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奈特騎上快馬,告彆了故鄉,來到了鎮外高聳的哈茨山,擊敗了劫掠村鎮的巨龍萊茵哈特!”
講故事的據說是這個鎮子裡最博學的老人,他叫塞萬提斯,每天乾完田地裡的活,他都會推著板車到鎮子中央一坐,鎮上的孩子們都喜歡圍在他身邊,因為他總有講不完的有趣的故事。
在一個個小蘿卜頭裡,薩裡娜的身影格外凸出,十四歲雖然還不算大,但已經不是該趴在板車邊聽故事的年齡了。
老塞萬提斯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皺巴巴的乾裂的手掌擦了擦薩裡娜有些紅腫的眼瞼,對她說:“小薩裡娜,該去吃飯了,剩下的故事明天再講。”
聽老人這麼說,孩子們都像往常一樣歡呼著散開了,老人卻沒有像往常一樣推著板車離開。
因為有個大孩子還沒有離開。
“小薩裡娜,今天下午你準備吃什麼哩?”
老人試探性的開口,卻不知該如何安慰麵前的孩子。
在這樣的年齡,短短的兩個月裡接連失去了兩個也是唯二的家人之後,麵前的孩子明顯每天都是在流淚中度過的。
“塞萬提斯爺爺,我會開始新的生活,全新的生活。”
薩裡娜看出他眼底的擔憂,但她很難解釋自己為什麼眼眶紅腫,難道要告訴對方自己早已忘記傷心並且在熬夜惡補輝光大陸的一切常識性知識嗎!
她隻能說些在對方看來不那麼可疑的:“塞萬提斯爺爺,我打算吃抹上草莓果醬的塔可,您要來一些嗎?”
塞萬提斯狐疑地皺起眉頭,從身下的板車裡摸出一樣東西。
一小罐,花生醬。
“你對食物的審美有些糟糕”,他評價道,“塔可要加花生醬,我上次就告訴你了,而你隻是把藍莓醬換成了草莓醬。”
薩裡娜順勢接過塞萬提斯的好意,一路陪著推板車的他走回家裡。
這位看似粗獷的老年紳士指責薩裡娜會弄臟板車,不肯讓她碰板車一下。
薩裡娜的眼睛更紅了,還有些脹。
道斯小鎮的日子平靜而質樸,讓薩裡娜不由得想起剛剛來到小鎮的一段時間。
薩裡娜來這裡已經有差不多一個月了,這具身體沒有親人朋友,平時從不社交,經濟來源是他人接濟加灰色渠道,甚至還有身體讓渡說明書(信)一份,從信中薩裡娜就發現現在時局混亂,世道不太平。
再加上這具身體本就不是自己的,原來的薩裡娜的情感在最初的幾天強勢地影響著她的情感,要是貿然出門,一定會被人看出不自然。
比如正吃著飯就開始猛烈地大哭,然後不停用拳頭捶自己的腦袋;比如一時興起就爬到屋頂眺望遠方;比如半夜裡睡不著,就爬起來對被子施展變形咒。
順帶一提,雖然薩裡娜身體裡還有原來那個薩裡娜留下的法力,但她並不會用。
這樣的情況讓薩裡娜遲遲不敢踏出房子,深怕外麵是一幅地獄繪圖,比如民不聊生,鳥不拉屎,草不冒頭之類的,說不定還會有人用綠油油的眼睛180度轉頭看向她,然後對她說:“我們好像沒有見過你呢”。
當她為自己做了一天的心理建設,準備手持菜刀加入戰場時,卻被門外的景象迷惑了。
門前是由敦實的石塊鋪成的路,有行人二三,他們手裡抱著陶罐一類的東西,裡麵似乎裝著南瓜、窩瓜、蜂蜜這些食材,並不匆忙,還有些悠閒。
薩裡娜氣勢洶洶地從門裡衝出來,似乎打破了街上的安寧,於是人群流動得更快了。
感受到周圍友善和探究的視線,薩裡娜出師未捷,尷尬地從哪來回哪去。
薩裡娜退回屋裡,關上門平複自己的情緒,估摸著之前看自己的人都走出去一段路了,才再次打開了門。
但呈現在她麵前的卻不是像剛剛出來時看到的陌生行人,而是兩顆紅的像火的腦袋,一個長發紮出高馬尾,一個短發剃成寸板頭,穿著棕紅色布衣,都是寬大的衣物加上長馬靴,他們手裡拿著什麼東西。
薩裡娜在這座屋子裡見過二人的留影,他們應該是原來的薩裡娜的熟人。
原本低頭嘀嘀咕咕的兩人聽見門響,“噌”地抬起了頭,其中看起來年輕一點的那個女孩子甚至對薩裡娜吹起了口哨,然後被她身邊稍顯年長的男性阻止了。
女孩子霎時有些難以抑製的慌亂,不像是行為不得體被指責了,更像是見不得人的事被戳穿出來才產生的情緒。
薩裡娜不得其解,懵了一會兒。
這令兩人更加驚慌,飛速擺手,似乎想掩飾什麼。
“你們…”
“我們聽說你出門了,來看看你哦,我好高興啊,你終於想通了。啊!爸,為什麼拍我!”
高馬尾女孩做出誇張的動作,一會兒拍手,一會兒捧臉,眨巴著眼睛,然後被一旁的男人拍肩膀阻止。
薩裡娜對這兩個人完全不了解,這是原來的薩裡娜沒有交代過的部分。她隻能根據他們說的話,回以“謝謝關心”。
被回應的二人振奮了精神,將手裡的東西塞進薩裡娜手中,轉身“呲溜”地消失了。
那是一株瑟縮的薄雪火絨草。
怎麼回事?薩裡娜滿頭霧水。
這個疑問在隔天得到了解答。
那個紅發高馬尾女孩在第三天又上門找了薩裡娜。她和第一次見麵時一樣猶豫,支支吾吾了許久,才從牙縫裡擠出細微的氣音:
“額,嗯,阿爾瓦雷琪,你聽說那件事了嗎?”
