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踏入這所校園的時候，一束光照在他的臉上，他輕輕的呼吸，呼出高中三年的沉鬱，吸入他自己也無法預想，而在人生路上也無法重演的大學四年的悠揚。

玉璧般的校園，坐落在大海之濱，紅色的屋頂，仿佛是玉上的紅斑，更顯其古典莊重。仿佛有一位哲人將其靈魂注入其中，這裡的人都如此瀟灑詩意，不以外在事物為牽累，隻是暢快地呼吸著海風，專注地在學術的海洋裡遨遊。

正當他沉浸在遐思裡，有一道光讓他難以直視。一雙清澈的眼睛，帶著淡淡的堅毅，深深的溫柔，仿佛是在白雲一樣的臉頰上乍現的陽光，迷蒙而閃亮，等到他回過神來，眼前已隻剩一個背影。一陣甜美的風，一種狂亂的心跳。

一雙溫暖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是父親。母親也在看著他，似乎讀懂了什麼，帶著淡淡的笑。一起拚車來的同鄉的高中同學，也忍不住露出了滿溢的微笑。

宿舍裡一片空寂，像等待盛滿雨滴的杯子。不一會兒，這些來自全國各地的雨滴，都彙集到一起。像燕子呢喃般的青春之歌，也就這樣拉響了。

——

“那天分彆的時候，玉兒，你沒有回頭，爸媽感到很意外。後來明白了，你是刻意不回頭，怕又想念家了……”

手裡捧著一封信，天上的月已近圓。滿樹梢的月光是思念的產物，全世界的人都通過月亮這顆衛星傳遞著無儘的思念。

剛開始，學習如何獨立生活，適應宿舍環境，然後就是軍訓，不知不覺就和中秋打了個照麵。烈日之後，心情更加柔軟，仿佛經過曝光的眼睛，一看到什麼就容易流淚。中秋前一天，學校舉行了迎新晚會，上一屆的校園十大歌手等人物紛紛上場，一首張惠妹的《聽海》，像是海的呐喊，召喚著這些遊子，也激發著他們儘快尋找新的溫暖歸宿。

人生嗬，就是一次旅行，從家出發，又回到家。中間的隻是過客，隻是路邊暫時棲息的驛站，而家，是避風港，是身體之外的另一個身體。

有的同學已經出雙入對了。也許就是在食堂買飯的那一瞬間，也許是軍訓操場上的一瞥，總而言之，時間有餘，動機充分，在這麼大的樣本裡，總有一拍即合的。談不上高貴的愛情，但總是可以彼此慰藉，消磨這漫漫的人生路，也比一個人熱鬨些吧。

白玉心中有自己的期許。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就算成為不了伴侶，也能在心底某個角落珍藏到永遠。這樣的人，必是能彼此喚醒靈魂的人。

那一天晚上，和舍友一起躺在青草地上，聊過去，聊現在，聊未來，不知不覺還是聊到了女生。早有些眼尖的同學把班上幾個好看的女生都收集了信息，然後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不知不覺幾乎“人儘皆知”。白玉倒是沒什麼感受，隻是偶爾在食堂裡遇見了，打個招呼，然而也沒有太多話。

青草的香氣，澄淨的夜空，一顆火熱卻不知拋向何方的心。他們在操場斜坡上的草地，底下就是跑道，一條條不斷奔跑向遠方的線，仿佛是一個個人生的寫照。白玉總覺得缺少了什麼，然而今夜的草香，和那些關於女孩美麗的傳說，也成了他夢境裡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了。

——

“那天，就這樣相遇了。課堂裡，我一句話都聽不見，隻看到你認真聽課的神情……”

中秋節那天，他一個人在食堂裡發呆，燈光熠熠，時有人群三三兩兩走過。回想一家人其樂融融在月光下團圓的場景，飯越吃越冷，卻聽到隔壁桌有熟悉的“鄉音”。因為是老鄉，又是中秋，他忍不住過去打了個招呼。結果大二的學長學姐很是熱情，推薦他到海邊去走走，還笑著對他說不要被女農民工看上。

於是，他一個人開始漫步。聽海的呼吸，感覺是一位哲人在訴說，岸邊的少男少女來來往往，雖然看不清，卻感覺這海早已讀過了許多人的風花雪月，見證了多少滾燙的碰撞和溫柔的相遇，也見證了多少誓言狂風暴雨的升起，見證了多少離彆黯然神傷的收場。惟有光和影，還有水是永恒的。他們如同三位一體的演奏家，在宇宙中靜靜書寫這一段段人世間的故事。

後來，他就坐在一個礁石上，脫了鞋子，讓腳靜靜享受這海水的親吻。不經意地，他眼前浮現出一個女生的形象，甜美、爽朗，好像明月般皎潔，又像溪流般歡快。

“真的是你？你是我們同班同學吧？”

