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蝶 驚蟄(1 / 1)

京蝶 叢霜 4135 字 2024-05-01

沈澤清搭在玻璃窗戶的手指落了下去,燒著的明火壓實在了煙灰缸裡,滅了。

讀大學不久的女孩子,柔和的臉型,眉眼暗藏鋒利,陰雨天為她蒙上了一層藍灰色的調。

梁矜就站在那裡,屋簷阻擋了雨水,車子周圍的地麵格外乾燥。

“原來如此,是位招人喜歡的姑娘。”

雨珠玻璃隱著男人的清雅眉目,聲音放大到梁矜耳邊,像是掃過的一陣潮濕的風。

沈澤清這話是認可的態度,實屬罕見。

駕駛位的秘書張明晗本來兩耳不聽窗外事,此時卻瞥了一眼人群,他並不知沈頌年指的是誰,可是一雙眼睛令他記憶深刻。

瓷器釉麵上的畫,用尖細的毛筆畫出的鳥獸的眼睛。

沈頌年得到了長輩認可,他還年輕,挑唇說:“梁矜,她是位好姑娘。”

梁矜不置可否,她隻想安穩地從京大畢業,沈頌年這位長輩的評價對她來說無關緊要。

在燕京,跟權勢滔天的沈家染上關係並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當著人的麵,左右不過說客氣話,羅書語站得酸了的腿走了兩步,狀似不經意間說:“車上位置就那麼多,哪裡載得了所有人,不如大家怎麼來的,怎麼回去。”

梁矜和姚倩都是打車來的,羅書雨其實不想跟她們一起回去。

天冷衣單,她們要獨自在屋簷下等車。

學期初,宿舍管理嚴格,宿管每晚要到樓上依次敲門確定人數。倒黴的一個下場,晚歸的學生被學校抓到當成典型,記過處分,取消評獎品優的資格。

天色黑沉如墨,梁矜實在擔不起這個風險。

招呼打完,車窗上升,沈頌年稱呼小叔叔的長輩都未露麵。

車上下來了張明晗,黑發短於眉毛,剪得乾練。

沈頌年迅速退避,梁矜同樣被人群中無形的力道帶著後退,突如起來地,她的手放在胸前穩住身形。

從前門下來的是司機,怎麼能有那麼大的架勢。

張秘書相當於沈澤清的代理人,他出麵一定是要沈先生的意思,梁矜知之甚少,沈鬆年對此卻是明明白白。

“下著雨客人出行不便,侄子待客不周到,做叔叔的難辭其咎。所以,請梁小姐上車,讓我送你到學校裡去。”

沈鬆年脫口而出問:“我小叔叔同意讓梁矜坐他的車?”

沈澤清的車,就算是家裡小輩,連關係最親的他都不曾上過。

家中車輛是不缺,可能不能坐是另一說。

張明晗一派恭敬的姿態,“不經沈先生同意,我也不敢擅自決定,是不是?”

梁矜收了手機,打車頁麵的訂單暫時無人接應,“姚倩,上車,我們一起回去。”

她走到人群前,羅書語的神色複雜,鎖定在梁矜臉上,把人完完整整地看了個遍。

梁矜是南方人,隻要不是跟他們同一個層麵的家族,底下的階層都沒什麼分彆,差得太多,羅書語無法相信沈澤清能高看她。

姚倩畏畏縮縮無從下腳,她抓著手中的包,“梁矜,我不去了,我……”

沈頌年接著說:“我們車上應該能加一個人,梁矜你快走吧,再耽誤下去要門禁了。”

張明晗開了後車門,“梁小姐是客人,坐前麵不好。”

梁矜沒什麼表情地嗯了一聲,長裙下的腿一邁,顯得有些急切。

當然著急,評獎評優是她在意的東西,沈頌年還是沈澤清統統排在後麵。

車門自動關閉,梁矜先感受到乾淨而淩冽的氣息,冬天溫度較高的湖麵,浮起縹緲的霧氣,掛在乾燥的枝條上結成霧凇。

沈澤清垂眸端詳她,掛著霧凇的乾燥枝條啪嗒一聲斷掉,散開了一點木屑。

梁矜的手頓住,“叔叔好,我是梁矜。”

煙草混著木質香,女孩問好的聲音有著一絲難以覺察的輕顫。

沈澤清絕對不是叔叔年紀的人,他年輕但是沉穩,身形硬朗,著一件白色的襯衫,似清雅貴重的物件。

物件擺放在室內用來隔斷的紫檀木的博古架,紫亮光潔,錯落中映照著迷離的雨水。木質細膩堅硬,是沈澤清的襯衫外顯露的皮膚。

剛才有一層玻璃的阻隔,現在沒有了玻璃,男人的身姿堅挺如鬆,壓迫著車內空間。

梁矜的心抽動了一下,他很不一樣,和她以前見過的人都不一樣。

這一趟短暫的接觸,分不清是福還是禍。

“你好,我是沈頌年的小叔叔。”沈澤清接著說:“梁小姐不要看我年輕,我的確是頌年的親叔叔,我父親老來得子生下了我。”

梁矜愕於他立刻洞察出了自己懷疑的心思,她笑說:“想不到我們部長竟然有位年輕有為的叔叔,而且還很通情達理。”

沈澤清看在侄子的麵子上送了梁矜回學校,該有的禮節還是要有。

此時張明晗在駕駛位開車,讓梁矜坐在後座是他的主意,沈澤清隻是請梁矜上車,張明晗熟絡自家老板的心思,請她上車不說還讓人坐在了後麵。

沈先生的默認倒在他的意料之中,跟見第一次的人主動搭話卻難得。底下的人想跟沈澤清說的話太多,但是他們都知道沈先生喜靜,從來不敢恭維過頭。

梁矜說過的那兩句客套,落到沈先生耳朵裡是妥妥的廢話。

可是,沈澤清的語氣隨意而放鬆,“梁小姐在京大讀什麼專業?”

