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宋錦書端著熬好的湯藥前往沈如璟的營帳中。
此刻的沈如璟正在大發雷霆,宋錦書站在營帳外都能夠聽到沈如璟憤怒的罵聲。
聽著這罵聲,宋錦書不由蹙眉,看來沈如璟是一點沒有將她的話放在心上,情緒如此大起大落,今早的銀針算是白紮了。
守在門外的士兵看著宋錦書,忍不住開口:“鄭大夫,要不,我給你通報一下?”
殿下罵了快一個時辰了。
“麻煩了。”宋錦書也擔心沈如璟被氣出好歹。
“客氣。”士兵爽朗一笑,然後便高聲對營帳裡的沈如璟開口:“稟告殿下,鄭大夫給您送藥過來了!”
營帳裡的怒罵聲這才停下。
不一會兒,隻聽到裡麵傳來一陣腳步聲。
穿著鎧甲的眾位將軍從裡麵走出來,各個臉色都相當難看。
“讓鄭風進來!”沈如璟的聲音再次響起。
宋錦書端著湯藥進入帳篷。
營帳內,沈如璟坐在椅子上,臉上沒有任何血色,因為剛剛發火的緣故,此刻呼吸顯得有些急促。
宋錦書快步上前,將手中湯藥放在案台上,緊接著便伸手去握住沈如璟的手腕。
沈如璟下意識的反擊,反手握住宋錦書手腕,直接將她上半身給壓在案台上。
宋錦書一瞬間愣住,側頭看向沈如璟:“殿下?”
沈如璟回神,反應過來自己剛剛的行為過激,趕緊鬆開宋錦書,冷著臉提醒:“下次在把脈之前提前說一聲,做事彆這麼莽撞。”
宋錦書:“……屬下明白。”
揉揉被捏疼的手臂,宋錦書起身站好,這才再次伸手去給沈如璟把脈。
少年立於身側,眸光專注而認真,並不受剛才的小插曲影響,滿心隻有他的病情。
沈如璟不自然的收回視線,輕咳一聲,然後掏出一枚金元寶放在旁邊:“拿著,去買點好吃的補補,如此瘦弱,不知道的還以為孤虐待下屬。”
宋錦書視線落在案台上放置的金子上,有一瞬的錯愕。
沈如璟安慰人的方式倒是顯得有些樸實。
“謝殿下。”宋錦書伸手將金元寶拿過來,快速的揣懷中。
沈如璟見她這行為,忍不住輕哼:“你倒是一點不推辭。”
“既是殿下賞賜,我若是推辭,這不是傷殿下臉麵?”宋錦書淡定。
畢竟,她現在身無分文,以後用錢的地方多著,怎麼能不拿著。
沈如璟被她這毫不掩飾的貪財模樣逗得笑了笑,想到調查的信息,於是道:“每個月多給你一兩銀子,你也彆亂花錢,自己存起來,以後娶媳婦兒。”
宋錦書微愣,見沈如璟是真心囑咐,也不是打趣她,於是忍不住詢問:“殿下娶妻了嗎?”
話音落下,宋錦書明顯的看到沈如璟臉上的笑容頃刻間消失掉。
“滾出去!”沈如璟厲聲嗬斥,眼神瞬間變得冰冷。
宋錦書完全不知道自己這隨口一問竟然讓沈如璟的情緒波動如此大,她趕緊跪下:“屬下知錯,殿下責罰便是,莫要激動!”
沈如璟的眼神冷冷的落在宋錦書的身上,劇烈起伏的胸膛預示著此刻他的憤怒。
身側的手更是用力的握緊,好似會直接一拳朝著宋錦書砸過去。
正在此刻,營帳外響起林舟的聲音:“殿下,屬下把宋瀾帶來了。”
聽到宋瀾的聲音,沈如璟周身寒意稍微褪去一些,眼底的憤怒卻並未消失:“進來。”
跪在地上的宋錦書卻在聽到宋瀾的名字時身子瞬間僵硬住。
林舟帶著一個身形瘦弱的少年走進來,少年約莫十二三歲的模樣,滿臉青澀,眼神中透著一股子堅韌狠勁。
“見過殿下。”宋瀾跪下行禮。
“起來吧!”沈如璟一開口便忍不住咳嗽出聲,抬手微微握拳擋在唇邊,用力壓下滿口腥甜。
他的目光靜靜落在少年身上,那眉宇和宋錦書有五分神似,宋錦書的眉宇間更柔和,而眼前少年整體更顯淩厲,尤其是在邊關待了幾月,眼神中再也見不到單純。
望著這張和宋錦書有五分相似的臉,沈如璟有瞬間的走神。
“殿下?”林舟見沈如璟不說話,忍不住出聲提醒。
沈如璟回神,壓抑著心臟傳來的疼,望著宋瀾道:“在軍中這些日子還好嗎?”
