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白盯著屏幕上的來電顯示看了很久,最終還是接了起來。
“喂?”
“在哪兒?”
顧爵倚在露台欄杆上,黑色襯衫鬆開了兩顆扣子,橘黃色的燈光從他的側臉傾瀉下來,瞬間將男人身上獨特的慵懶和性感儘數暈染。
“在林姿車上。”
“唔。”顧爵點點頭,望著遠處濃重的夜色,慢悠悠道“明天我就要回來了。”
他們已經十多天沒見麵了。
顧爵雖然有時候比較痞,但對唐白他一向是說到做到,唐白說需要考慮,他就大方退場,給他充足的個人空間,不打擾,不乾涉,讓他躲進自己的殼裡,慢慢的,一點一點的,整理自己。
於是,從孤兒院回來後的第二天,他就出差飛到了M國。
他們心知肚明,等他們再次見麵,就是他要向唐白索要答案的時候。
而顧爵,隻接受一個答案。
唐白說:“明天劇組有聚餐···”
旁邊一直豎著耳朵偷聽的林大經紀人挑眉,心說,得,新鮮熱乎的擋箭牌,還是自己//親//手送的,顧二這會心裡頭指不定怎麼罵她呢。
那頭顧爵輕輕笑了一聲,唐白臉上莫名有點發燙,欲蓋彌彰的解釋了一句:“真的有聚餐。”
“好,”顧爵語帶笑意,他說“你儘管去,晚上我去接你。”
“不用···”
“我很想你···”
唐白原本想說不用麻煩,那頭的顧爵卻像是能看透他的心思,先一步打斷他
“我很想你,”他又重複了一遍,然後問,“你想我嗎?”
“····”
顧爵像是早料到他的回避,繼續道:“我第一次嘗到想念一個人的滋味,真是···很不好受。”
他英俊的麵孔在異國冷冽的夜風中顯得那樣深情而溫柔,萬千星子映在他眼底,他卻透過夜空望著遠在天邊又近在咫尺的那個人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念了兩句詩,笑了笑“所以,你不會讓我往後的日子,都在這種折磨人的滋味裡度過,對嗎?”
唐白一下就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
求不得而生思念,他在求他點頭,以求得餘生的‘不思’。
“···”唐白終於妥協“明天見。”
顧爵終於鬆了一口氣: “好,明天見。”
唐白掛斷電話,將視線從窗外飛速掠過的街景上移開,一轉頭,正對上林大經紀人來不及收回的八卦眼神。
“····”
“····”
林姿‘唰’一下坐直身體,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聽到:“那什麼,今天天氣真好啊!”
唐白看了看外頭灰蒙蒙的天:“····”
一秒,兩秒,三秒···
“咳,”林姿還是抵擋不住抓心撓肝的好奇心,挪過去戳戳唐白的胳膊,“顧爵啊?”
唐白可有可無的嗯了聲。
林姿歎了口氣,他最開始知道有唐白這麼個人存在的時候,以為他跟這些年顧爵身邊來來去去的小情兒一樣,用儘手段爬上/床/不過是為了拿年輕的身體銷/魂的臉蛋換取名利金錢。
唯一的不同可能是這位的顏值水準實在是高,高到哪怕顧爵一再為他打破原則,眼看著就要從/殺/伐果斷‘顧二少’變成色/令智昏‘顧二狗’,林姿也沒覺得奇怪。
畢竟美人一笑傾城池麼。
隻是慢慢接觸下來,林姿就發現,這兩人之間滿不是她認為的那樣。
這段關係的主動者是顧爵,但主導者卻是唐白。
隻要唐白不點頭,顧爵就永遠無法擁有他的‘happy ending’。
“顧二這個人啊,早年荒唐了很久,我從沒想過他哪天會為了一個人定下來···”
唐白沒想到她居然要正麵跟自己聊‘顧爵’的過去,頗有些詫異的看她。
此時車子正好在一家餐廳前停下,司機恭敬的聲音在前座響起: “林小姐,‘露濃 ’到了。”
林姿問唐白:“陪我吃頓早餐?”
唐白說:“你等會不是還有事嗎?”