她低著頭,艱難地說出對這個前些日子變成孤兒的同鎮女孩來說頗為殘忍的真相:“昨天前線的戰報發來了,上麵說大公犧牲了。”
說著,紅發女孩似乎感受到薩裡娜投注過來的灼熱視線,頭低的更低了。
早在看到原來的薩裡娜留下的信件時,這件事就已經蒙在現在的薩裡娜心裡很久了。
那個薩裡娜臨死前還在想著:或許自己能為那個人出點力,讓他免於死亡。
現在的薩裡娜也在心裡默默祈禱著。
但現在心裡的石頭落地了,砸在腳上了,砸得她眼冒金星,她想著,作為原來的薩裡娜應該痛哭一場的,但她皺了皺鼻頭,做好準備等待著情緒上頭,但她終究是沒能擠出一點眼淚。
這時候,薩裡娜才猛地意識到,存在於這個身體的原有靈魂已經徹底消散了,連殘餘的靈魂對軀殼的殘留影響都沒有了,在短短幾天內,那種影響就消失了,那個十四歲的女孩再也無法影響她,那個孩子已經死了。
薩裡娜有些悲傷,是出自自己心意的悲傷。
對麵的紅發女孩抬起了頭,又一次呼喚起這個名字,“阿爾瓦雷琪”。
薩裡娜直視她,寬慰道:“我早該想到有這一天的,奈特麗。我沒事,我想我已經是可以接受壞結局的年紀了。”
奈特麗,是麵前這名少女的姓氏,那張留影的背麵有她、她的父親和另一名男性的名字,根據她對自己的稱呼,薩裡娜覺得這樣叫更保險一點。
她還沒有想好要不要把自己不是原裝薩裡娜這件事告訴彆人。
奈特麗啞然於這個回複,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她摘下了原本彆在後腰處的透明的像是玻璃質地的瓶子,裡麵裝著醬紫色濃稠液體,裡麵還夾雜著些許同色係固體。
她把瓶子遞給了薩裡娜。
是藍莓醬,隔著瓶子都能聞到藍莓的味道。
薩裡娜伸手接過,小聲對她說“謝謝”。
奈特麗轉身就跑,不知道有沒有聽到。
薩裡娜看著奈特麗遠去的背影,默默回房,看向了被自己插瓶放置在金蓮旁邊那株薄雪火絨草,它已然不行了,就像奈特麗口中的那樣。
薄雪火絨草是“那個人”領地上盛開的花朵。
書架上的《奧萊爾風物誌》有記載:每個地區都有著能代表他們精神風貌的事物,奧萊爾王國的人們尤其喜歡花朵,像:鹿鈴花之於羅爾那薩,月光花之於拉迪斯勞,薄雪火絨草之於克拉倫斯…
這一株奄奄一息的薄雪火絨草,不正是兩位紅發奈特麗對自己的暗示嗎?他們可能幾天前剛一出事就有了消息,但怕消息不準確,所以等到前線的戰報到了道斯鎮,才敢真的確定消息的真假。
這一朵花是一個暗示,同時也是一個提前的保險措施,免得知道消息的人一點準備都沒有。
於是薩裡娜笑笑,擺正了火絨草的瓶子,準備繼續養著它。
薩裡娜來到道斯鎮第七天,奈特麗又上門了,她帶來了一個消息:鑒於薩裡娜的監護人已經過世一月有餘,而且有可能把她接去扶養的大公也犧牲了,薩裡娜變成了純純的孤兒,有關部門將介入,為薩裡娜這個未成年公民手動添加一個有錢親戚。
據說這樣做是為了保證:薩裡娜這個專精靈魂法術的未成年純血地脈妖精不會因為缺錢花而走上犯罪的道路。
對此,薩裡娜的母語是無語。
據說,那些人不日就會上門提貨,讓薩裡娜過上豪門大小姐的生活。
“真的嗎?就是那種有錢隨便花的生活?”薩裡娜猛地站起來,激動地問道。
奈特麗思考片刻,給予了肯定答複:“沒錯!”
兩人一起暢想了不少關於富家千金的未來,比如對方錢給到位了,卻一點都不關心,然後薩裡娜就可以過上最清閒的日子,直到成年。
這樣聊下來,兩人的感情越聊越親密,於是薩裡娜改口了。
“維羅妮卡,或許我們能成為最好的朋友!”
“你說得對,阿爾瓦雷琪!”奈特麗欣然接受稱呼的變化,但她自己不變。
麵對薩裡娜質疑地目光,無奈的維羅妮卡表示:親愛的,你說隻有你奶奶和大公能叫你的名字,所以根本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
“你好,我叫薩裡娜,14歲。居住在道斯鎮西南大梧桐樹下第七家,未婚,無業,無不良嗜好,對喝酒也隻是淺嘗輒止。我每天睡前都要翻看20分鐘的《奧萊爾西南》,上了床,馬上熟睡,絕不把疲憊留到第二天,醫師都說我很正常。我這個人彆無所求,隻希望能平靜地過自己的生活,然後寫一些自己喜歡的東西。如果有人敢打攪我的生活,我一定會在作品裡讓他成為臭名昭著的反派角色。”我如是介紹自己。
“哇哦~薩裡娜,你剛剛有一瞬間特彆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