宋瀾不知沈如璟問這話的意思?
少年在短短幾月便嘗儘了人間冷暖,姐姐要嫁太子,可是他聽說婚禮未曾舉行,太子便率軍來到邊關。
他不知道姐姐在太子府現在的情況,所以也不懂沈如璟問這話的意思?
是姐夫對小舅子的幫扶?
亦或者是其他?
宋瀾麵無表情的回答:“一切都好。”
沈如璟點點頭,繼續道:“從今日起,你便跟在林舟身邊學習,有什麼需要的可以找林舟,他會幫你。”
“謝殿下。”
沈如璟能夠看出宋瀾對他的防備,但是他什麼也沒有說,隻是衝著宋瀾揮手:“讓林舟帶你去住的地方休息。”
沈如璟說完,側頭看向旁邊跪著的宋錦書,臉上的怒氣在此刻也消失得差不多,他沒有什麼精神的開口:“你也下去吧。”
宋錦書低垂著頭,悶聲回:“屬下告退。”
宋錦書緩緩站起身,腦袋一直低垂著,沒有去看沈如璟。
沈如璟忍不住看向宋錦書,剛剛宋錦書跪著的地方有一灘水漬,尤其是想到剛剛她說話時似乎帶著哭腔,沈如璟便忍不住抬手揉揉太陽穴。
果然,和一個小孩似的,說兩句就被嚇哭了。
他並非是對她發火,隻是控製不住而已。
想到宋錦書的死,他依舊無法接受!
林舟帶著宋瀾走出營帳,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等著宋錦書從裡麵走出來。
宋錦書一直低垂著頭,不小心看到他們還在趕緊埋頭當做沒看見準備離開,卻是被林舟一把拉住拽過去:“你又做什麼惹殿下生氣了?”
林舟有些氣憤,他可是沒有忽略剛進去時沈如璟那氣得泛紅的眼睛,尤其是宋錦書還在地上跪著。
宋錦書不敢抬頭,隻悶聲回答:“沒有什麼。”
“沒有?沒有殿下會氣成那樣?”林舟並不打算放過她。
在林舟心中,殿下可是數一數二的位置,誰也不能對殿下不好!
宋錦書今日的行為在林舟眼中,那就是大逆不道的。
尤其是之前宋錦書還說過那麼多大逆不道的話。
宋錦書用力的將手從林舟手中抽回,聲音有些冷:“林校尉彆對誰都動手動腳,影響不好!”
林舟被這話氣笑:“你又不是女子,我拉你一下怎麼呢?”
“兩個大男人拉拉扯扯影響更不好!”宋錦書語氣不善。
林舟卻是被她這暴脾氣給挑起來:“小爺我就拉扯怎麼著?誰敢說什麼?”
宋錦書不想要和他在這裡胡扯,冷聲道:“屬下還有事要忙,先走了。”
說完,宋錦書便想要跑。
可是手腕卻是被林舟再次拉住,林舟就是個犟種,越是不好好和他說話,他越是執著。
“你把話給小爺說清楚,否則今天彆想走!”
宋錦書被他氣的忍不住抬頭瞪他:“我都說了,沒事,你要是真想要知道,你直接進去問殿下,讓他告訴你啊!”
林舟被罵得愣了一下,尤其是看到宋錦書通紅的一雙眸子,氣焰囂張得本來準備繼續,卻好似啞火般擠不出一句話來。
本來還挺氣憤的,可是看著宋錦書哭得如此慘,他倒是有點不好意思的鬆開手。
“你沒事吧?”林舟尷尬的詢問。
宋錦書抿唇,“若是林校尉沒事,屬下便告退了。”
林舟尷尬的撓撓頭,搖搖頭:“沒事,你走吧。”
宋錦書這才轉身準備離去,視線卻不期然和身旁沉默的宋瀾對上。
眼前的小少年身形單薄而消瘦,看起來比她還要弱小。
上輩子宋瀾死在眼前的一幕還曆曆在目,宋錦書的眼眶不由更紅,眼淚止不住的落下,她下意識的抬步想要上前去抱人,卻在看到宋瀾蹙眉的瞬間回神,最終移開目光,快速跑開。
宋瀾看著宋錦書離開,原本微皺的眉頭越發深擰,不知為何,他覺得眼前的這人好似很熟悉一般,像是認識的人。
尤其是看到對方紅著眼眶盯著自己時的眼神,他竟然覺得心裡悶悶的難受。
林舟見他愣愣的盯著宋錦書的背影,忍不住抬起手肘碰他:“看什麼?”
