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無息地做完這一切,淩雨才把手機放回原處。
側目望向林冉在微弱白熾燈下,毫無防備的安然睡顏,與此刻隱藏在陰暗角落裡,他的暗室私心,形成了鮮明對比。
反正現在的他看起來,不管是內心還是外在,都無比醜陋。
一開始他就打定主意,要利用林冉來聯係外界,醫生已經知曉病房裡來過外人,一旦他爺爺查起來,未必不會暴露是誰替他泄漏消息。
可淩雨眼下的處境,也無暇顧全大局。
“唔……”看起來應該是退燒了,捂出一身汗,還哼哼唧唧地踢被子。
他也不想這小孩兒接觸那些汙七八糟的。
比如他此刻是多麼窩囊地被囚在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便沒有明著要求,隻能趁人熟睡偷偷摸摸行事。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林冉這樣的小孩兒,像株正在經曆風霜雨打的小草,用儘全力在夾縫中掙紮求生,眼裡的光亮破碎,卻仍明明滅滅地閃爍著。
*
一大早護士敲門查房,淩雨才悠悠醒轉,身邊小孩兒早已沒了蹤影,連餘溫都摸不著。
床頭隻留了張寫著‘謝謝哥哥收留我一晚‘的字條,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偷偷溜走的。
不過到了晚上,淩雨又在同一個位置發現了林冉。
這回倒沒有可憐兮兮地蜷縮在牆角哭泣,而是像隻等待主人來接他回家的小狗,一雙杏眼亮晶晶的,又不好意思地抿唇。
淩雨沒有費勁爬上頂層,而是直接把人喊下來,一起回了病房,小桌上擺了滿滿一桌飯菜。
“吃過飯沒有?”
淩雨猶記得昨夜寂靜的病房內,這小孩兒睡著肚子咕咕叫了一夜,他也沒法給人弄吃的,隻得聽著那滑稽的咕鳴入睡。
今日便交待了晚飯給他多送點,送餐的管家還以為是他食欲好上了,欣慰地準備了許多他愛吃的飯菜。
“還沒有……謝謝哥哥。”林冉確實餓得不行,接過碗筷小聲道謝。
吃人嘴軟,之後淩雨問什麼,他都老老實實交代了,以及媽媽的病房號。
淩雨默默記下,同時內心還有些焦躁,這都過去一天了,也沒個人來消息,要是他爺爺率先察覺進而牽連了林冉……
“這幾天你要是遇上什麼奇怪的事,要馬上和我說。”
又想起手機都被沒收好一陣了,淩雨煩躁地嘖了聲:“……我的手機暫時被收了,過兩天應該就能拿回來,算了,我把號碼寫給你,你回去先加上。”他拿了張紙寫上‘淩雨‘以及號碼。
想了想,又寫上另一串號碼,“不管發生什麼事,需要幫忙也行,要是找不到人,就打這個號碼,是我姐的,有什麼事就報上我的名字跟她說。”
林冉懵懂地點了點頭,不太明白淩雨說的是怎麼回事,小心翼翼地把紙條對折收好。
見他傻愣愣的,又忍不住念叨:“要是有陌生人接近你,說要問你話,都不要理會,趕緊去人多的地方,明白了嗎?”
“我都上高中了,又不是小學生……”林冉小聲嘟囊。
這小孩兒都上高中了?看著可不像。
淩雨挑了挑眉,用食指戳了戳他的額頭,“是誰大半夜哭著跟陌生人走,還脫褲子睡了一夜?”
“知道啦。”林冉捂著額頭訥訥道。
*
過沒幾日,借著林冉手機發的消息,淩雨成功聯係上外界,也終於得以擺脫爺爺的控製。
本來是計劃出國治療,但在諸多因素考量之下,他這傷勢慘重,短期也難以恢複,反正在哪不是治療,就決定就先留在國內。
而因素之一,就是眼前這個乖巧專注寫作業的小朋友。
最近林母的病情反覆,林冉是終日惶惶不安。淩雨想,這段時間陪陪他也好。
似是碰上了什麼難題,林冉秀眉蹙得死緊,跟個小老頭似的。
淩雨覺得好笑,開口問:“要不要我教你?”
“這個……哥哥會嗎?”林冉麵有難色。
“瞧不起誰呢,我好歹也高三了,還能看不懂初中生的作業?”淩雨氣不順,上手搶過林冉的作業。
……這啥玩意兒?