啊？這竟然不是想象。

一襲長發在風中輕搖，兩個梨渦好像小溪裡的鈿紋，在如水的臉上若隱若現，眼睛看得不是很清楚，但長長的睫毛上掛著一滴滴月光，撲閃撲閃的。

“啊？你好，同學你好。”他不自覺地有點羞赧，深吸了一口氣。吸進去的是海風淡淡的鹹腥和一股淡淡的清香。

“我叫許靈琳。”女孩的話語純淨如陽光，仿佛能一下把人的心思照開一樣。“我以為就我一個人在這濯足呢。”說罷稍稍地彆過臉去。

“嗯，我想家了，所以出來走走。”他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但對這個女孩很有好感，“很高興在這裡遇見你……我叫白玉。”

“可以一塊走走嗎？”女孩有些膽怯地說，“本來想一個人來看看大海，現在卻感到有點害怕呢。”

“嗯，沒問題呢。”不知道為什麼，感覺這樣的女孩，這樣的語氣，沒法拒絕呢。

他儘量走在前麵，擋住風。兩個人一前一後，無言地走了一陣。忽然看到不遠處升起了一盞盞孔明燈。

“真有趣，我們家鄉一般是元宵節的時候放，這時候怎麼也有人放呢。”

“看它一點，泛著光芒，帶著溫暖，好像記憶的螢火蟲呢！”

“這個比喻真有趣。不如，我們來許個願吧！”女孩微微側了個方向，眼睛望著白玉。

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感覺孔明燈的光芒，感受海浪的舒卷，感受少女一絲絲爽朗的氣息，不知不覺，許下了心願，睜開眼睛，卻忘了是一個，還是兩個。

“你許了什麼願？”

“哈，不外乎是學業有成之類的。”白玉故作輕鬆地說。

“這裡的夜色真的很好，沒有光的汙染。沉吟的大海，飽滿的月色，水像藍色晶瑩的火焰一樣……”

“是啊，海很遼闊，像任我們玩耍的智者；月這麼永恒，像寬容看著我們的菩薩；孔明燈就是我們，很微小，卻綻放著光芒……”

“你一定是詩人吧？”

“哈？”

就在這時，一群人的喧嘩漸漸靠近，像漸漸急促的腳步。兩個人閃過一旁，彼此碰到了肩，都有些不好意思。

“看，那有個酒吧！”女孩打破了短暫的沉默。眼前確實有一處光亮，透著點模糊不清的顏色，在黑夜裡像一個招待孤獨的古堡。

“那，想去喝幾杯嗎？”女孩臉有些紅。

白玉輕輕地看著她，彼此都感受到海風環繞在周圍，像一個貼心的使者，他笑了笑：“不啦。”

“為什麼？”

“心若已醉，又何用酒？”

說罷，兩人也都淡淡一笑。

兩人又無言地走了一陣，前麵正好有一個透風的廊道，底下是木棧道，延伸向遠方。在夜晚看來，仿佛可以通到青山和天之間。廊道旁有一個24小時自助售賣機。白玉買了兩瓶飲料，一瓶遞給靈琳。

“那邊正好有塊大石頭，我們不如坐在那裡一起等日出吧？”

白玉點點頭。

夜越來越深。燈越來越稀。滿世界都是月光，一抓一大把，卻也留不住，像極了夢裡那些美好的場景。“願逐月華流照君。”白玉不禁說出了這句詩。

“哈，我剛剛想的也是這首《春江花月夜》呢。”

“鏡花水月，這樣澄淨，好像能照見前世呢！”

“那我們是不是五百年前就已經認識了呢？”

月照在水上，水上鋪著月光，可水又加入了自己的流動，好像月光被一滴滴水載著到處玩耍。海不像鏡子，像隨時創造新奇跡的火山，但是，那樣深沉，那樣遼闊，雖然有風浪，也都無所得，無所失。

那花呢？花就在月下，就在海邊。不斷變化的人世之海，雖然有這樣那樣的辛酸苦辣，但花永遠用她的影子指引世人，仿佛燈塔一般，看到她的人就得了安慰，就恢複了心跳。

隻有花能盛滿所有的月，此刻，月下，她的肌膚晶瑩，她的微笑醉人，她的眼和海一樣深。

白玉脫下他的大衣，為女孩輕輕披上。女孩輕輕挽住他的胳膊。一切都淡淡的，有些清冷，有些溫暖。

兩個人就這樣融入月色。然後不知在什麼時候睡著了。

……

當一抹紅色的豔陽染紅整個海麵和礁石的時候，白玉的眼中感到一陣閃，像每次在陽台感受陽光時那種暖暖而有些發燙的感覺，整個眼睛裡都是紅色。他不由地睜開了眼，天，亮了。

當他看向身旁的時候，已經不見了那個人，大衣也蓋在他的肚子上。

“她是什麼時候走的？”似乎清香還在，一切並非幻覺，但是海浪的氣息是那麼真實，眼前的陽光在宣告新的一天，但人一出生就帶著記憶，人是無法這樣嶄新地斬斷過去的。

數聲海鷗，白玉揉了揉眼睛，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