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鈴鈴——”
爆鳴一樣的鬨鐘聲從那扇藍胡子的秘密房間後傳來。
朱平平把頭埋進被窩裡,很不想起來,她還沒睡夠,她都失業了,就彆讓她醒來了吧——
不對啊,她沒設鬨鐘。
昏昏沉沉地等了十秒,鬨鐘的淒厲尖叫還沒停下,朱平平滿懷無奈地爬了起來,克製地在路仄的房門上敲了三下。
沒有動靜。
再重複了一遍這個動作但收效甚微後,她隻能小心地去轉動門把手,路仄大概覺得她不像個殺人犯,門沒上鎖。
再怎麼遵循非禮勿視的做人守則這個房間還是敞亮在了她眼中,路仄還是一如既往的潔癖,屋內完全沒有男寢會有的那類傳說,就是不知道他對於自身潔淨度要求怎麼到這後就降低了。
房間不大,靠牆的單人床上被子鼓起一大個包,儘職的手機還在一邊震動一邊咆哮,但怎麼也叫不醒一個隻想睡的人。
朱平平先過去按掉了鬨鐘,然後拍打那個把自己埋在了被子裡的人:“路博士,起來了。”
被子動了動,從那緩慢凝滯的蠕動中都能感受到不情不願,良久,一個雜亂的頭探了出來,有些腫脹的眼睛還閉著:“幾點了?”
“……七點二十,”朱平平看了眼手機,她倆才睡了四小時,“你不是說你今早有會嗎?”
路仄痛苦地擰著眉毛,還是爬了出來:“……是,感謝朱小姐的叫醒服務,我起來了。”
朱平平退出了房間,合上門,聽著裡麵叮叮咚咚一陣響,五分鐘後路仄走了出來,已是衣冠整潔的樣子。
“信用卡和備用鑰匙,”路仄把這兩樣東西塞給她,“你拿去用,密碼貼這了,記住後就撕掉。”
朱平平對信用卡已經有了點心理陰影:“這不好吧……”
“綁了我的手機號,我這裡能看到消費記錄,不對勁時我就停掉。”路仄放下東西就往廁所走去,“我今天有點忙,你自己照顧自己,晚上我們再聊。”
路仄匆匆洗漱完拿起背包就準備出門,朱平平忙拉住他:“早餐。”
她遞了個三明治過去,昨天在咖啡店裡買的,本想著當時拿給辛苦開車的路師傅充充饑,但他一路沒停地開了過來,到家倒頭就睡,她也就沒找到投喂的時機。
路仄看了一眼,收下了:“哦……家裡是沒吃的,你餓了就出去吃吧。”
說完就衝出了門。
等門落鎖後,朱平平躺回了沙發上,蓋住頭繼續補覺。
打工人真辛苦啊,被前女友糾纏的打工人就更辛苦一點。
日光下她繼續未完的一場好夢,再醒來時已是正午,空空如也的肚子逼著她起床麵對現實。
她在異國的倒黴事沒敢告訴父母,她的失業本就讓她們憂心忡忡,更不敢拿這些經曆讓她們在家中與她一起心神不寧。這趟旅行也是因為公司在三個月前給她辦了簽證,既然簽證下來了,雖然離職的交接都已結束,她還是帶著一股子衝動來到了這裡。
父母是要瞞著的,朱平平隻在曾經的宿舍群裡哭訴了一通自己的慘狀,好歹留了個底,免得自己真失蹤了也沒人掌握線索。
此刻國內的小夥伴醒來接到她的進展後都在追問她如何了,朱平平趕緊回複她們的問題。
「人在D國,剛下飛機,一切安好」
終於等到她出聲的朋友們紛紛鬆了口氣,一堆摸頭擁抱恭喜的表情包刷屏而過,緊隨其後的是更多的問題。
「你現在住哪兒?卡怎麼辦?」
「我去找了心軟的神。」
群裡靜了靜,其實聽說她去了D國時她們也差不多有了預期,D國作為旅遊景點自然不錯,但朱平平之心可以說和司馬昭也差不離。
「路大才子?」
一條最新消息彈出,來自與她出身同院的室友,朱平平閉了閉眼,還是回了個是。
關上群消息,切換成勿擾模式,她逃避似的去處理其他麻煩。
銀行還在審核她的信用卡問題,航空公司還未回複她的郵件,但至少,她從路仄這得到了一點喘息的空間,一個完美的庇護所。
就是沒有吃的。
路博士所在的研究所位置偏僻,朱平平手指在屏幕上不斷滑動,終於接受了這裡是超級鄉下的事實,最近的超市需要步行半小時才能到,雖然有公共交通……算了,她也沒什麼事做,省點錢吧。
這日有三月裡北地難得的好天氣,日照充足,目之所及是嫩得出水的新綠,最嬌弱的純白野花頂著寒風點綴道旁。但溫度仍低得人耳廓生疼,朱平平拉低帽子,嗬出一口白氣,認命地跟著導航走。
路仄此人工作起來挺不要命的,夥食大概和研究生時一樣,全靠食堂,家裡廚房他和那位室友的區域做了記號被分得明明白白,但朱平平覺得他何必占那塊地呢?室友的調味料罐子擠得都快掉下桌了,他的籃子裡就放了瓶鹽。
說好國外不卷的呢?朱平平避開路上踢球的小孩,趁著好日頭街上走著不少悠哉的行人,大概亞洲麵孔在此不常見,小孩子們還會往她臉上多瞧兩眼,她也隻好回他們一個又一個的笑。
今天可是周六啊。
她多少也做了些調查,知道明日超市會關門,至少得準備好一天的夥食。但進了超市朱平平就有些傻眼:這裡手機沒有信號,不愧是鄉下。
