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是在寺廟吃的,5元一位,全素齋。
顧少看著餐盤裡白白的豆腐,白白的饅頭加白白的豆芽菜,說
“我想起一個人。”
唐白拿著筷子抬頭:“誰?”
顧爵正色道:“如來佛祖座前第一大弟子、“十八羅漢”之首降龍羅漢,俗名李修緣,人稱活佛濟公。“
唐白:········
顧爵夾起一根纖瘦的豆芽,說“他有一句話說得很在理——‘酒肉穿腸過,佛在心中坐’,不吃肉怎麼有力氣修佛呢?我們進化到食物鏈頂端···”
唐白拿起饅頭堵住他的嘴,說“菩薩跟前少胡說八道。”
顧爵咬了口饅頭朝他笑:“不過要是你喂的,我可以吃一輩子。”
唐白說:“那有什麼難的,我看今天日子就不錯,待會找主持問問,看這廟裡還缺不缺和尚。”
顧爵越聽越不對勁。
唐白又說:“不過你剃度出家的話,公司和員工怎麼辦,要不還是先回去跟家裡人商量商量吧。”
顧爵算是聽明白了,說“好啊,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
唐白瞧他:“什麼主意?”
“誆我出家,給自己解決一個麻煩,樂得清淨,是不是?”
唐白說:“不是你自己說想吃一輩子齋飯的嗎。”
顧爵說:“那也得你做的,你喂的才行。”
唐白吃著飯說:“你的意思是,咱兩一起出家,做鄰居?你挑水來我種地?”
“當然不是,”顧爵夾起塊嫩生生的豆腐,說“和尚不能接//吻//,鄰居隻能問好,我都不滿意,要做就做心肝,愛侶,夫妻。”
唐白被他噎住,萬萬沒想到他在寺廟也不知收斂,說了這一通不要臉的話。
真是,罪過。
他用腳踢他,壓低聲音:“佛門清淨地,注意言辭。”
顧爵無所謂,他猖狂慣了,哪管這個,佛祖管天管地,管不了生孩子放/屁。
“阿彌陀佛。”
兩人同時轉頭,隻見隔壁桌小和尚兩眼緊閉,單手施禮,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萬般皆有心生,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唐白:“·········”
顧爵說:“小師傅,你也覺得我說得挺對吧。”
小和尚說:“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顧爵高興地對唐白說:“你瞧,小師傅說祝福我們呢。”
唐白:造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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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兩人又去山上其他寺廟轉了轉,其中一座名叫慈雲的小寺廟依山而建,廟落與山體融為一體,潺潺小溪從山上流淌而下,貫穿寺廟,成為一景。行走在寺院內,像是身處於江南園林間,茂林修竹,小橋流水,環境寧靜悠遠,極有禪意。
唐白和顧爵參觀了寺內曆代高僧的書法藏品,又在賢泉茶苑喝了僧人親泡的茶,等走出寺廟,太陽都落山了,隻有一抹晚霞還依依不舍地掛在天邊。
下山的路上,唐白問顧爵:“上午那個攤主,你跟他說什麼了,他突然態度大變,錢都不要了,還送了這麼多東西給我們。”
顧爵微微側臉,餘暉落在他眼梢,笑起來的樣子很英俊:“想知道?”
唐白點點頭。
“給我十塊錢,”他坐地起價“給錢就說。”
唐白算了算今天的花銷,五十元經費還剩下四十三,完全夠晚飯和回去的路費了,於是大方地從錢包裡拿出十塊錢紙幣給他:“喏,快說吧。”
顧爵晃晃錢,說“還有一個要求。”
唐白說:“什麼?”
“等會跟我去個地方。”
“去哪裡?”
顧爵卻賣起了關子。
唐白隻好說:“好吧,我答應了,現在可以說了?”
顧爵這才說:“我一朋友籌備了家百貨公司,我也入了點股,打算春節開業,到時候現場布置肯定需要不少物料,我把這活介紹給他了,少說能讓他賺六位數,他當然得把我們當財神爺供著。”
唐白難以置信 :“你用一單六位數的生意跟他交換了兩根布條子和兩塊木牌?你瘋了?”
他站在階上,顧爵站在階下,一個仰頭一個低頭,彼此眼裡都倒映著對方的影子。
顧爵說:“是啊,我早瘋了,你才知道嗎?”
唐白張了張嘴,許久呐呐道:“你這是作弊,我們說好的,一天50塊經費。”
顧爵搬出‘特彆條款’:“我記得‘利用已有資源不計入總花費’是我們昨天一致達成的共識。”
唐白無話可說,又往下走了一段路才嘟囔道:“不愧是資本家,慣會鑽規則漏洞。”
顧爵故意湊上去大聲問:“什麼?說大聲點!”
唐白推他:“我不想跟你說話···”
“我剛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我說你好煩啊!”
“可是我隻煩你一個人啊!”顧爵兩手放在嘴邊做喇叭狀,朝天大喊“唐白!老子歡喜儂!”