雨水彙成股流,梁矜側臉看著玻璃,“我是京大中文係的。”

口中呼出的熱氣凝結成白霧,轉瞬之間消逝,照著一張古典的美人臉,溫度低導致她的臉蒼白,襯得唇妖冶豔麗。

“我是理科生,大學的時候讀經濟。那梁小姐,你喜歡文學嗎?”

沈澤清的學業由父親一手規劃,讀燕京最好的高中,出國到劍橋讀經濟係,回來繼承家業,像是打造精密的儀器,力求嚴絲合縫。

“喜歡,說來慚愧,我們這種家庭的孩子其實該讀些經濟實惠的專業。”梁矜的專業選得任性,她或許也應該選經濟或者是法學,可她愛文學。

她想一直讀下去,保研京大讀研究生,讀博士,然後留在燕京的大學教文學。

“能選擇喜歡的專業,梁小姐很有勇氣。”沈家這種家庭有經濟基礎,沈澤清從小錦衣玉食,同時他承擔的責任也越大。能選擇什麼,不是他說了就算的。

梁矜的家庭情況讀本科都困難,何談讀研讀博。

沒有說教,沈澤清隻是垂眸,黑發也垂在額頭上,誤讓人有種他入睡了的錯覺。

窗外的雨聲窸窸窣窣,燕京的的車動輒幾十萬上百萬,一齊在這條馬路上緩緩地流動。

晚上人少,梁矜緊著車子的駕駛路線,已經到了能看見京大校區的地方了。

這輛車的牌子梁矜不熟,車體身後的標識是毛筆寫的,她隻知道和沈頌年開得那些豪車不一樣,沈澤清坐的車隻會比侄子的車更好。

這輛車子再加上梁矜的身影,第二天八卦消息能傳遍整個京大。

“明晗,停車。”

一聲命令,沈澤清睜眼,無半分倦怠之意。

停車的位置就在校門的不遠處,這條小道偏僻安靜,車輛也少,沈澤清考慮的周到,連停車的位置都是完美的位置。

還下著雨,梁矜瞧見門口守著的兩個保安,提著裙子下車。

沈澤清淡淡的目光捕捉到梁矜的動作,忽然沉下了,“等等。”

麵前這位小姑娘生怕晚了門禁,下著雨就要冒冒失失地走回去。

梁矜怔愣住了,車門打開,撐著傘的張明晗請她下車。

“謝謝。”

隨著車門的關閉,梁矜的道謝來不及講完,指向不明,不知在向誰道謝。

沈澤清偏頭,她畢竟年輕,而他,說是年紀輕輕可早已跟他們都不一樣了。

涼風細雨,梁矜的小腿忍不住並在一起取暖。

張明晗將一把長柄雨傘遞到她手上,輕聲說:“梁小姐,我就不送你了。”

梁矜雙手接過這把長長的雨傘,她僅有一把折疊遮陽傘,許久沒用過這種長柄雨傘,拿在手裡分量十足。

“好的,我改天來還傘。”

張明晗穿著西裝感受到了冷意,“不用麻煩,沈先生不會跟您計較一把傘的。梁小姐,你快回去,彆凍生病了。”

梁矜點頭,撐開傘快步進了雨幕裡,腳小心地踩上滿是水漬的白瓷磚。

微微回首,雨絲在白亮亮的燈光下清晰可見,仿佛是纏繞的絲線,輕輕的、柔和的,好像是那人指上的煙圈。

梁矜刷臉進了學校,朝著宿舍一路小跑。

趕在宿管阿姨關玻璃門之前跑進了大廳,她停下來喘口氣。

回到宿舍,梁矜抖抖傘上的雨水,就聽見兩個舍友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舍友吳若靈抬頭說:“梁矜,你回來了。”

梁矜坐在書桌前,抽出紙巾擦擦手上的雨水,“差點就晚了,幸好我跑得夠快。”

吳若靈沒看見另外一個人,她疑惑道:“姚倩不會來了嗎?她不是跟你一起出去了。”

梁矜揩掉雨滴,紙巾覆蓋在芊芊手指上,慢條斯理地劃過,“我沒跟她坐同一輛車,不知道。”

吳若靈哦了一聲,接著停掉了手機視頻,“這都幾點了,宿管阿姨關門了吧。她有沒有找導員請假,這逮到了不得處分。”

梁矜抬了抬眼皮,漠然道:“你去聯係她好了。”

姚倩誆了她,梁矜做不到上趕著關心姚倩,她不是聖人。

吳若靈給姚倩發了信息,她停掉了視頻反而注意到梁矜帶來的那把傘,她上前凝神察看。

她問:“這傘是誰的?”

長柄雨傘斜靠在門後,梁矜心中湧上無名的不安,“怎麼了?你認識這把傘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