林姿說:“哦,我現在改主意了呀,還有什麼比吃早飯(八卦)更重要的事情呢。”
唐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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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當年被送進宮的楊氏女大概怎麼也想不到,在千年後的今天,她的一切都與唐王朝綁在一起,成了繁華落幕的標簽,也成了奢靡旖旎的象征,連吟誦她的詩句都穿過如煙曆史,成為新時代商業模式下用來招徠顧客的手段。
唐白坐在古色古香的餐廳包間內,麵前的檀木桌上擺著幾隻漂亮的碟子,裡頭盛著賞心悅目的早點。
林姿捧著一盅燕窩吃得呼呼的,半點矜持也無,還問唐白“你怎麼不吃?這家的燕窩做的最好了。”
唐白抿抿嘴,到底還是把卡在喉嚨裡一直沒機會說的‘慢點吃沒人搶’給咽了下去,他掀開繪著仕女圖的燉盅蓋子,拿起勺子慢慢地吃起來。
林姿開始是餓狠了,畢竟從淩晨忙到現在,除了一杯咖啡她什麼都沒吃,等用燕窩墊了肚子才緩過勁來,支著胳膊撐著腦袋一瞬不瞬的盯著對麵的唐白看。
看了會她又覺出點餓,伸手捏了塊點心,邊吃邊···繼續看。
唐白吃東西一貫是很斯文的,細嚼慢咽,很有點古時候那些世家公子清雋溫潤的味道。
林姿直勾勾看了人家半晌,突然道:“長得真是好。”
她這句話純粹是從一個女人的審美角度出發,對異性做出的評價。
“但我還是很不明白顧爵為什麼會看上你。”
這是站在一個從小與顧爵一起長大的姐姐的角度,做出的評價。
唐白放下勺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抬頭看她。
林姿笑了笑,繼續道:“我啊,一直以為顧爵會‘玩’一輩子,或許有一天他厭倦了這樣的生活,會找一個家世相當的女人結婚,那個人可能不多麼美麗,但她一定很溫柔耐心。她會給顧爵一個家,但···”
但也永遠抓不住他的心。
兩人目光相會,彼此都懂那未儘的話意。
“不過我的想法一向不太準,”林姿攤了攤手“就像以前我一直覺得顧戚會配一個傾國傾城琴棋書畫樣樣皆通的名媛閨秀一樣。”
直到楚希出現她才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離譜,傾國傾城倒是不在話下,卻不是端莊嫻雅的閨秀而是作天作地的小狐狸精。
“知道顧戚嗎?”
唐白說:“顧爵提起過。”
“那···”林姿勾著嘴角笑的意味深長“你知道‘顧家’嗎?”
唐白一頓,片刻後點頭:“略有耳聞。”
“普通人看明星,光鮮亮麗日進鬥金,接一個代言的費用就能抵上班族辛辛苦苦一輩子的收入,可那又怎樣呢,不論這些人爬到多高的位置,擁有再大的名氣,他們腳底下的路還是捏在彆人手裡——要他們生就生,要他們死就跟捏死一隻螞蟻那麼容易。”
林姿拿了兩個杯子,一個擺在自己麵前,一個擺在唐白麵前,繼續道:
“這個世界,有些人製定規則,有些人困於規則,有些人想要掙脫束縛對抗規則,可他們不知道,屠龍英雄終將成為惡龍,權力才是古往今來最鋒利的劍,顧家,就是金字塔尖那少數規則的製定者。”
茶水緩緩注入杯子,一旗一槍在水中載沉載浮,林姿緩聲道:“而權力又總是與利益相糾纏,//毒//品、du博,色/情行業,人/□□易,器/官走/私····”
“顧家···”唐白遲疑著問“顧家做這些生意?”
“不,沒有的,”林姿搖頭“顧家早年的核心是軍/火,現在麼,擺在
明麵上的商業版圖已經不可估量了,犯不著也瞧不上那幾個不入流的錢,但這都不是關鍵,關鍵是,顧家屹立百年而長盛不衰的原因。”
有了前頭那段鋪墊,這道閱讀題簡直是送分的,唐白說:“因為權力?”
“對,”林姿讚賞的看他一眼,端起茶杯湊到鼻端聞了聞,“嗯,真香。”
她又問:“你知道顧爵的外祖父是誰嗎?”
唐白皺眉,不大明白這個問題的意義。
林姿拿出手機,搜了個人名然後把手機放到唐白手邊。
那上頭是一個每天都會準時出現在新聞聯播裡,幾乎全國人民都認識的一個老人。
“顧家已經過世的二太太,也就是顧爵的母親,是這位老先生最小的女兒。”
唐白抬頭,眼底滿是難以掩飾的驚愕。
縱然他早就清楚顧爵的背景不會簡單,但這樣的‘不簡單’還是超出了他的接受範圍。
隻是···林姿為什麼要告訴他這些?
