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回焦慮、恐慌發作過後，軀體和思想都像齊齊被掏空，會陷入好一陣疲憊和渺茫。
季淩予還在傾訴這兩年發生的過往，偶爾穿插著詢問林冉，兩人都默契沒有過多著墨傷懷，隻是輕描淡寫帶過。
“是長開了，更好看了……“季淩予伸手拂過林冉精致的眉眼。
可他怎麼都想不到才兩年時間，當年的小朋友，眼裡的光會被磨滅殆儘，成了這般鬱鬱沉沉。
見他又停留在過往，神色憂傷，林冉緩過勁以後，就想轉移話題：“我一開始也沒認出你，還是聽你說話的聲音才認出來的。”
當時季淩予車禍傷了腦袋，剃了個大光頭不說，半邊臉在地上摩擦險些毀容，大半張臉都包著厚厚紗布。
林冉愣是沒看過他完整的麵貌，更遑論當時還腫脹不堪，和現在淩厲深邃的五官簡直天差地彆。
“這整容技術真厲害啊……”林冉不禁小聲感歎。
季淩予嘴角抽了抽，“我以前就長成這樣，隻是治了疤，你摸這裡，還有一些痕跡。”靠近下頜處確實摸著有點凹凸不平。
“你還改了名呢，我找‘淩雨’一直都在休學中的。”林冉說話間打了個嗬欠，剛才那一遭還是太費神。
“是我家老爺子發顛，哎，故事又臭又長，那不重要，改天再跟你細說。”
季淩予故意吸了吸鼻子，開始鋪墊重點：“我剛複學那會兒記不得之前的事，看到你就犯頭疼，才會特彆煩躁，真不是故意凶你的，能不能原諒我？“
“小冉，我們和好吧？”
林冉閉著眼睛，良久沒有動靜，就在季淩予以為他已經睡著時，才開口輕聲問：“那你現在還頭疼嗎？手呢？”
“偶爾吧……就特彆傷心的時候，比如現在，有人不理我。”
聽出他就是在插科打諢，林冉眯了條縫睨人，“我們又沒有吵架，我也沒有生你氣。”
說著伸手推了推擠在他身邊的季淩予，“都快三點了，快點回去睡覺了，你不是不讓喝咖啡嗎？”
“回去？回哪兒去？”
“你的床位啊。”
“怎麼，這、我……”季淩予以為說開了以後，林冉就會像以前一樣求抱抱睡的，不禁語塞：“我們不能一起睡嗎？”
“不能。”
“以前咱倆都是一起睡的！”
林冉無奈，季淩予真的很懂得寸進尺，“那個時候隻有一張床，現在都有兩張床了。”
季淩予不甘，還在邊上嘟嘟囔囔。
林冉已經昏昏欲睡了，被他鬨得想妥協，可一想到自己夜半頻繁被噩夢驚醒，動靜會擾得人不得安寧，又催促他趕緊回去。
季淩予無法，隻好蔫頭耷腦地回自己床位，看著那片灰溜溜的破床簾，越看越氣不順。
“不讓一起睡，那這破床簾總能拆了吧？大半夜的我怕你有個什麼事，我得看著你。”
都快睡著的林冉也沒聽清他又在吵嚷什麼，揮揮手隨便他了。
於是，季淩予大半夜的還精神抖擻地拆人家床簾，拆的不亦樂乎。
＊
天幕微亮，季淩予才剛睡著不久，他到睡前都還盯著對床的林冉看，半夢半醒間一有異樣，瞬時驚醒。
林冉不知道是做了什麼惡夢，正蜷縮著低泣，情緒格外激動，整個人都在抽搐，像被夢魘攫住脖頸般。
季淩予連忙上前把人喚醒：“小冉、小冉！醒醒！”
半晌，林冉緩緩睜眼，雙眸空洞，淚水不斷從眼角滑落，顯然還沒回過神來，嘴裡無聲囁嚅著：“是我害的……對不起……”
季淩予心頭一駭，他知道林冉夜半總是睡不好，以為隻是普通的惡夢夜驚，下意識留了個神注意。
沒想到反應如此劇烈，彷佛時刻在精神崩潰邊緣。
“小冉，沒事了……都是夢，都是假的。”季淩予抱著林冉哄孩子般輕拍他的後背。
過了足有十分鐘左右，林冉才逐漸從夢境回到現實。
第一反應就是掙脫開懷抱，去摸季淩予腦袋上的傷疤，確認是已經愈合了，才長長舒了口氣。
“……抱歉，是不是我吵醒你了？”林冉聲音沙啞軟糯，還夾雜幾聲抑製不住的哭嗝。
“沒有，我剛好起來上廁所，時間還早著，乖，繼續睡吧。”
季淩予給他倒了杯水，林冉乖乖咕嘟喝下，對抗夢魘已經用儘了力氣，雙眼一闔就又睡了過去。
季淩予麵色沉沉地凝視許久，完全沒了睡意，轉身到陽台撥了通電話。
對方不在國內，倒是沒有擾人清夢。大概轉述了林冉的情況，醫生說會統整一下，再推薦國內的專家。
掛了電話，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季淩予不打算繼續睡回籠覺，換上運動服就去晨練，結束後回來正好給林冉買早餐。
六點的鬨鐘一響，林冉便緩緩坐起身，紊亂的睡眠時間導致腦袋昏沉沉的。
還未徹底清醒，就聞到了滿室食物的香味，還注意到衛生間傳來洗澡的流水聲。
