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乾燥又寒冷。
林錦裹好圍巾，騎著車從學校出來。
她一如既往地走了離家更遠那條小路，走到沒人的地方才默默地掏出了口袋的煙。
風把女孩的鼻頭吹得泛紅，燃起的火被吹滅又被點燃。吹滅，又點燃。
終於，煙霧從林錦的嘴裡呼了出來。
林錦將車速慢下來，保證在出巷子時吸完這根煙。
忽然聽見前麵拐角處的謾罵聲和此起彼伏的棍棒聲......
顧崇北仰麵躺在地上，慢慢蜷縮起來。
“你爸做什麼用你管是不是？以後我在家你給我老實點。”顧崇北旁的中年男人瞧著有人經過，便匆匆走了。
她不是沒見過老子打兒子的場景，隻是這人被打，不求饒也不還手，受虐狂啊？
林錦不想多管閒事，這種管教孩子的戲碼，還是少摻和的好。
煙頭落地，被踩滅。
林錦帶上口罩，準備加快車速離開巷子。
“喂......拉我一把唄，我胳膊折了。”
地上的人突然對林錦說。
......林錦回頭，男孩的校牌被最後一抹夕陽照亮——東山一中高二（七）班顧崇北。
七班......哦，是那個年級墊底的班。
林錦向來不怎麼關心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之所以知道高二七班，也是因為洛熙恒在那個班待了一段時間。
不過兩個人分手後她就再也沒關注過這個班了。
她躬著腰，向顧崇北伸出手。
夕陽逆著她散開，她的發絲都閃著金光。
顧崇北抓住麵前的手，艱難地爬起來，右胳膊無力地耷拉著。
“去醫院嗎？”顧崇北隻穿了個單薄的衛衣，拖拉著拖鞋，身上還有幾個腳印，一看就是從家裡突然被抓出來揍了一頓。
“謝了，前麵那個診所就行。”顧崇北絲毫不客氣，坐到了林錦的後座上。
......真夠不見外的，林錦想。
不過好人做到底，她也沒抱怨什麼。
門診裡人不多，像是社區裡開的。顧崇北又說一聲謝謝，一瘸一拐地走了。
林錦看著他進去後，將口袋裡的煙盒拿出，放到了書包的最底層，拉好拉鏈，騎著車回了家。
飯桌上，林母吐槽著今天店裡的顧客。
“我跟你倆說，今天店裡來了個長得特彆漂亮的女孩，讓我給她搭配衣服，結果你們猜怎麼著？”
林母期待的看著二人。
林錦和爸爸對視一眼，憋著笑。
“嘖！猜猜啊！”林母催著二人。
“不會是男的吧？”林錦隨便扯了一句。
“閨女你真厲害！”林母拍著林錦的肩笑著說，還不忘給她數個大拇指。
“媽，你能不能彆對這種事情大驚小怪的，這不很正常嗎。”林錦無語。
“這種要不就是高知識分子，要不就是有心理疾病。”林父插嘴道。
“......爸，一個人的打扮，與心理疾病有什麼關係啊。人家隻是喜歡這種打扮，又沒做犯法的事。”
林錦已經習慣了自己父親這種喜歡給人和事下定義的行為，但還是看不慣，每次都要和他理論一番。
“你爸老古董，吃飯吃飯！”林母看氣氛不對，主動結束了話題。
吃完飯，林母一邊罵著林錦不把碗裡的飯吃乾淨、一邊又嫌她不愛收拾碗筷，林父這時候就屁顛顛的刷碗去了。
林錦對這些話已經有了抗體，便也沒理會，隻當媽媽能有個發泄的地方。
窗外的風呼呼刮著，林錦起身關窗，忽地就想起了顧崇北的樣子。
一米八多的個頭，不斷吞咽來忍著疼痛，喉結滾動，額角的青筋也都凸起著，就算這樣，還能扯著嘴角和她說幾聲謝謝。
挺好奇的，對這個受虐狂。
自從遇到顧崇北後，說不上為什麼，林錦的好奇心一直被這個人吸引著。
一連幾天經過七班時都會不自覺地往裡看。
“喲，看什麼呢大學霸？”孫笑揚了揚下巴問道。
林錦見孫笑出來，冷不丁的嚇了一跳。眉頭緊皺了一下，轉過頭準備走開。
下一秒孫笑就擋在了麵前，低頭笑著。
“你和恒哥和好，我們不就不煩你了嘛。”
“滾開。”林錦下意識用手去推他，手腕卻被他握住。
手腕的痛感越來越明顯，林錦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來。
她閉眼用力呼了口氣。
“你們到底想怎麼樣？”