唐白來不及捂他的嘴,隻好捂著自己的耳朵往下跑。
顧爵卻玩上了癮,大笑著追上去:“跑什麼啊?我說喜歡你又不是要//殺//你!”
唐白邊跑邊喊:“我怕被雷劈啊!”
“哈哈哈····等等我!”
月亮醒了,草木困了,風吹散昏色中的彤雲,夕陽餘暉鋪在彎曲的山道上,將兩人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冬天日短,六點半天已經黑透了,公路兩旁亮起路燈,老婆婆坐在塑料板凳上,守著自己的小吃攤,喊道:“餛飩,鍋貼,熱乎的米糕···”
唐白一下山就聞到了香味,他們午飯吃的早,又都是些清湯寡水的素菜,到這個點早餓了,就問顧爵:“過去看看?“
顧爵正瞧著彆處,聞言‘嗯’一聲,對唐白說:“我有點事,你在這等我,我很快回來···”
說完就跑了。
“尿急嗎,跑這麼快···”唐白搖搖頭,走到小吃攤前,問老婆婆:“婆婆,米糕餛飩怎麼賣?”
老婆婆和藹道:“米糕一塊錢兩塊,餛飩八塊錢一碗。”
“這麼便宜呀,”唐白看到她就想起自己的奶奶,也笑著說“給我煮兩碗餛飩,再拿三塊錢米糕。”
“都是我自己做的,打發時間···”老婆婆把米糕裝在紙袋子裡遞給唐白,然後打火開始煮餛飩。
唐白原本以為這麼便宜的米糕頂多就綠豆糕大小,誰知道一塊竟有巴掌大,咬上一口濃濃的米香,裡麵還有紅豆餡兒,他一口氣吃了兩塊,滿足地呼出一口氣,覺得渾身都熱起來了。
婆婆往塑料碗裡放了豬油和調料,問:“小夥子,要香菜紫菜不。”
唐白說:“一碗要一碗不要。”
“好···”
小餛飩很快開鍋,老婆婆打包好遞給唐白:“拿好啊。”
這時顧爵也回來了,唐白問他:“你去哪兒了?”
顧爵接過他手裡的餛飩,拉著他就往另一個方向走:“跟我來。”
唐白問:“去哪裡?”
“秘密。”
“去乾嘛?”
“私奔!”
六相寺所在的山叫常鳴山,常鳴山後有個不知名小土坡,是野營幽會以及···埋屍的好去處。
唐白站在坡頂,下方是澎湃海潮,頭頂是漠漠黑天,四周萬籟俱寂,西北風呼呼刮臉。
他轉身就要往回走,被顧爵一把攔下
“彆走啊,來坐這裡。”
顧少脫了自己的外套鋪在一塊大石頭上,拉著唐白過去坐下。
又從褲兜裡掏出幾根蠟燭,對,就是那種拜佛祭祖用的大紅蠟燭,
在唐白前麵空地上圍出一個粗糙的愛心,用火柴棍點燃了。
唐白看著那幽幽的燭光,問:“你這是要···送我歸天?”
顧爵蹲在他跟前,難得有些不好意思:“那家小賣部什麼都沒有,剩下一包蠟燭都被我買來了,最後兩塊錢,我買了這個···”
他變戲法似的掏出樣什麼東西,因為光線不足,唐白看了好一會才看清楚:“煙花棒?”
“對啊,我還沒玩過這個呢。”
顧爵興致勃勃地拆開包裝袋,抽出兩根,“怎麼玩?點燃嗎?”
唐白接過仙女棒,借了蠟燭的火點燃,仙女棒刺啦一聲,炸開了一朵小小的,美麗的花火,照亮了兩人的麵孔。
唐白說:“我也是。”
顧爵正忙著點煙花,沒聽清他的話:“什麼?”
唐白靜默一會,盯著燒了一半的煙花:“我說真漂亮。”
小時候過年,彆的孩子都拿零花錢去村口的小賣部,買炮仗,買糖,買小煙花,他們笑著,鬨著,歡呼著,從除夕夜一直到元宵節,那一團絢麗的光亮就像一個無法觸摸的夢,唐白隻能遠遠看著,永遠無法擁有。
一支仙女棒沒幾秒就燃燒殆儘,唐白看著那‘麵目全非’的小棍,有些發怔。
“來,換這個。”
顧爵抽走他手裡黑乎乎的鋼絲,換了新的給他:“還有好多呢···”
唐白問:“你怎麼會想到買這個?”
“本來想看看店裡有什麼能給你個驚喜,誰知道什麼都沒有,正好看兩小孩在那玩···欸,你快看!”
顧爵興奮地向唐白展示自己的新發現:“它還能這麼玩。”
他一手一根煙花,用火光在黑暗中給唐白畫著各種圖案。
“給你畫個愛心,畫個蘋果,畫顆糖···呃,這怎麼像屁股···”
唐白笑了:“我以為···”
“嗯?”顧爵看他“以為什麼?”
唐白說:“我以為按你的風格,會安排一場驚天動地的煙火秀,或者用上百架無人機在市中心廣場上排列出求愛宣言,最後乘著直升機閃亮登場,拋下無數禮物和鮮花···”
顧爵震驚道:“你怎麼知道我有這個打算?你監聽我電話了嗎?”