發了一會呆，林冉才揉著眼睛慢吞吞下床。
一回頭就正對上赤身裸體的季淩予，他忘了帶衣服進衛生間，直接圍了條浴巾就出來了。
林冉一開始還木木的，三秒後才反應過來，雙眼發直，由上而下打量起來。
被這麼不加掩飾地掃視，季淩予第一反應是尷尬，可轉念一想，他身材沒啥見不得人的，擼鐵成果不正是給心上人看的嗎？
況且他也好奇林冉對同性身體的反應。
“好看嗎？”
林冉下意識點了點頭，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麼，轟地一聲，整張小臉瞬間漲紅。
“不、不是……我去洗漱了！”低著頭不敢再看，快速從季淩予身邊繞過跑進衛生間。
季淩予玩味地挑了挑眉，看起來林冉對同性身體不排斥……
可一想起當年敢在他麵前大大方方脫褲子的小孩兒，又沒什麼把握了。
他也說不準當年林冉對他究竟是純粹的依賴，還是有其他感情成分在。
但這些都得暫且放一邊，好好把林冉身體養好才是當務之急。
林冉對著滿桌子的食物，麵有難色，“你也買太多了，我吃不了這麼多的。”
還說他不會好好吃東西呢，季淩予這叫過猶不及。
“沒讓你全吃完，就挑你想吃的，能吃多少是多少。”
“不能浪費食物……”
“剩下的我吃。“說著順手夾了顆蝦肉蒸餃喂到林冉嘴邊，“來，吃這個，你以前喜歡的。”
林冉愣了愣，才一口咬下，臉頰鼓鼓、眉眼彎彎，甚是可愛。
“吃得這麼香啊，那哥哥前幾天給你買的怎麼都不吃。”季淩予自然地替他擦去嘴角醬汁。
“……那時候就是不想吃。”林冉也不知道怎麼解釋，情緒一下又低落下來。
他如今心境還是很複雜。
對失憶的季淩予來說，像是突然做了場美夢，兩年記憶就回來了。
林冉當然為季淩予感到高興，這段時間相處下來，他也能感覺得出，季淩予相較兩年前，心境更加開闊，大抵家裡的事順利解決了，身體也恢複了健康。
可對林冉而言，這兩年是緩慢墜落穀底的過程。
為此他流過多少淚，心紮了多少回，才織就了厚厚的外殼，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打破的。
也許在無形中他也變了吧，變得扭曲矛盾又鑽牛角尖，不再那麼討人喜歡了……
見林冉又陷入沉思，黯然神傷，季淩予暗罵自己多嘴，簡直想給自己兩嘴巴子，難得他心情好多吃了些，偏又提這些。
“不說了，乖，咱先把藥吃了，胃才不會不舒服。”胃藥大顆不好咽，季淩予替他把藥片掰好。
“還給你留了兩顆甜的小包子，課間慢慢吃。”
＊
林冉依舊是最早到班級開門的，不過今天還多了個季淩予陪他一起。
被禁止喝咖啡，林冉還沒適應過來，看了會書就開始犯困。一轉頭見季淩予早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以後還是晚點來吧……“林冉打了個嗬欠喃喃道。
他自己是無所謂，但不想折騰季淩予還要陪著早起。
強打著精神上了幾節課，打算起來活動活動，課間就去找班主任還鑰匙。
他們班主任向來對學生和藹親厚，年紀和他爸爸差不多，對他相當愛護，但這樣貿然提出請求，林冉還是有些忐忑不安，怕給人添了麻煩。
班主任接過鑰匙，先是上下打量林冉的狀態，見他沒有被欺負後悶悶不樂的樣子，才稍微放了點心。
“我知道了，我會再另外找人開門的，這兩年辛苦你了，你也不要有壓力，老師還是很謝謝你。”見林冉一副愧疚的表情，班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
“對了，你和季淩予相處的怎麼樣？”
林冉誠懇道：“他很照顧我。”
班主任心裡驚奇，麵上卻不顯，隻說：“相處的來就好，有什麼事都可以和我說。先回去上課吧，順便幫我喊季淩予過來一趟，我還有事找他。”
林冉才剛步出辦公室，迎麵就碰上前來尋找他的季淩予。
“啊，你來得正好，班主任找你。”
“又找我？”想到又要被念叨，季淩予就頭疼，“他剛剛跟你說什麼了？”他家林冉這麼乖，誰舍得說他。
“沒有，我是來還鑰匙的，以後不用這麼早起了，可以睡晚一點。”林冉大眼睛眨了眨，像在示意什麼。
季淩予立刻就明白了，揉了揉他的頭，誇道：“真乖。”
林冉撇開腦袋沒說話，彎起的嘴角，和眼尾勾出的小尾巴卻泄漏了他的愉悅。
季淩予臨走前交待：“中午彆亂跑，我叫人送了午飯，等我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