“嗯......那要不這樣吧，你親我一口，我讓你走，咋樣？”他手上的力道輕了些，笑的越來越張狂。
上課鈴響。
孫笑依然沒有放手的意思，林錦就這樣直直的瞪著他，兩個人誰都不肯示弱。
“哎！乾嘛呢。”
孫笑看向麵前聲音傳來的方向，臉上的笑立刻收斂了點。
“啊...？沒事。”孫笑不怎麼情願的放手走了。
林錦手腕疼得發麻，硬生生把眼淚憋回去，頭也不回地跑著回班了。
見義勇為的和被見義勇為的誰也不知道對方是誰。
顧崇北也沒當回事，孫笑這人和洛熙恒的狗腿子一樣，一中出了名的孬種。他真看不慣這群爛種欺負小姑娘。
學生們還給孫笑和洛熙恒的品行排了個名——洛熙恒第一，孫笑第二。
倒著數的。
林錦也不知道自己當初怎麼看上洛熙恒的，現在想起來恨不能打死自己。
顧崇北一進班，班級裡先是起了一陣咳嗽聲，目光齊刷刷的向他看齊，後又寂靜無聲。
他已經習慣了這種班級氛圍，他知道同學們怕他，但不知道為什麼怕他。
不過也好，這樣清淨點。他想。
“顧崇北，我都懶得說你了，你都高二了，還天天不來學校，一回來就是這幅樣子！”
數學老師用三角尺指著他罵。
顧崇北抬抬自己打著石膏的右手，扯了扯嘴角，露出一顆虎牙，
“受傷了啊，老師。”
他這幅吊兒郎當的樣惹得老師更生氣，也懶得說他了。
倒是林錦，回班後被老師一頓批，下課還被老師叫到辦公室詢問為什麼遲到。
她隨便扯了個謊搪塞過去，又乖乖和老師道了歉，一天都沒緩過來。
好累啊，被所有人看著的生活。
林錦忽然就感到一股莫名的壓力。
放學。
林錦依舊重複著過去的兩點一線，重複著每天一樣的動作。
點火，吸煙，丟煙頭。
“煙頭往地下丟啊？”
顧崇北從後麵騎車追上問她。
林錦本就心情不好，懶得理他這種低級的搭訕。
“前邊馬路上那不有垃圾桶嗎？”
顧崇北不死心地又說。
“你是不是以為這是什麼見得光的事啊？”
林錦這下覺得他就像孫笑一樣的人，煩人又粘牙。
顧崇北 ？
他愣了一秒，猛蹬了幾下自行車，橫在林錦麵前。
“不是，抽煙有啥見不得光啊？”
他也是走這條路回家，不過平常上學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很少能看到走這條路的人。
這小巷子又黑又窄，彆說女生了，男的都沒幾個敢走的。
他看見前麵有人，想起來那天送他去門診的女生，追上一看，還真是。
隻不過沒想到，這姑娘性子這麼烈，好像還有點......吸煙羞恥症？
林錦看著顧崇北打著石膏的胳膊，可能是處於憐憫，不想再和他爭論什麼，戴好口罩準備加快車速。
“哎！不是。我是想謝謝你的來著。”
顧崇北見林錦情緒不對，趕緊換了話題。
林錦瞥了一眼麵前這人，大冬天就穿個衛衣加棉外套，胳膊還打著石膏，嘴角還有一點不易被察覺的淤青。
“你那天已經謝過了。”
顧崇北皺著眉頭使勁回想，那天謝了？被打傻了嗎？一點不記得了。
“你那天說了兩次謝。”林錦扭過頭很認真地對他說。
“......你們家這麼大事把口頭謝當謝啊？”顧崇北服了，他覺得這人不僅脾氣不好，腦子也不太好。
“......那你想怎麼謝？給我磕兩個？”林錦被這人煩得不行。
“我給你磕，你折壽啊。”顧崇北直接笑出聲來。
“咱們一樣大，不折壽。”林錦也不著急了，非要看看他還想乾什麼。
“我應該比你大一歲，我留級了。”顧崇北笑著，兩個虎牙全都露出來了。
......
林錦沒話接了，繼續準備騎車走。
“彆彆！我真是誠心來謝你的，請你吃個飯？”顧崇北連忙用腿穩住車，伸出那隻好手去抓林錦。
林錦一下躲開他的手，看起來特彆抵觸這種肢體接觸。
顧崇北也意識到不該伸手，又立馬把手縮回，等待對方的回答。
“今天不行，我要寫作業。周五吧。”林錦扔下淡淡的一句，騎車離開了。
顧崇北看著女孩遠去的背影，看著地上她扔的煙頭——銀釵。
他有點困難的彎下腰撿起，扔進了馬路上的垃圾桶，又自己摸出煙盒吸了根後才騎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