唐白就那麼隨口一說,誰知竟然猜中了,他無奈道:“你把我當女生追嗎?”
顧爵放鬆地在他身邊坐下,說:“這跟你是男是女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喜歡你,想討你開心,想把最好的一切都送給你,隻是這樣。”
唐白看著他,說:“謝謝。”
顧爵沒說‘不客氣’,他問:“開心嗎?”
唐白露出微笑:“很開心。”
顧爵跟著他笑起來:“那我能不能得到獎勵?”
唐白扭頭,“不能。”
“為什麼不能?”顧爵哀怨道“你都沒問什麼獎勵就駁回,也太無情了吧···”
唐白鐵石心腸:“不能就是不能。”
才說完臉上就被//親//了一下。
顧爵說:“那我就自己拿啦。”
“你!”
“哎喲彆打彆打,我錯啦···你買了什麼,我都餓死了···”
“糟了!都怪你,餛飩都涼了!”
兩人就著冷風吃完了餛飩米糕,頭湊著頭挨在一起看星星。
“你當時為什麼選擇進這一行?想賺錢?還是喜歡演戲?”
“都不是。”
進娛樂圈不是追夢就是逐利,顧爵想不出其他理由,就問:“那怎麼簽了星輝?”
唐白分了半截圍巾給他:“一年前我在一家餐廳打工,遇到了來吃飯的方明,他想簽我,我拒絕了。”
顧爵問:“然後呢?”
“他不知道從哪兒打聽到我有個弟弟···當時唐末麵臨中考擇校,我們剛來S市不久,不符合普通高中招考條件,小末隻能回原籍考試或者在S市報考中專和職教···”
唐白哈了口氣取暖,“方明幫我解決了這個問題,作為交換我簽下了合約。”
“後悔嗎?”
唐白搖搖頭:“再來一遍,我還是會做一樣的決定。”
可是顧爵後悔了,他們的相遇本可以更早,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隔著一段隻有自己知道的往事,又平白叫他吃了許多苦。
唐白說話總是輕描淡寫,顧爵卻能想象,他當時是如何為弟弟奔走忙碌,受了多少白眼,攢了多少無望,才被迫答應方明,以自己的自由換唐末的前途。
唐白沒注意到顧爵的心緒起伏,隻問:“你呢?從小過得就是前呼後擁的大少爺生活吧?一覺醒來就能吃到傭人準備的豐盛早餐,出門有名牌轎車接送,讀的是電視裡那種私立貴族學校,老師都是海歸精英,放假了就跟爸爸媽媽到處旅遊,生日可以吃好幾層的大蛋糕,過年過節收禮物紅包收到手軟···對不對?”
顧爵被他說笑了,認識唐白之後,他才發現自己的喜怒如此簡單,高興是為他,不高興還是為他。
“我爺爺還在的時候,我們一家和我堂哥一家住在一起,那個‘家’很大很大···”顧爵抖開大衣,把唐白裹進來。
唐白注意力被吸引,問:“有多大···”
顧爵把人抱在懷裡摟緊了:“嗯···非常大,改天帶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裡麵有些什麼?”
“有果園有農場,你喜歡的話可以在裡麵種白菜蘿卜西紅柿,再多都種的下,我負責墾地澆水除草,你負責拔蘿卜摘果子···東邊有一個薔薇園,等天氣暖和了,大片大片的花朵綻放,一眼都望不到儘頭,漂亮極了,我們可以坐在亭子裡喝茶聊天,曬太陽···後頭還有一片樹林,養著鹿和孔雀,你會看到很多叫不上名字的鳥,吃完飯我們就去那裡散步,撿鬆果,看日落···”
大衣很暖和,唐白靠著顧爵,想象著那個幽靜美麗的莊園,眼皮開始變得沉重,他問:“有白孔雀嗎?”
顧爵說:“有啊,你想要的,都有。”
困意止不住襲來,唐白闔上眼說:“真好···”
顧爵問:“什麼真好?”
“你家···真好。”
顧爵問:“那我呢,好不好?”
唐白已經快睡著了,含糊點頭:“也好···”
“我把‘家’和‘人’都送給你,好不好?”
顧爵肩膀上一重,他止住話音,抱著人小聲問:“唐白?”
唐白腦袋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睡。
顧爵失笑,他一手攬腿彎一手托著背,輕手輕腳地把人抱起來,沿著來路往下走。
崇明山下
吳帆借著車大燈隱約看到有個人影朝這邊走來,他趕忙迎上去,正要出聲就被那人一個眼神製止了。
顧爵看了眼臂彎裡睡容恬靜的唐白,把大衣往上拉了拉,蓋住他的頭和臉,徑直朝停在路邊的轎車走去,吳帆快走幾步替他打開後座車門。
顧爵抱著人坐進去,車門被關上。
“開車。”
司機輕聲應是,發動車子,三輛賓利列成一隊,緩緩駛入了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