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黑雨抬起被汗水蒙濕的雙眼,見到是他,撥開他的手臂。
陳漠河心中氣急:“林順順說什麼你都聽?他叫你跑幾圈你就跑幾圈?”
周黑雨在心裡把他冷嘲熱諷了個徹底,聲音嘶啞地開口問道:“你用什麼立場指責我?”
她繼續抬腿奔跑,卻被攔住。
經過漫長機械奔跑的腿部肌肉,因為被過度使用,此刻乍然停下,無法控製地一陣酸軟。
周黑雨膝蓋一沉,整個人就要跪在地上。
陳漠河扶住她的雙肘,伸手攬住她的肩膀,慢放她坐在地上。
手下觸之冰涼,已經被汗水浸透,他冷笑一聲:“沒有精鋼鑽還攬瓷器活。”
周黑雨急喘幾口粗氣,低頭也不看他,顫抖著蜷起腿來,似乎挨到了痛處,暗啞著嗓子悶哼一聲。
陳漠河去看她的左腳腳踝。
白皙纖細的腳踝沒紅沒腫,但是她既然喊痛,必定是傷在了看不見的某處。
此時許沐陽和第十二組的其他人也跑了過來。
許沐陽道:“腳崴了?那怎麼辦啊?”
陳漠河掃視一圈心中狠狠罵這些人,緊咬後槽牙,按耐住心頭怒火道:
“你們就事不關己地在旁邊看著?”
蘇臻提起礦泉水喝了一口,見陳漠河難受,心裡十分痛快,咧著嘴,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笑道:
“當然!她自願的啊,本來她還應該替我們跑呢。”
“憑什麼?”
“因為,”蘇臻反指自己,又指指身後的所有人:“我、我們,都在代你受過。而你的存在,是她獨斷專行的後果。當時我們都不同意你進組,她非要舉手,現在請了個祖宗來。”
她對周黑雨坐在地上,低垂著的身影道:“這是她應得的。”
剩下幾人也紛紛應和。
陳漠河怒氣難消,已經極力克製,卻越按耐越旺盛,蘇臻又添一把柴火,冷笑著諷刺他:“你是在責怪我們?”
她言辭間豹子眼中閃爍著不善的光,語氣刻意地輕柔,甚至還帶著笑意,卻像毒蛇的牙:
“真可惜啊,你是在場唯一沒有資格責怪我們的人。”
陳漠河的眼鋒狠狠刮過去,蘇臻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新仇舊恨疊在一起,空氣中竟然劈裡啪啦地燒起來火藥味。
周黑雨撐著膝蓋,蹣跚地起步上前,格開在蘇臻宇陳漠河冒火花的視線。
陳漠河眼神瞬間軟下來。
直到難言的情緒逼得眼睛發痛,他才從嗓子眼裡嘶啞出空空洞洞的氣音:“你……”
你字之後,卻再說不出一個詞。
周黑雨拉住陳漠河的手臂,轉過身去背對著所有人,麵向他。
她撫慰地拍了拍他道:“你也彆難受,既然我開除了你,替你罰跑也算應該……”
她撥開擋住眼睛的發絲,把迷蒙的眼睛眨得清醒幾分,真誠而溫和地直視他,道:
“如果你內疚,便離開第十二組吧,彆連累我們,大家就謝謝你了……”
她真想果斷地罵出口:如果你還有點良心,就趕緊滾吧。
可是如此近地看著他的眼睛,周黑雨顫抖著嘴唇,吐不出一個咒罵的字眼來。她想或許因為自己還是唱紅臉的,所以這話不能由她說出口。
太憋屈了。
幸好此時唱白臉的蘇臻上前來:“如果你還有點良心,就滾出第十二組吧。”
陳漠河看著周黑雨,隻見她的眼睛沁出來盈盈的淚光,最後支撐不住似的,垂眼再也不去看他,掉下滴淚來。
一時間,周黑雨也不知道自己落淚是真還是假,或許是汗水蟄了眼睛,或許是先前的憤怒和委屈齊齊逼上心頭。
周黑雨伸出手去擦臉上的淚珠,一邊腹誹道:讓一個不喜歡哭的家夥硬生生憋出來眼淚,可真是太難為人了。
下一秒,她又開始後悔為什麼當時不自己去唱那個白臉,這時候好歹還能痛痛快快地罵陳漠河幾句,而不是在這兒掉幾滴彆扭的眼淚。
蘇臻毫不吝嗇地開大輸出:“她現在這個樣子,不是你造成的嗎?你扣分,你跑了,你又在這裡假惺惺給誰看?黃鼠狼給雞拜年?你省省吧!”
陳漠河並不直麵蘇臻的話鋒,隻是朝著周黑雨道: “彆哭了。”
周黑雨用通紅的眼睛瞪他:“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哭了!隻是被汗蟄了眼睛。”
“你的腳傷要緊。”
陳漠河躲開她的視線,蹲下身去,要再次查看她的腳踝,卻被周黑雨單腳後跳一步躲過。
他伸出去的手被褲腳劃過,瞬間僵住,抬眼望著周黑雨:“能走路嗎?”
周黑雨有點彆扭,而且現在讓他主動離組才是要緊,腳不腳的實在不重要,她搖搖頭道:“我休息一下就行了。”
陳漠河:“我送你去醫院。”
“我不用……”
他問道:“醫務室在哪裡?”
學校的醫務室和體育課一樣,要說有也是有,可從來沒人見過。
申玉潔道:“學校沒醫務室吧,隻能去醫院了。”
蘇臻冷哼一聲道:“你有時間兒動嘴皮子關心她,不如準備準備,抓緊時間向林順順打申請吧。”
話題扭回來了!