見他呆若木雞的模樣,林冉忍不住噗笑出聲,一雙桃花眼彎出小尾巴,臥蠶胖嘟嘟的,看起來格外靈動。
淩雨本想彈他的額頭教訓,可被他這笑眼彎彎的模樣可愛到了,隻輕輕揪了揪他軟乎乎的臉頰。
“我給你報的是高中學前班,你玩兒我呢。”
“這是奧數班的作業啦,有一點點難。”
這還是淩雨給他出的主意。
先前林冉瞞著家裡說參加夏令營,實際上是在醫院裡陪伴媽媽,可夏令營怎麼也不過幾天時間。
之後他能來醫院的時間也變得不固定,隻能找機會翹課溜出家門,幾次下來終究瞞不過他爸。
某天林冉來醫院戴著口罩遮遮掩掩的,支支吾吾道謝又道歉,哭著說以後都不能來了。
察覺有異,淩雨一把揭開他的口罩,就見口罩下那張青紫腫脹的小臉。
立時氣得腦袋抽疼,他以為林冉隻是遭受情勒為難,沒想到他還會被打成這樣。
知曉他剛中考完,聽聞成績後,咋舌的同時,也建議他可以特招進私立淩華高中,也不必擔心學費昂貴,特優生全免還有獎學金。
最重要的是學校有開設學前班,可以解決他當前的困境,隻要把資料交給淩雨,他都能幫忙處理。
特招進淩華可不容易,他爸也就沒有責怪他先斬後奏,隻交代他要多注意結交些家境好的同學。
學校和淩家企業有關係,經淩雨知會一聲,林冉隻要參加結業考試就能有成績,於是他便有了可以長時間待在醫院裡的借口。
林冉自是對淩雨感激不已,平日媽媽睡著的時間裡,他都會上樓找淩雨,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說是幫忙,可淩雨也還有一隻眼睛可以看,一隻手可以拿東西,腿腳不利索但還能行走,聽起來是挺淒慘,但也沒什麼行動不便需要人照顧的。
他隻是純粹喜歡林冉的陪伴。
一開始還覺得撿了個麻煩回來。小孩兒嘰嘰喳喳像窗外的麻雀,躲在樓梯間可憐兮兮像隻沒有人要的小狗,吃東西的時候嘴巴鼓鼓囊囊的像小鬆鼠。
怎麼看都像可愛的小動物,他什麼都不需要做,陪伴本身就足夠讓淩雨感到平靜。
手機響動聲打破了病房內的寧靜,是淩雨等了數日,終於等來的電話。
見林冉想要避到外頭,淩雨擺擺手讓他坐下繼續。反而是他起身打算到外頭接電話,不想打擾乖小孩寫作業。
林冉卻學著他擺了擺手,示意他坐下,不打擾。
淩雨勾了勾嘴角,伸手揉揉他的頭,便在原地接起電話。
“喂,姐夫,你和姐怎麼還沒回國?沒出什麼事吧?”
方才還掛在唇邊的笑意,瞬間消失殆儘,淩雨目眥欲裂,聲音顫抖著,不敢置信。
“流產?為什麼會流產?什麼時候的事?姐現在身體怎麼樣?”
他顯然大受打擊,雙目赤紅,喘著粗氣極力壓抑著情緒。
不過片刻,鼻間猝然溢出猩紅,觸目驚心。
林冉心頭一跳,連忙抽了紙遞過去,可淩雨卻毫無反應。
林冉隻好替他擦去溢出來的血跡,可不斷泊泊流淌的鮮血,一下浸滿了好幾張抽紙。
越擦越止不住膽戰心驚,他害怕得手都在顫抖,幾乎拿不住紙,無助地望向淩雨,眼眶泛紅。
淩雨回過神以後,強裝鎮定地說:“我……我很好,你們不用擔心我,好好待在國外養著,我姐就、拜托你了……”草草粉飾太平地掛了電話。
雙手沾滿了血,林冉怕得都哭了出來:“哥哥……你流了好多血,要趕快叫醫生。”轉身就要去按鈴喊人。
卻被淩雨鐵鉗般的手臂箍回身前,緊緊攬著,嘶啞道:“彆動,就這樣彆動……”
坐在病床邊的淩雨把頭埋在林冉胸前,為了不弄臟衣服,他的鼻尖朝下,任由流淌不止的血持續滴落到地上。
逐漸形成一灘血窪,其中還混雜進不少淚水。
“都是因為我,我小侄子沒有了……是我害的。”
都是我害的。
都是因為我。
這些話林冉再熟悉不過,每當他無助地坐在媽媽的病床邊,也總這般責問自己。
就像拿著沾了鹽水的鞭子抽在身上,撕心裂肺的疼。
林冉哭紅了眼,抽噎不止,不斷懇求淩雨,找醫生來看看,好多血,他害怕……
都蔓延到了他腳邊,浸染他潔白的球鞋。
最後林冉也沒能勸動淩雨,隻好攬上他顫抖不已的後背,把臉頰貼在他的肩膀上,像媽媽安撫他的那樣,輕輕拍哄著。
“沒事了,沒事的,會好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