“他是誰啊?”宋瀾詢問。
“軍醫,鄭風。”林舟問:“怎麼呢?”
宋瀾搖搖頭,沒有說話。
林舟卻是忍不住道:“我還從來不知道這鄭風脾氣竟然這麼大,竟然連我都敢懟,他就不怕我治他罪?”
沒有得到宋瀾的回話,林舟自顧自的繼續道:“算了,就連殿下這小子都敢懟,我算個啥,不過剛剛殿下應該是罵他罵得狠了些,都把人給罵哭了。”
“太子殿下的脾氣不好嗎?”宋瀾詢問。
林舟想了想,道:“隻要我們不做錯事情,殿下的態度還是很好的,如果犯錯的話,隻有等著被罰。”
宋瀾想了想,又問:“殿下對女眷的態度也是如此嗎?”
林舟偏頭看他,笑著問:“你問這個做什麼?”
宋瀾卻有些不敢對視的移開眸子,在林舟打量的眼神中,最終隻得說:“我想要知道,他會不會對以後的妻子好些?”
少年的臉上帶著幾分憧憬,希望姐姐以後能有美滿幸福的婚姻,有寵愛她如命的夫君。
林舟臉上的笑容微微變得僵硬,眼底飛快的劃過一道暗光。
太子妃新婚當日墜崖身亡的消息還未傳到邊關,知曉這件事情的人並不多。
宋瀾應該也是不知曉的。
看著宋瀾此刻的表情,林舟便知道,宋瀾和宋錦書兩姐弟的關係相當好。
若是有一日,宋瀾知曉自己姐姐已經死亡的消息,會如何?
他能接受嗎?
林舟用力的擠出一抹笑來,他說:“殿下待人很親和,太子府的下人都對太子很尊重,太子也會很尊重寵愛太子妃,你小小年紀,就彆去操心這些事情了。”
“真的嗎?”宋瀾忍不住再三確認。
“那是自然。”林舟笑著拍拍胸口:“小爺我可從來不騙人,更何況,我騙你作甚?對我又沒啥好處!”
聽到這話,宋瀾這才放下心來。
如此,姐姐嫁入太子府應該會過得很好吧。
以後再也不會有旁人欺負姐姐了。
真好。
林舟見他笑的開心,心裡忍不住有些不舒服,抬手勾住他的肩膀,轉移話題:“走,帶你去轉轉。”
不遠處,宋錦書從一處營帳邊走出來,滿臉淚水的望著林舟和宋瀾離開的背影。
直到人消失不見,宋錦書才收回視線,蹲在地上,她忍不住痛哭起來,卻也隻敢壓抑著不敢哭出聲。
從營帳內出來的沈如璟看到不遠處熟悉的身影,眉頭不自覺的便擰起。
哭這麼慘?
他說話好像不是太重吧?
宋錦書哭夠了,這才回到軍醫局。
剛進入營帳中,一個士兵便拿著一個木盒進來。
“這是殿下賞的,你收好。”士兵將木盒遞給宋錦書便轉身離去。
宋錦書不解的打開木盒,裡麵裝了兩枚金元寶。
宋錦書:???
沈如璟這是什麼意思?
雖然不解,但不妨礙宋錦書將金子收下。
酉時,宋錦書再次給沈如璟送藥過去,不知道是不是宋錦書的錯覺,她總覺得沈如璟在打量她。
沈如璟將藥喝完,看著宋錦書準備離開,於是開口:“孤送你的禮物收到了嗎?”
宋錦書點頭:“謝殿下賞賜,隻是不知道殿下為何賞賜?”
“給你就拿著。”沈如璟說:“作為男子漢,彆挨一點罵就哭了,很丟人,知道嗎?”
宋錦書:“……是。”
若不是見到宋瀾,她不會哭。
雖然是誤會,宋錦書並不打算解釋,畢竟解釋後,沈如璟把金子收回怎麼辦?