周黑雨背過身,偷偷衝蘇臻豎個大拇指。
陳漠河問道:“還能走嗎?”
周黑雨根本不想去醫院,她也知道自己根本不用去醫院,便搖搖頭:“腳疼,你彆管了。”
沒想到正在慶幸之時,突然腿彎被握住,勾起,雙腳騰空,她嚇得一聲驚呼,雙手下意識尋找支點。
陳漠河的一手撐在她的腰下,一手摟住腿彎,竟然將她橫抱而起。
周黑雨被嚇到了,後背上寒毛豎起,手臂上雞皮疙瘩也起來了,聲線也顫抖起來:“你!”
“這樣快些。”
這話根本沒入周黑雨的耳,她的臉離陳漠河的脖頸下頜太近,滿眼一片溫熱白皙的肌膚,頸下因為用力而微微隆起的青藍色血管清晰可見,步履之間,乾淨的白色就隨著隨著視線亂晃。
血管下溫熱的血液流動,帶著從心口蔓延而上的強勁有力的律動,每一次心跳,周黑雨都能感到撲麵而來的,蓬勃的熱量和溫度。
一時間她忘記了掙紮。
身軀隨著陳漠河的步伐運動顛著搖晃,雙手勾在他頸後,指甲滑蹭過去他的肌膚,牙齒磕到自己的舌尖,周黑雨瞬間清醒過來。
“放我下去!”
雙周周末,學校裡沒有太多人,但也零星有幾個放學晚的學生
異樣的眼神環繞在側,竊竊私語不息,她打個激靈,猛然伸腿掙紮起來。
她右腿施力,腿彎錯位下墜,陳漠河下意識伸手去撈,周黑雨上身又猛然挺起,於是全身的重量都壓在陳漠河的左手上,強迫他不得不放她下來。
為防止自己摔下來,周黑雨的手還勾著他的脖子,腿彎卻已經脫離了陳漠河的掌控,下一秒,雙腳就落在地上。
可右腳承力太大,腿又酸軟,竟然崴了一下,痛得她咬牙狠閉上雙眼。
她鬆開手,馬上左腳撐地退後一步,站離他一臂遠處,忍著痛喝道:
“給我道歉!”
這一聲刻意喊的很大,周圍人都聽見了。
陳漠河愣了一下,低下頭,皺緊了筆挺的眉,虎牙把下唇咬得發疼。
這便是當眾與他劃清界限,提醒旁觀的所有人,他和周黑雨沒關係。她把自己從這場路線偏移軌道的亂局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摘出來。
意識到自己有點小題大作以至於到了讓雙方都難堪的境地,周黑雨緩了一口氣,抿抿唇,伸手捂住腰身:“你弄痛我了。”
其實沒有。
隻是找個台階下。
她湊過去,主動伸手挽住陳漠河的小臂:“沒事,走吧。”
一瘸一拐的,這下不去醫院也不行了。
周圍人不再好奇地窺望,原本想要駐足的人也各自加快了前進的步伐。
事已至此,周黑雨心中無奈,暗自祈禱,希望這件事不會傳到林順順耳朵裡吧。
漂亮的黑色轎車風一般駛過。
此時車內靜默無聲,呼吸聲也清晰可聞,王哲的手緊緊攢住方向盤,忍不住把車開得飛快。
陳漠河平日裡沒有用車載碟片或者開廣播的習慣,但王哲深感氣息微妙,還是按開了FM頻道。
鋼琴曲舒緩地流出,默默軟化了車內的氛圍。
順著這稍微不那麼僵硬的氛圍,王哲問道:“去育才醫院嗎?比較近。”
周黑雨道:“去市醫院可以嗎?我媽媽在那裡工作。”
鳳玉市第一人民醫院。
骨科。
醫生看了看病曆單,按住周黑雨的右腳,查看紅腫的傷處,“這樣疼嗎?”
“疼。”周黑雨的手下意識抓緊褲袋。
“這樣呢?”
“不疼。”
醫生點點頭,用繃帶包紮過了,道:“不嚴重,沒傷到骨頭,回去拿冰袋敷一下,休息兩天就行。”
“第一天先不要用紅花油之類的活血藥物,過兩天沒消腫再用。”
陳漠河垂手站在床邊,記下了醫囑。
醫生問周黑雨道:“要不要你媽媽來接你?她現在該換班了。”
周黑雨的媽媽是市醫院的護士,在這片地方工作了二十多年,醫院的醫生很多也都是看著周黑雨長大的,故此都認識。
“那我能借您的手機給她打個電話嗎?”
“好。”醫生把手機遞給她。
“喂?媽?我腳崴了,在市醫院,你什麼時候下班,順便把我帶回去唄”
話筒那邊急切地喊了幾聲,媽媽的聲音傳過來:“我這邊有台手術走不開。”
周黑雨眨眨眼,問道:“手術?那要多久啊?五六個小時?”
“不清楚,你回去自己弄點東西吃啊。”
“……哦,那,那我同學把我帶回去也可以的。嗯,不用擔心,沒什麼大事。拜拜。”
掛了電話,她猶豫了一會兒,偷眼望向陳漠河。
可他靠著桌子,站在那裡在手機刷刷打字,好像沒聽明白她的言外之意,眼角都沒抬一下。
周黑雨隻好垂眸,撐著腳跳下來,一跳一跳地拉開門把手,作勢要自己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