一米六五,體重四十五公斤,星座是白羊座,血型為O型,生日在三月二十四號,愛好是吃喝玩樂看美男。
性取向是女(50%)和男(50%),談過兩段失敗的戀愛,喜歡可愛的小正太,希望男方事業有成、有車有房、英俊帥氣,最後各玩各的,互不乾擾對方的私人生活。
有一張嬰兒照片,但無背景介紹。
……(後麵基本上都是些廢話)
兩份文件瀏覽下來,席以冬感覺自己的眼睛徹底報廢了,可某人不僅不體諒她,甚至還軟硬兼施逼她答應。
“死一邊去!”她朝室友A扔了一個獼猴桃,“所以你就叫我去?拜托人家又不是瞎子,跟照片一對比就知道肯定不是同一個人啊,出的什麼損招。”
“我沒有給他家人看我的照片,你可以直接冒充我,想辦法降低人家對我的好感。”室友A剝開獼猴桃慢慢吃,似乎很享受那種唇齒留香的感覺,“如果plan A不行的話那就采用plan B,那個男人的條件其實挺不錯的,從照片上看長得也不差,你可以好好把握,用你的魅力讓他產生和你更進一步的想法,最後Happy Ending……”
Happy Ending?席以冬思考了一會兒,接著拋出一個致命的問題:“你覺得,人家一個事業有成的大好青年會看上我這種無業遊民嗎?”
“那你就把相親變成一場麵試,想辦法進入他的公司工作,讓他漸漸愛上你。”室友A美滋滋地腦補後麵的劇情,“最後愛情事業雙豐收,這不就是成功女性的典範嗎?”
“……”
“好吧,那就采用plan A,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知道電視劇裡麵怎麼演的嗎?”室友A那張美麗的瓜子臉在她眼前忽然放大,“怎麼惡心怎麼來,你要知道,身為一個男人,最反感的就是被拿來和其他同性作比較,其次就是被質疑X能力。”
“比如——?”
“一上來就先問人家是不是處男,如果是就拿自己的前男友和他作比較,一定要體現你前男友對你多好之類的,然後再拿這種標準要求他;如果不是,直接把對方批判得一無是處,最後再添一句我隻喜歡處男不就行了。”
“……”
室友A不顧她吃了蒼蠅的表情,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最後再給你補充一條上上策,那就是在對方麵前講黃色段子,就把我設置的鈴聲放出來,是個男人都曉得這代表著什麼,然後再(很黃很暴力很惡心的內容)……三句不離黃色,保證他連續ED一個星期。”
“……”
彆說正兒八經的男人,席以冬聽完感覺自己都快要ED了,她這輩子最大的誤判就是高估了這個女人的修養程度,安靜時倒還好,一張嘴簡直對不起親爹親媽遺傳的那張閉月羞花的臉蛋,出的儘是些惡心招數。
可出主意的人卻表現得十分無辜:“不要用這種看怪物的眼神看著我,這一招真的很管用,雖然男人們總是渴望找到有情趣的另一半,但是他們極度討厭陌生的異性在自己麵前開黃腔,因為這會顯得你非常沒有分寸感,不信你可以試試。”
“那好,周小姐。”席以冬眨了眨眼睛,努力讓對方看出自己的不情不願,“請問我還有拒絕的餘地嗎?”
“沒有。”室友A送給她一個涼涼的眼神,“除非你把你剛吃的山珍海味吐出來。”
“……我知道了。”
果然沒有什麼是白來的,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軟,看來還真是這麼個道理。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裡席以冬隻忙了兩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找工作,她在網上投了不少簡曆,但它們就好比一顆石子落入大海,投進去就沒聲了,自然也沒啥收獲;第二件事就是相親,這個倒是有了不少成效,她撕開泡麵調料袋的功夫人家就已經通過了她的好友申請,甚至還附帶了兩條短信——
知行:[你好,我是韓仲言,我們明天下午就要見麵了,在這之前我想再確認一下時間和地點]
知行:[時間:下午六點整;地點:位於B城區解放街的林苑]
不愧是室友A,隻追求浪漫,不注重實際,選啥不好,偏偏選了一個菜做得最難吃的地方。
席以冬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傻傻地回了個“好”字。
知行:[那就這麼決定了]
知行:[對了,還有一個重要的事情要說,我沒有收到你的照片]
她突然想起室友A嬌滴滴的聲音,不禁惡寒了一下,忍著惡心把不交照片的原因告訴了他。
我是一隻甲魚蛋:[因為我比較害羞,我想保持我的神秘感,好給你一個surprise]
Surprise……
席以冬突然萬分後悔打出這個英文單詞,即使她真的想給對方一個驚喜,這張臉也無法配合,隻會起到驚嚇的作用罷了,偏偏這位韓先生又是一枚短信達人,效率高得相當可怕,害她連撤回重發的機會都沒有。
知行:[好,隻是你要給我一個確認你的方法]
我是一隻甲魚蛋:[方法?要不我們對暗號吧]
知行:[什麼暗號?]
這讓席以冬犯了難,她本來是想著直接把這趟相親扼殺在搖籃階段的,可是聊得越多起到的作用越偏離自己想要的結果,難道真的要采用那條惡心的上上策嗎?
她決定先試下水。
我是一隻甲魚蛋:[419]
知行:[……]
看來他已經明白了,席以冬決定乘勝追擊,得寸進尺地打字回複道:如果你不想用這個暗號的話,我可以再換一個。
知行:[那你換一個吧]
我是一隻甲魚蛋:[69你看怎麼樣?我覺得它便於記憶,很適合用來做暗號]
我是一隻甲魚蛋:[不合適的話我還可以再換的]
對方沒有回應。
……
我是一隻甲魚蛋:[韓先生?]
對方依舊沒有回應,再回過頭看看他的頭像,喔,原來已經下線了,應該是被她的胡言亂語嚇得打退堂鼓了吧,畢竟碰上一個其貌不揚的欲女,就是西門豹來了都會瑟瑟發抖,更彆提他這種純良的大好青年了。
小韓同誌啊小韓同誌,不是我故意要騷擾你,而是有人存心要陷害你呀……席以冬半是同情半是喜悅地拆開了一罐可樂,就在她準備慶祝這唾手可得的勝利時,電腦突然傳來了一陣“咳咳咳”的聲音,一條刺眼的短信赫然躺在了聊天界麵上——
知行:[除了69,還有17、21、57、60……不知道你喜歡用哪一種?]
她差點把可樂潑到鍵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