脫離了翻譯軟件,她隻能依著外形把還算眼熟的蔬菜瓜果放進籃中,肉食和零食的配料表是沒法看了,幸好路仄和她在一起時沒什麼忌口的,也沒聽說他對什麼東西過敏。
倒不如說路仄對吃的完全不講究,在一起後她拉著他去探各種大大小小的餐館,在她背對廚子對每一道菜小聲評頭論足時,路仄隻顧著狼吞虎咽,而且對所有菜都一視同仁,雨露均沾,寧可錯殺絕不放過……還不長胖。
她們一起嘗了那麼多種菜係,她還是看不出路仄喜歡吃什麼。
這人就挺難懂的。朱平平歎口氣,把一塊臭臭的奶酪放進籃中,它打五折。
所以她也不知道他怎麼就接受自己的告白了。
戰戰兢兢地刷完卡,給路仄彙報了一聲自己來超市狩獵了後,朱平平背著一整包戰利品踏上了歸途。
學生時期沒有條件,她從未給彆人做過菜,在家裡作為獨生女她更是一直十指不沾陽春水地被寵著,父母對她的要求就隻有好好讀書不要走歪路。
但讀完書後的路父母可不知道該是什麼樣的,她們以為她會知道,她本也這麼以為。
實際是進了公司後做了一整年不喜歡的工作,學校並不單純,社會更是,朱平平以為自己會像石頭一樣被河水打磨好,但她可能隻是軟爛的泥巴,河水一衝,她就被卷上了灘塗,等著在暴曬中一點一點失去水分。
為了不死得太快,她離開了社會,現在回想這一整年的收獲,那大概是……她學會了如何喂飽自己。
單純指用自己的廚藝,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不敢說這輩子,但這一個月她要徹底擺爛。
把奶酪切碎鋪在披薩皮上,切幾個新鮮番茄在上麵攤開,再把香腸切片規整地排列其上塗醬,給烤箱訂好時後朱平平又翻找出一口小鍋開始燒水。
這幾日旅行她都沒好好吃蔬菜,可以拌個沙拉,再把牛骨頭和蘑菇土豆一起煲個湯,也就兩個人,這三道菜肯定夠吃了。
完工後路仄還沒回來,朱平平把湯放進餘熱未消的烤箱中保溫,自己拆了袋餅乾坐在餐桌旁邊刷手機邊等待屋主回來。
路仄發了消息說今天六點前回家,他從不食言。
所以昨天她聽到他會來接她時,就算手機沒電收不到消息她也不怎麼害怕,安心地老實等在了原地。
門鎖傳來響動,朱平平忙推開椅子走了過去,路仄正踢開腳上的靴子,一手還忙著解脖子上的圍巾。
朱平平很貼心地去接那條圍巾:“歡迎回來,主人,你是要先洗澡、先吃飯還是……”
路仄遞圍巾的動作做到一半停了下來,他收回了手:“你還是喜歡玩這種老梗。”
“……還是先和我進行一場嚴肅正經的談話。”朱平平訕笑著把話說完。
她一旦和人混熟就會不自覺玩爛梗,昨天剛見到路仄時還有些生分,但現在她已經找回狀態了。
雖然路仄大概不會樂意見她如此。
廚房沒有抽油煙機,純靠開窗通風透氣,飯菜的香味也飄到了她們所處的走廊裡。路仄把圍巾搭在手臂上,換好拖鞋後在廚房門口看了一眼,回答了她的玩笑:“先吃飯,我餓了。”
餅乾被收起,飯菜擺上桌,廚房小小的桌子旁剛好容她們兩人就座。路仄看著朱平平切披薩的動作,出言問道:“這個不像速凍的,你點的外賣?”
朱平平把較大的那塊推給了他:“瞧不起誰呢,我做的。”
“你還會和麵了?”
“……皮不是我做的。”
氣勢一下小了下去,朱平平舀好自己的那份湯後把勺子遞給了路仄:“有你吃的就不錯了,你這個吃軟飯的。”
“要我幫你回憶一下你用的是誰的錢住的是誰的房子嗎?”
氣勢更小了。“……主人,可還合你胃口?要我給您盛湯嗎?”
路仄撕咬著還有些燙嘴的披薩,一時答不上來,等吞入腹中後才趕緊喝了口水給口腔降溫:“……不想朱小姐竟有此等廚藝,我們以前住民宿時你可不是這樣的。”
這是說好吃了。朱平平心下有了三分的開心,嘴上還是得貧:“士彆三日當刮目相看,路大才子自有花路可走,小的也有我的……新東方之路。”
民宿那會兒是她們假期去海邊玩的事了,想到這個朱平平也覺得很對不起他。當時兩人特地起早趕集從海邊買到了新鮮的魚和貝類,路仄本著實驗精神原想按網上的教程一步步烹飪,但她從出身沿海的室友那裡聽說海鮮就該吃本味,盲目自信的一鍋清水就給煮了。
……結果她們兩隻山豬都不太吃得來。
“是啊,何止三日。”路仄臉上露了個淡淡的笑。
朱平平覺得湯有點涼了。
餐桌上一下沒了聲,兩人各吃各的,等盆碗都乾淨了後,路仄先起身收拾餐具開始清洗。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朱平平一時在後麵手足無措:“讓我洗吧……”
“吃你的我嘴軟。”路仄沒有理會她,“你去準備一下,待會兒我們得進行嚴肅正經的談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