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們漸漸明白,對的人都會站在你的未來,不需要你做前程與他的割舍命題。
“可以查到成績了!”
“衝衝衝!”
“我去,我考好高!”
方覺夏腦子一片空白地刷著班群裡的消息,消息不斷刷新讓她手機都有點卡頓,足以見得他們現在有多興奮。
“夏夏,你成績出來沒?”
“夏夏你有沒有特彆想去的城市?”
“方覺夏我猜你考的特彆好啊對不對?”
朋友發來的消息躍然出現在眼前,播下調靜音鍵,女孩抬頭看向電腦打開的頁麵,麵色發白。
她多希望時間可以暫停在這一刻,這樣她就不會麵對接下來的各種事情。
雖然考場上突發疾病時就已有所預料了,但噩夢成真的時候還是不敢去相信,她多麼希望是虛驚一場呢!
手抖著,就快握不住鼠標,卻還在堅持刷新頁麵,滿心滿眼卻都被麻木遮住了。
她扣緊凳子,仿佛已經聽見親戚似笑非笑嘲諷著,
“哎,平時也挺聰明的,怎麼就複讀了呢?”
“我就說女孩子不是學理科的料吧,學文科不就早走了?哎,這孩子從小就不聽大人的話。”
仿佛也看見了父母佝僂著背和所有熟人不斷解釋她隻是失誤了,解釋她沒有不學好,解釋她………
自己就是一頭蠢豬。
方覺夏呆呆望著窗外,外麵車水馬龍,角角落落塞滿人們的喧鬨聲,好像所有人都很快樂,除了自己。
沒關係的,一會和爸媽好好說說,他們會理解的,會讓我去複讀的,我會抓住這個機會改變一切,坎坷隻是暫時的……
方覺夏鼓了兩下氣就又泄氣了,因為現在的自我厭棄已經爬滿了她的心,彆說向爸媽說些什麼了,連她自己都接受不了的事情怎麼去說服彆人接受呢?
到現在還記得自己看見試卷時大腦空白的絕望感,那輕飄飄的幾張紙傳過來,可是一拿到手裡的時候卻壓得她心慌,努力平複心跳去看題目,但那些平時明明很熟悉的東西,下筆做時卻好像又總是差一點,她知道那個見不得人的病不出意外地又發作了。
結果從來不會陪你演戲。
方覺夏估計自己這分隻是擦線一本,那好專業隻能去二本挑。
一個重點學校的火箭班的學生,被所有老師看好的尖子生,全家的驕傲,最終去了二本。
她想哭,卻又發現哭不出來,腦海中想起班主任講賞析課上人物分析的一句話“能哭出來倒還好,證明那人還有希望,但當真正悲傷到絕望的時候,人是哭不出來的。我真心希望各位同學以後都不要有這種感受。”
失神想著雜七雜八的東西,就聽見門哢噠一聲,爸媽回來了,他們第一句話就是問,
“夏夏,成績出來了?”
看著他們期待的眼神,方覺夏覺得自己像個劊子手一樣殘忍。
“差不多剛過一本線的樣子…”她低頭等待他們的反應。
靜默一會,爸媽好像笑起來了,那強打精神的語氣卻讓人聽了難受到心碎。
“還不錯啊,我剛剛聽同事說這題確實超綱了,今年難題怪題特彆多。”
“你媽說的對,我們都知道你儘力了。”
方覺夏知道父母對自己期望有多少,現在他們還來安慰自己,讓她心裡更不好受。
手指攪了一會,她到底還是開口說了。
“爸,媽,我想複讀。”
“……什麼?”他們聽見她的話後好像終於回過神了,“你確定嗎?複讀的苦不是誰都能吃的,而且複讀你以後說出去也不好聽呀。”
“你媽媽說的沒錯,再來一遍,你第一遍都學不好,那還是三年的時間,現在就一年不到你能考的比以前好嗎?”
“就算是再來一次,我問你,你做得到嗎?”
