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上次見到這麼多人還……(1 / 1)

《盛世華章》 貳月拾棲 3976 字 12個月前

上次見到這麼多人還是在“大酉甫”,眼前人山人海,烏壓壓的一片,還未開場,幾乎每個能站人的角落都塞滿了人,我環視一圈,眼睛盯上了那棵長在狹道裡的大樹,如果能爬上去視野應該不錯!

正當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上去之時,發現上麵一雙熟悉的眼睛正盯著我看。

“咦,女孩子家家的爬樹,這也太難看了。”

我看著那蹲在樹乾上抱著樹杈一動不敢動的人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

我:“師傅!咱師徒就誰也不要笑話誰了好嗎?”

師傅:“誒!佛曰念念無相,念念無為,在我看來,立於台前和立於樹上二者並無區彆,何來笑話之說。”

我費勁地找了個舒服點的位子坐下,擦了擦汗“那師傅您今日來此又是乾什麼的?若真是無為無相諸事不管便是,說到底,你心裡還是放不下。”

我見他久久未答話,轉身看了一眼,隻見他一臉嚴肅的樣子似乎在反思我剛才說的話。

我:“咳咳.....其實,我覺得吧......”

師傅:“應該帶些吃的,肚子有點餓了。”我差點摔下去,虧我還以為他難過了想安慰安慰他。

“師傅,說真的,你要不直接跟他坦白,出家人不打妄語,人家找了你那麼久了,還特地搞了這麼個演出,你如果真放任不管的話我覺得他可能到死都不瞑目的。”

師傅:“我確實想了很久……”

很少看到師傅皺眉,映像裡他一直是一副無欲無求,微微含笑的模樣。

我從懷裡掏出一塊糕點遞給他,問道“那你想好解決方案了嗎?”

師傅咬了一口,嚼了兩下,看著手裡的糕點:

“一開始,我覺得時間久了就過去了,可那日我去莊嚴寺答謝方丈時又在清涼寺碰到了他,與上次不同,他神情削瘦,彈出的琴音呆板而無力,全然未有之前鬆弛而灑脫的感覺,他......太執著於成敗了,不是我贏了他,他隻是輸給了自己。”

我:“可是那天,你確實略勝他一籌。”

師傅:“管兒,永遠不要拿自己的短處和彆人的長處相比,長安‘琵琶第一手’是他給自己畫的牢籠,我隻是怕這麼個人物,還未能察覺自己到底輸在哪裡便就此消沉下去了。”

師傅偶爾還是能說出些好像挺有道理的話的,他們兩個都是高手,自然心心相惜,君子和而不同,其實他們各有特色,隻是康昆侖為盛名所累,執念太深罷了!

我:“要不,我找個時間跟他講講?”

師傅搖了搖頭,沒有說話,隻聽著遠處的琵琶聲若有所思。

樂聲持續了一天,師傅也在樹上蹲了一天,我吃完飯回來,看見康昆侖還在台上似乎在等什麼人,就這樣等到太陽西沉,良久後台上的人才遲遲退去,樹上的人還在蹲。

我剔了剔牙,抬頭道:“師傅,你打算在樹上待到什麼時候。”

我聽見上麵傳來窸悉簌簌的聲音,沒過一會又恢複了安靜“哎,蹲久了,腳已經沒有知覺了,你給師傅找個軟墊來,我一會可能得直接滾下去。”

......

第二天我們沒有呆在樹上,花重金在隔壁飄香院定了個靠邊的包間。那姓翠的老鴇見師傅長得好看,幾次三番挑逗,我一個來自21世紀的新時代美少女都實在看不下去了。

“師傅!再這樣下去就要晚節不保了呀。”

師傅:“非也非也,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在我看來,這位翠姑娘也是眾多物象中的一個,我既視她為空,又何必被常俗的條條框框所縛呢?”

.......

我:“她……可是她剛才摸你,你都沒有推開。”

師傅:“施主關心我,焉能拒之?”

我:“......”

師傅:“你剛才白了一眼。”

我:“我沒有。”

.......

樓下歌舞升平,我們喝著茶聽著樂,似是諸事隨風過,偷得半日閒,好像能短暫忘記所有煩惱,就這樣不說話就很好。

師傅:“方時雨人還挺好的呀,這間酒樓看樣子.....挺貴。”

我:“嗯......他人還不錯。”

師傅:“你們......”

我:“聽曲!”

師傅:“咳咳......聽曲聽曲!”

......我的思緒有些飄遠了,自從我的傷好了之後,方時雨好像對我有些過於好了,不僅不經常懟我了,甚至對我的所有要求好像都無有不依的。

這樣可不行!