眼見宋錦書要離開,沈如璟突然出聲:“今日的那個少年,你知道吧?”
這話讓宋錦書的神經瞬間便緊繃起來,垂在身側的手都不由的捏緊,極力控製著麵上的情緒看向沈如璟。
沈如璟繼續道:“他的身子不怎麼好,你等會兒去給他看看,給他開幾副藥調理一下。”
宋錦書鬆一口氣,心情卻忍不住激動。
她正愁不知道如何接近宋瀾,卻不想沈如璟竟然會主動提及。
“你看起來很開心?”沈如璟沒有放過宋錦書的表情變化,那眼眸亮得驚人。
宋錦書怔了一下,隨即道:“醫者見到患者都很想要將其治愈好,能夠有機會治療,對我來說也是一種挑戰,屬下自然開心,但更希望能夠成功將對方治愈好。”
宋錦書這話聽著沒啥問題,可是沈如璟就是覺得哪哪都不對。
他沒有深究,隻是擺擺手示意宋錦書離開。
宋錦書沒有絲毫留戀,轉身離去的腳步比往常都要更輕快些。
沈如璟盯著她的背影,忍不住抬手摸摸下頜,眼底帶著探究的光。
這鄭風看起來有些不正常。
宋錦書激動的心情在來到宋瀾營帳外時,瞬間變得躊躇起來,甚至不敢繼續走進去。
她深呼吸一口氣,躊躇的來回踱步。
“鄭風,你在這裡乾嘛?”林舟的聲音突然傳來。
宋錦書停下腳步,轉身看向人。
林舟勾著宋瀾的脖子剛從訓練場回來,兩人滿身大汗,宋瀾原本沒有什麼血色的臉此刻都泛著紅。
宋錦書的目光不自覺的便落在宋瀾臉上,見少年也同樣打量著她,她趕緊開口:“殿下讓我過來給宋瀾看看,調理一下他的身體。”
“哦,那先進去再說。”林舟勾著宋瀾脖子先一步走進營帳裡。
知道宋瀾的身份之後,林舟便知道沈如璟想要對宋瀾特殊照顧,於是便直接將人安排在自己營帳內,這樣也算是對宋瀾的保護。
軍中幾股勢力,唯有將人放在眼皮子下麵,才能真正護住。
宋錦書看著宋瀾被汗水打濕的衣服,忍不住蹙眉,隨即道:“你先換身衣服,不然容易感冒。”
宋瀾還未開口,林舟笑著說:“等會兒就乾了,哪用得著換衣服,沒那麼嬌氣的。”
宋錦書卻不理會林舟,而是繼續對宋瀾說:“你先換衣服,我出去等著。”
說完,也不等宋瀾拒絕便抬步朝著外麵走去。
林舟和宋瀾對視一眼,隨即林舟忍不住笑出聲,對著外麵的宋錦書大聲道:“鄭風,你出去乾啥,都是男人,換個衣服我們不害羞,還是你擔心會被我完美的身材所震撼,會自懺形愧?哈哈哈哈……”
宋瀾麵無表情的看著笑得一臉嘚瑟的林舟,然後轉身去換衣服。
見無人理會,林舟笑容瞬間收斂,微微甩頭,“兩個沒勁的家夥。”
很快,宋瀾換好衣服,然後將門外的宋錦書請進來。
兩人安靜坐在旁邊,宋瀾將手放在桌上,目光不自覺的落在為他把脈的宋錦書身上,視線不著痕跡的打量著宋錦書。
完全陌生的一張臉,可是卻給他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分明這人自己從未曾見過,可為何就是覺得如此的熟悉?
“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宋瀾還是忍不住問出聲。
宋錦書把脈的手微微頓了頓,這反應卻還是讓宋瀾撲捉到。
“沒有。”宋錦書搖頭。
宋瀾卻不相信,因為剛剛宋錦書的反應完全不能作假。
他們應該是認識的。
很快,宋錦書收回手,對著宋瀾說:“等會兒我去給你熬藥,你好好休息,我熬好之後給你送過來,每日的練習不要這麼大強度,身體會承受不住,一點點循序漸進……”
宋錦書不厭其煩的囑咐。
說完,她起身離開。
宋瀾卻是盯著宋錦書的背影看著,猛然,他好似想到什麼,快速起身追上去。
林舟詢問:“你去哪?”
宋瀾的聲音有些抑製不住的喜悅:“有點問題詢問鄭風,我等會兒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