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好了。”

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名字，雙手將這份幾乎可以看做“賣身契”的合約遞給對麵的人之後，李頌今把手收回桌底，左手緊緊的握住從剛才簽字起就忍不住想要顫動的右手，用這種方式來讓自己保持鎮定。

對麵的簽約負責人金裕正還在翻看那份已經簽了字的合約，看上去比李頌今看的還要認真，倒像是合約不是他們定的一樣。

想到這兒，李頌今想扯動一下嘴角，卻發現連這都做不到。

“後悔嗎？”或許是注意到了李頌今的失神，金裕正合上了早就無比熟悉的合約書，看向他開口。

李頌今沒有回答。

就在幾個月前，也是眼前的人，在父母麵前將公司誇的絕無僅有，說什麼按自己的條件要是能簽到公司，公司可以提供所有演藝生合約裡最高待遇的合約，甚至可以優先考慮下一次的出道位。

恩…當時自己回答的是什麼呢？當時的自己怕是連出道位是什麼都不知道吧。

——“我不是第一次就和你們說過了嗎，我是職業舞者，我不想當一個藝人。藝人是什麼？被你們公司操控的傀儡嗎？我跳舞可不是為了在電視上在攝影機前蹦躂那幾下。”

就算當時沒照鏡子，李頌今也能想象到自己的樣子，大抵就是把無法無天輕狂張揚——外加潛意識裡對藝人的輕視都寫在了臉上。

當然能想象到，那可是自己隨心所欲活了16年的樣子。

“雖然合約已經簽完了，按照法律意義已經生效，不需要和你再解釋什麼。”金裕正又拿起那份合同，“但是，畢竟之前和……你父母交談的時候你也在現場，而且做出的選擇也大大不同——”

“彆說了。”父母兩個字，現在是李頌今最不能觸及的傷口。

“那就在說之前，先告訴你一個最基本的事，”金裕正將合約在麵前擺正，看向對麵從見麵開始就透漏著一股壓抑氣息的少年。“禮儀，打斷前輩說話在公司是不被允許的，還有，你現在作為最晚簽約的人，對前輩，就算是作為練習生的前輩，也應該用敬語才對。聽到了嗎？”

似乎是料到了李頌今不會回話，他繼續開口：“我對你的事情應該算是比較了解，畢竟公司之前兩次主動提出簽約也是我建議的，在這之前總歸要知道你的基本能力。但是在國外待的時間長和你父母的包容縱容，都不是你不遵守這個行業該有的禮儀的理由。”

“我說了，不要再說”短暫的沉默後，李頌今啞著嗓子開口，隨後馬上被打斷。

“你可以現在不聽，但是在之後，在你將要進入的這個圈子裡，就憑這一件事，公司就有權利解除和你的合約。這份合約，對現在的你來說很重要吧？”

李頌今怔了一下，立即開口：“我隻是……”

臉上一瞬間的慌亂沒有逃過金裕正的眼睛：“隻是什麼？難道你是忽然對藝人身份有了追求？有了想當歌手的夢想？當初公司給出最高待遇的合約你都想都不想的拒絕，現在呢？”話音沒落，那本合約已經被再次放到了李頌今麵前。

“十三年合約，9:1的分成，你應該知道這份合約是什麼程度。”

到底不過是個16歲的少年而已，金裕正的話已經足夠敲在李頌今的心上。

父母車禍離世，在精神恍惚到幾乎全靠著父親的助理才安排好的葬禮當天，突然冒出聲稱是自己叔叔的人要自己的撫養權，隨後父親公司的幾位股東冒出來證明從來不存在的公司章程，主張禁止繼承股東資格。後來似乎又有什麼事，但是記憶已經開始模糊混亂。

再到李頌今被不知道是誰帶到公司會議室的時候，那個原本屬於父親的座位上，變成了那個隻見過一麵的叔叔。

這些讓他的世界巨變的一係列的事，不過發生在半個月之內。

這是……怎麼回事？

李頌今不知道，他的前16年過得十分順意。父親是韓國人，母親是美籍華裔，他在美國出生，直到七歲才因為父母將事業中心轉到韓國而隨著回國。

六歲開始接觸街舞，自己感興趣，父母也大力支持，舞蹈老師自然是找最好的，哪怕是在回國後，因為美國的大環境和氛圍更適合學習街舞之後，聽到兒子念叨了多次的父母直接將他送進了假期最多的國際學校，一到假期就飛去美國，任由他發展自己的愛好。

這樣的生活一直過到16歲，甚至還不到16歲。在變故出現之前，李頌今覺得自己就是被光環一直照耀的人。在舞蹈上極具天賦，學習舞蹈不算太長時間隻會些基本動作的時候就展現出了非常程度的樂感，經過這些年的練習，甚至到了美國同一舞團的幾個舞蹈怪物都認可的程度。

家境殷實，天賦出眾，就連這張臉，都是在韓國街頭會一直被星探塞名片的程度。在一次首爾街頭的cypher［注①］結束，一名鍥而不舍的星探在被拒絕後通過對其他舞友的收買得到了李頌今的家庭消息。

自家公司與這位星探所屬的SM娛樂公司以及SM背後的支持公司都有合作關係，公司直接派出總簽約負責人交談，李頌今父親便不好直接替兒子拒絕，隻能讓他自己來決定。

當時的李頌今，隻等著年滿16周歲，到能參加世界級正規賽的年齡，就去街舞場上開創自己的曆史，自然是拒絕的，在才有了第二次拒絕時扔下的話。

在這之前，李頌今無比期待自己的16歲，他認為不管在哪，不管世界變成什麼樣，舞蹈都是自己最能夠拿出手而且可以拿出手的東西。

但是現在，在安排父母葬禮時的不知所措中，在公司股東們毫不掩飾的戲謔和輕視的眼神下，在那位作為爺爺私生子的叔叔一直對所有人口口聲聲說是來撫養自己的虛偽的言語裡，李頌今才知道自己什麼都不會做。

李頌今最後最後的記憶，是昨天中午，父親的助理，金憲俊，也是現在唯一能信任的人，那個從父親去世之後就從未停歇，卻總能在擠出的間隙時間用充滿疲憊的臉卻有最溫柔的語氣跑來安慰自己

“…沒關係，都會過去的。”

（本章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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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①：cypher

街舞中的cypher指的是圍圈跳舞，沒有對手，也不分先後，即興的自己去到中間找對手solo，不能作出任何挑逗性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