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珩已經連續來了兩個多星期了,最近也隻剩下了局部騷亂,傷員比前幾個星期少了很多,醫院的氣氛也前所未有的歡快起來。
莉迪亞從醫院後麵的小坡上摘了許多五顏六色的小花纏著高杪非要她編成花環。
高杪笑嘻嘻地摸了摸莉迪亞毛茸茸的小腦袋,把她那一頭蓬鬆的頭發揉亂,欣然接過花坐在醫院前的遠處的空地上不太靈活的編著花環。
她望著已經開始收拾東西的同學,暑假已經過去大半了,他們也是時候回去了,同樣在人群中穿梭的還有前幾天來這裡慰問傷員的傳教士,他們不僅帶來了食物,還帶來了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像莉迪亞這個年紀的孩子都很喜歡。
高杪把編好的花環戴到了莉迪亞的小腦袋上。莉迪亞也非要把自己編的花環戴到高杪頭上,高杪拗不過莉迪亞,戴在上了。
陸珩在一旁打趣道:“莉迪亞偏心哦,為什麼沒有我的。”
莉迪亞不滿地撅起小嘴,小聲嘟囔:“你又不是高杪姐姐。”
陸珩和高杪相視一笑,高杪把手中剩下的花環掛在了莉迪亞的胳膊上,莉迪亞說:“我要把花環送給叔叔。”
“哪個叔叔呀?”高杪把編剩下的花攏在了一起。
莉迪亞甜甜的笑著:“那個給莉迪亞小豬的叔叔啊。”說罷,她把那個木頭雕刻的小豬從兜裡拿出來,炫耀似地在陸珩麵前晃了晃便一溜煙地跑進了醫院大樓裡。
“你是快要走了嗎?”陸珩問。
“嗯,後天就走。”高杪把花編成了一個小小的手環遞給了陸珩,“走之前去辦一下手續,帶莉迪亞去華國,至於定居的事以後再慢慢來吧。”
陸珩接過手環,順著她的目光望向了那所灰撲撲的醫院大樓。
突然,人群微微有些騷動,他有些不安地站了起來,但高杪似乎還沒有意識到,她低著頭攏著手裡細碎的藍色的小花。
“嘭——嘭——嘭————”
似乎隻是一瞬間的事,又似乎過了很久,人群尖叫著,隔得有些遠聽著不太真切,隻能看到那所灰色的大樓冒起了滔天火光,烏壓壓的人群從樓裡衝出來,跌倒的爬起來,都在跑,有人拖著傷腿,有人抱著資料,還有孩子坐在大樓不遠處的空地上大張著嘴,在哭嗎?應該在吧,可是為什麼沒有一點聲音?
人群亂成一團,獨獨穿著聖潔的白袍,掛著天使吊墜道德傳教士不見了蹤影。
陸珩向火光衝去,然而身邊的人卻沒有跟上來,他回頭去看,高杪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高杪?”
高杪迷茫地看著陸珩好像不認識他,她又看了看那棟火光衝天的大樓,好像有什麼燒焦的味道,哦,她想起來了,是汽油,是汽油澆在人身上點著的味道。
陸珩停了下來,看著高杪踉踉蹌蹌地向前走了兩步突然向下栽倒,陸珩衝過去時已經晚了,她重重地摔在地上,額頭上滲出了血跡,那個花環咕嚕嚕地滾到一旁,沾上了一層灰。
陸珩抱起高杪,隻聽見她若有若無地喊著:“爸爸,媽媽。”
······前塵往事······
也是像今天一樣那麼平常的一個日子,與之前的千千萬萬個日子一樣沒有什麼不同。
直到她像往常一樣穿著深藍色的校服裙,背著生日那天爸爸送給她的新書包,和幼兒園老師招手再見,一蹦一跳回到自己家所在的那個小區的時候,她仍覺得和以前每一天一樣沒有什麼不同。
隻不過是自己家那裡圍了烏壓壓的一群人。
“小高夫婦有什麼想不開的喲”
“就是,可憐孩子還那麼小。這可怎麼辦。”
“可惜了,這麼年輕。”
······人群壓低聲音討論著,有好事的甚至妄圖衝過警戒線,伸長了脖子往裡麵看。
能看到什麼?