方覺夏低頭有些無以言對,她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們,無論是說自己做得到還是做不到,自己都覺得尷尬,好像這一場失敗的考試,已經讓自己所有的話語權連帶著智商方麵都否定了,她是個失信人員。
但她還是說出來了,“我做得到。”她堅定看著父母“再相信我一次吧,我一定做得到。”
“如果結局沒有變好,反而變得更糟糕,你不要任性……”
“我會承擔一切後果,爸,媽,就當是讓我任性這一回吧可以麼?”或許是方覺夏眼裡從不曾有過的小心翼翼和乞求的語氣,也或許是方家父母也不甘心接受這個結果,他們乾坐到天亮,終於同意了女兒的請求。
七月初,在朋友們享受假期的時候,方覺夏背著大包小包像背井離鄉謀求出路的人一樣登上火車。
咣當咣當耗費了兩天一夜,方覺夏終於在淩晨到了目的地,她七拐八拐找到當地的親戚家時已經很晚了,歉意地和人家問好,擠在小沙發裡湊活過了一晚,不過準確來說隻是四個小時,因為那補習學校離親戚家還有三十多公裡,她得早點起來倒車,不然太遲了若是錯過報名時間就完了。
天還黑,方覺夏就已經背上所有行李出發了,拿著導航倒了幾趟公交車和地鐵終於來到地方。
看著補習學校不起眼的大門,方覺夏還是有些神遊。自己真的就要開始複讀了,從現在開始,自己是社會考生了,是脫離秩序的成年考生了,是一個被有色眼鏡看待的群體。
擠進排隊的人流中,慢吞吞跟著往前挪動。大家都是一樣的流程,交錢報道,根據高考分數劃分班級層次,拿宿舍號牌,然後去整理內務。
放眼望去,這裡的人好像都長得一樣,沒有特點,隻有順從和平庸。那麼多的人,竟都如此整齊劃一地動著,像被人操控的木偶,也像沒有腦子的黑螞蟻。
做完安排好的一切,方覺夏靜靜地坐在床上等自己的舍友。
2個、3個……10個,舍友齊全了,但每一個人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各自打了一下招呼就開始自己忙自己的事情了。
天一黑,喇叭突然響起來,用難聽刺耳的音調通知各位學生進班,方覺夏沒有太多東西要收拾,所以早早就到,隨便找了個靠牆的空位坐下。
補習學校和一般學校不太一樣,這裡的班主任是相當於宿管阿姨一樣的存在,各班配置一至兩個班主任,他們不教任何學科,隻是每天盯著學生一舉一動,從早到晚沒有停歇。
也許是複讀的人太多了吧,給學校賺了花不完的錢,讓他們去開出一堆沒太大作用的決定,像看守犯人一樣看守他們,方覺夏淡淡地看著坑坑窪窪的地麵和牆上成堆的蛛網不知在想什麼。
人齊之後,方覺夏所在的C3的班主任進門了,那是一個矮胖的,一臉凶相的男人。他用充滿威嚴的小眼睛環視一圈,“明天發書,今天晚上你們先自習,自省一下來這裡的原因。”說完哼哼兩聲後就又出去了。
方覺夏現在身邊什麼書也沒有,有的隻是一支筆和一張兩年用的校曆,上麵紅色標注的日期分彆是今天進校的時間和明年高考的時間,小卡片上堆滿讓人眼花繚亂的雞湯“不到終點所有的領先都不算贏。”“如果沒有天賦那就一直重複。”“我不一定向陽而生,但我一定逆風翻盤。”方覺夏點點筆尖,漫無目的地抄寫了幾遍。
狹小的房間此刻充斥著汗臭味和小吃的油膩味,開著的一點門縫根本無濟於事,憋悶感讓人窒息,有人打開窗戶,窗外的車道傳來陣陣聲響,底下路過夜跑人的腳步聲或是剛下班的打電話聲,交雜成最動聽的生命之歌,慢慢地給呆坐在這裡的孩子重新注入活力,於是一百多號人慢慢的開始有了聲音,不再是之前讓人頭皮發麻的死寂。
在這低低的吵雜聲中,方覺夏的心裡突然湧上來一種奇怪的感覺,這是從決定複讀那天到現在為止的一個月都沒有的感覺,好像麻木堅強的外殼突然就碎了,憋了好久的眼淚突然控製不住的湧出來,她狼狽地轉頭對著牆麵,卻怎麼擦也擦不乾淨,越擦越多,越多就越生氣,臉被擦的火辣辣地抽疼,可還是止不住奇怪的淚水,方覺夏從沒有像這一刻這麼恨自己過,她對待自己的眼淚像是對待不共戴天的仇人,拚著所有力量去對抗。
但,擦著擦著,憤怒又轉變為巨大的委屈,她想著家裡的飯菜,父母的笑臉,朋友的陪伴……但她現在誰也見不到,自願關在這個小小的牢籠,被判一年的有期徒刑。
難怪班主任像看犯人一樣看著我們,我們可不就是犯重罪的人,我們親手殺死父母的期待和自己的未來。
方覺夏知道現在自己有點鑽牛角尖了,才會冒出來這麼激進的想法,可是,自己實在是太累了,自我檢討做的夠多了,不想奢求誰的原諒,她愣愣地放下手,露出有點破皮的臉,先把自己放過一會吧,就一小會,她想,應該沒人會不同意的。
“方覺夏,我隻許你今天放縱這麼一次,以後都不要再這麼懦弱了。”
這麼想著,好像剛剛肆意流淌的眼淚就不再是錯誤,她終於有理由哭個痛快。
哭夠了,就上路吧,這是一條自己選擇的路,再苦再累也不能放棄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