“顧家其實是個很特殊的存在,”林姿並不在乎唐白是什麼想法,繼續道“上世紀初,顧家憑借鐵血手腕和家族世代積累的財富在戰爭年代成為了雄踞一方的霸主,顧先生——顧家的顧先生,是最早一批支持革命的人,他疏通各界人脈,結交軍閥,生產軍械,投資醫療,興建學校和慈善機構,資助優秀青年出國留學···你知道的,不論哪個年代,人,永遠是最好的投資。”
“革命成功後,顧家急流勇退,家族成功避過十年浩劫,而早年撒出去的‘種子’也都成了各行各業甚至‘ZF’的關鍵人物。”
“那是顧家興盛的源頭,”她一點點揭開籠罩在顧爵和顧家身上的薄紗,將那個家族的曆史清清楚楚的呈現在唐白眼前。
“由於種種原因,顧家最開始並沒有選擇‘洗白’這條路,不是做不到而是‘不能做’。”
唐白不蠢,稍微動一下腦子就能明白其中緣由——顧家不能洗白,因為‘它’已經成為了‘那個人’掌控黑暗世界的一隻手,是一把鋒利無比的、見血封喉的利/刃。
那些明麵上不能做的,不方便做的,都能讓這隻手,這把刀,出麵解決,快準狠且不留後患。
“這是顧家長盛不衰的秘密。”
唐白問“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彆急啊,”林姿喝了口溫熱的茶水,“你覺得這樣的‘共生’關係能維係多久?”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唐白平靜道“我不大懂政治,但同胞兄弟尚且相殘,何況是因利益驅使而互相靠攏的兩個個體。”
“那為什麼現在顧家還相安無事,合作關係還在維持呢?”
“很簡單,”唐白單手撐著下巴,喝了口茶“天平兩端的砝碼產生了變化,‘那個人’對‘顧家’的依賴已經遠超‘顧家’從‘那個人’身上獲取的利益。”
一個能力卓越到無法掌控的合作者,是去還是留?去之,自己也會元氣大傷,留之,就勢必要給予更核心的利益,締造更深的羈絆。
唐白瞬間明白過來:“所以就有了顧爵父母的婚姻?”
林姿笑起來:“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
單純的利益不牢固,那麼就加上‘血緣’。
數千年來,各朝各代的王侯將相、世家大族都深諳其道。
“前些年,顧家上一任顧先生一度病危,顧家旁係及依附的一些勢力分成了兩派,一派支持顧戚,一派擁立顧爵。”
唐白蹙眉,哪怕對這些明爭暗鬥並不熟悉,他也從林姿的敘述中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要知道,再固若金湯的堡壘,一旦內部爆發矛盾,傾覆也不過一夕之間。
‘那個人’舍不開顧家的助力,又不想處處受製於合作者,所以就想給顧家換一個掌權人?一個有著‘ZF’血緣的‘顧先生’?
太狠了,唐白想,隻要顧家兩兄弟任何一個有那麼一秒對對方生了疑心,這就是一招必死的/殺/招,他不禁追問:“然後呢?”
林姿往後靠進鋪著柔軟墊子的圈椅,唇角微勾:“然後顧爵就離開了顧家。”
唐白皺眉:“什麼?”
“他帶著自己的人叛離顧家,放話與顧家再無關係,從今以後顧家是榮是衰皆與他無關,而他是生是死也與顧家毫無乾係。”
唐白先是愣住,但很快就笑著搖了搖頭,這的確是顧爵會做的事。
乾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不給敵人留哪怕一點算計的機會。
“那一年我二十歲,在國外接到消息趕回來的時候,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十九歲的顧戚大開//殺//戒,用不遜於先祖的雷霆手段肅清顧家,坐穩了‘顧先生’的位置。
十八歲的顧爵憑借與生俱來的經濟頭腦,在短短半年時間內創建‘爵世投行’,並以上市公司所有人的身份迅速崛起。
然而,外人並不知道,他手裡至今還掌控著顧家的經濟鏈。
所謂‘叛離’不過是演給某些人看的一場好戲。
好戲散場,危機解除,他還是做他的顧家二少。
風流恣意,快意人生。
“顧少之所以是顧少,不是因為他做不了顧先生,而是他不想,”林姿給唐白續茶,“他這一生想要的實在很少,老天堆在他眼前的,旁人阿諛討好送到跟前的,都可有可無。”
“隻有你,唐白,他少得可憐的那點欲//望,都給了你。”
女人柔美的嗓音仿佛歎息一般悠長,“你知道嗎,他沒有退路了。”
但凡有一點退路,他又怎麼會把自己擺在那樣低的位置,來求你的一個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