時間馬上來到第三天了,今天師傅沒有出現,我能注意到台上的人明顯的落寞,他可能在想為什麼有的人會突然間消失然後再也沒有消息,或許這才是人生吧,世上哪有那麼多的故事都以大團圓結尾的。

這回我一個人安靜地站在台下,扮演一個普通的看客。

今日的曲多以宛轉悠揚為主,沒有前幾日的鏗鏘澎湃,看客也少了些,我不費吹灰之力便搶到了一個絕佳的位子,從那裡看過去台子上一切儘收眼底。

師傅說的對,康昆侖在快板處的處理確是比較隨意含糊,但是在柔板上對音色和強弱的控製卻實在是無人可及,我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又在每個高音處澎湃,曲中描繪的畫麵就在眼前,我置身於浩瀚山海,傾聽了鳥雀低鳴,轉身化作了一隻蝶安靜地棲息在花草從中吮吸著蜜的清香。

最後一首是《綠腰》,那天和師傅第一次在台上相識他便彈的這首曲子,我向四周環視了一眼,師傅還是沒有出現,我心裡暗暗失落。

師傅啊,佛不是說萬法皆空,因果不空嗎?當時是你一時義氣種下的因,現在理應由你來解了才是,您常說念念無相,其實也終究是逃不脫世俗。

琴音還是終了,台上的人坐了很久,我看的出他眼裡的落寞,我看到他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最後將琵琶收了起來,準備離去。

這時台下傳來一陣樂聲,我的心跟著顫了一下,我們同時回頭,果然是那個白衣女子,她依舊裹著麵紗,走上台朝著康昆侖微微行了個禮。

“我有一支曲子,不便在祈雨大典上彈奏,如今儀式既已完結,不知昆侖先生可否品鑒一二。”

該說不說,師傅這輩子當個男人實在是太屈才了,這身段這容貌這措辭.....換做我我也遭不住。

康昆侖肉眼可見的有些欣喜過了頭了,上前一步想攙扶人家,仔細想想又覺不妥,站在原地手忙腳亂了半天才開口道“能再見姑娘已是畢生之幸,若能再聽一次姑娘的繞梁之音便是死也無憾了。”

.....我決定淺磕一會,畢竟這樣的戲碼在現實中可不多見。

師傅坐下擰了一下琴軸,調好音後便開始彈了起來,起初一兩個音還沒有察覺,聽了半天這不是康昆侖寫的《綠腰》嗎?但好像又不太一樣,這個調更低沉更細膩,和《綠腰》的旋律似乎融合得更好,康昆侖也聽呆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良久,師傅彈完了整首曲子再次行禮時他才緩過神來,問道“方才的曲子.......叫什麼名字?”

師傅笑了笑:“怎麼?你自己寫的也聽不出來了?不過我稍作了些改動,將其移入楓香調中,這樣整首曲子的快板便不會那麼尖銳,慢板也能更柔和些。”

康昆侖恍然大悟,大笑著在台上走了兩圈又回到師傅跟前“姑娘在音樂上的造詣讓我自歎不如啊,敢問姑娘師承何處。”

師傅:“先生說笑了,普天之下,能人輩出,我自詡在琵琶上有些心得,但實在是不足以自誇的程度。”

康昆侖滿眼的欽慕之情似乎就快要溢出來了,隻見他沉默了半晌,一把跪下來道“昆侖此生傲世輕物,仗著些許才能便妄自尊大,如今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願拜姑娘為師,還望姑娘莫要拒絕。”

搞什麼呀!弄了半天就這點誌向?我以為高低得是非姑娘不娶,明日便上門提親之類的,原來就是個單純的音癡罷了。

師傅猶疑了一下,似乎也被這樣的要求驚訝到了,過了一會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緩緩揭開麵紗露。

“既要拜師,那自然是要坦誠相待的。”

他雙手合十朝著對麵的人作了個簡單的揖道

“康供奉,莊嚴寺一彆已有半年有餘,可還安好。”

康昆侖震驚地後退了幾步,震驚之“你……你是……”

師傅:“我姓段名善本字卿一,那日施主在寺中所彈的琵琶就是在下的,我並非有意欺瞞,如有給施主造成不便之處,還請諒解。”

康昆侖臉上的表情有震驚到疑惑到恍然大悟最後竟哈哈大笑起來,

“妙啊妙啊!原來是你,竟然是你!”他說罷又走近些仔細看了看。

“師傅這變裝之術又是出自何家?竟能如此惟妙惟肖?”

這昆侖先生的反應也著實是讓我難以猜透,師傅也一時愣在原地,臉上有些微微泛紅,不知如何作答。

康昆侖好像又想到了什麼道“清涼台上在一旁偷窺的女子也是你嗎?”

師傅:“我並未偷窺,隻是恰巧路過.....況且那時我穿的男裝,是你自己眼神不太好。”

“哈哈哈哈哈…”

康昆侖笑的很大聲,還不時地朝著師傅看兩眼,我感覺在飄香院裡都不見師傅如此局促,恨不得馬上逃之夭夭。

師傅:“若無彆的事我先走一步。”

“等一下!”康昆侖馬上收斂了笑容,拉過師傅的手道

“那日.....多有冒犯,還以為您是不懂音律之人,我自詡有些天賦便目中無人,若不是大師您一語點醒我恐還在做著那妄自尊大的美夢,自從那日鬥技輸給大師我便下定決心一定要拜您為師,今後我定勤加練習,絕對不會辱沒您的名聲,還請大師一定答應我的請求。”

說罷他雙膝跪地,拜了三拜,一臉赤誠地看著師傅。

我站在台下,看見師傅的裙擺隨風而動,他終究是抵擋不住,伸手扶起了眼前之人。

我就在台下癡癡地站著,莫名覺得手中的琵琶有些發燙。

可憐白雪曲,未遇知音人。今遇知音人,足以慰風塵。

我羨慕這樣不分軒輊,各有千秋的友誼,我有種感覺,他們終將在唐朝的曆史上留下絢爛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