“這不是小高家的閨女嗎?”有人喊了一聲,人群突然安靜了。
高杪仍舊向前走著,人群讓開了一條道,高杪從人群中穿過的那一刻,笑容突然就僵在了臉上。
“可憐喲,這麼小沒了雙親。”
火光,衝天的火,張牙舞爪的扭動著,高壓水槍噴過去,顯得那麼於事無補。
她手中今天老師獎勵的糖果嘩啦啦薩了一地,哭嚎著跑過去,卻被梁席攔住,他蹲在高杪跟前擦著她的眼淚,輕聲道:“杪杪不哭,先和叔叔待在這裡不給工作人員添麻煩好不好?”
“梁叔叔,爸爸媽媽呐?”高杪抑製不住哭腔,眼淚仍舊成串的掉著。
“杪杪乖”梁席似乎在極力克製著什麼,“爸爸媽媽在醫院,我陪你去等爸爸媽媽。”
“爸爸媽媽生病了嗎?”
梁席眼眶通紅,聲音沙啞,似乎有什麼堵在喉嚨裡,硬生生扼著他的喉嚨,讓他說不出一個字。
······
醫院深夜的走廊寂靜的可怕,他似乎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手術室的燈亮著,他在期望些什麼?十多年的職業生涯告訴他,人已經救不回來,但是他還是近乎固執地認為,萬一呐,萬一可以呐?
直到那盞燈熄滅,白布下的那個人再也不會幫他包紮好傷口後對他輕笑,“小心不要沾水哦。”
明明是十多年前的記憶,今天他卻回憶的那麼清晰,身邊小女孩的呼吸平穩,他極力克製住自己,但手還是不由自主地抖著,他本能地想點一支煙,但想起還是在醫院,那隻煙便不知所措地留在了手裡。
······
無處發泄,無處喊冤,隻能沉浸在無邊無際的痛苦中,溺死在十一年前的那場大火裡,連反擊都無法做到,隻能眼睜睜看著,看著自己死在這種窒息的痛楚中。
高杪醒來的時候還有些緩不過來,不是很長都不做噩夢了麼?她還有些迷茫,病房裡空蕩蕩的,那朵雛菊靜靜的插在精致的白瓷瓶裡,她才反應過來,這裡不是戰地醫院。對了,發生了什麼?哦,爆炸,火災?她的頭有點疼,高杪摸了摸自己腦袋,上麵纏了一圈紗布。
突然,惶恐和無力感遍布全身,莉迪亞!
她踉踉蹌蹌地起身,在醫院裡尋找著戰地醫院的同事,但是,安靜,她第一次這麼害怕這種安靜,這所醫院裡的人神色匆匆,與她擦肩而過,陸珩,他在那兒。
高杪站在門口,透過陸珩和醫生的身影,看到了莉迪亞,她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裡,半個腦袋被打爛了,鬢邊的白骨露了出來。
花環呢?木雕的小豬呢?莉迪亞很喜歡的小玩意,此刻去了哪裡?她撐不住緩緩坐了下來。
剛剛從夢魘中掙脫,卻又跌進了另一場噩夢。
是那個醫生先看見了高杪,陸珩也轉過了身,他往一側偏了偏,好像是想擋住什麼,但是無濟於事。
“高杪。”他喊她,高杪抬起了頭,神色卻平靜的令人發指,如果不是她眼眶通紅,或許陸珩會認為躺在那裡的隻是一個與她毫不相關的人。陸珩把她扶了起來,把她送回了病房,一路上兩人默契地沉默著,誰也不曾提起。
“陸珩。”高杪坐在病床上,晃蕩著腿,也不看他,低著頭道,“抓到了麼。”
“抓到了。”陸珩已經放在門把手上的手收了回來,他倚在門上,他應該走的,於情於理他都沒有理由在留在這裡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想陪她一會兒。
“那就好”
“你,想吃點什麼嗎?”陸珩坐在了陪護的沙發上。
“教授他們呐?沒受傷吧。”
“他們沒事,在做交接,過幾天你們就可以回去了。
“好。”高杪並不想在停留了,就像她從臨岐逃到永川,她又一次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