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是死一般的寂靜,靜到隻能聽到床上人微弱的呼吸聲。
也是在這寂靜中,木千山呼吸亂了一瞬,過了許久意識終於回籠,他蹙著眉緩緩睜開了眼。
看著熟悉的環境,木千山眼中閃過一絲震驚,他似乎是不理解自己為什麼會回到木家村的破敗小屋裡。
木千山翻身下床,指尖撫著床沿,不斷回想著到底發生了什麼。
旭白,楊不滿,興安城……
他慢慢踱著步子來到門口,接下來就是……
接下來是泉龍閣,春秋,拍賣,旭白,白蛇,死亡……
死亡的痛苦似乎卷土重來,木千山的身體輕顫著,望著即將日落西山的太陽,他眼中多了幾分恍惚,這些事自己是真的經曆了嗎?
還是這不過是自己幻想的一場夢?
木千山低頭看了眼身上的衣物,握著的手緊了兩分,真的隻是一場夢嗎?
若真的是夢,為什麼那些細節他會記得如此清晰?
可當他細想時,總會覺得自己忘了什麼。
木千山倏然想到了話本裡寫的詭異的重生……或者,這不是夢,而是自己重生了嗎?
“咚咚咚——”
木千山被敲門聲打斷了思緒,他抬頭望去,不由得想,門外是一個要借宿的黑衣男人,他的手上帶著一枚銀戒指,左眼眼尾有一顆不是很明顯的痣……
我為什麼會這樣想?木千山愣住,自己又沒有什麼未卜先知的本事,怎麼會做出這樣的想法呢?
搖頭晃去腦中的想法,木千山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去打開門。
隔著一道柵門,木千山看清門外人的模樣,一時之間愣住了。
男人,黑衣,銀戒指,眼尾痣……這與自己剛剛想的一模一樣……
木千山慌亂的收回自己的思緒,壓下心中的震驚,看著眼前溫潤如玉,眉眼含笑的男人,再結合天色,明白了男人是要借宿,咬了咬牙道:“要借宿?去任何一家都比來我這裡好。”
木千山莫名覺得這話似曾相識,自己好像在哪對一個人說過一樣。
男人聽了這話並沒有露出什麼怪異的神色,隻是溫和的道:“天色已晚,不願多走。”
木千山眨了眨眼,他聽得出來這隻是男人的借口。
時間不太對……木千山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他看了眼逼近昏暗的天色,目光最後卻落在男人的眼尾痣上。
這顆痣,我也有……木千山想抬手摸摸自己的眼尾,手的方向卻不對,手不受控製般的打開柵門。
我或許在哪見過他,隻是我記性不好忘了而已。
木千山領著男人往屋裡走,走到一半餘光瞥見男人抬手指了指西邊。
那有什麼?
哦,那有山匪。要不了多久山匪就會進村,殺人,奪財,滅村。
但自己會遇到旭白,而旭白救了全村人,還說隻要自己前往無塵門,就會收自己為徒。
隻是……這個男人為什麼會作出這樣的舉動呢?他知道些什麼?還是說他和山匪有關?
可……自己的記憶裡,在見到旭白仙尊之前,並沒有出現過這個男人。
木千山將男人領進了屋,點燃了油燈。
木千山小心翼翼的打量著男人,在暖色的燈光下,男人垂著眼眸,唇角帶笑,是溫柔的意味。可木千山卻想到了旭白,那時的竹橋上,旭白也是這樣的……
無措湧上腦海,木千山轉身向門口走去,到了門口,他卻停下回頭看著男人道:“你先在這休息一會,我去準備吃的,一會就好。”
男人聞言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往日最拿手的事,在今日格外的不順手。
那個男人熟悉又陌生,不過是第一次見麵,自己卻總是想與他親近。自己初次與陌生人見麵,不可能會有動什麼手腳的想法。
這是一個非常奇怪的事。
想著想著,木千山又想到了自己重生這件事。
泉龍閣前,旭白在誅殺那條蛇,而自己卻是死的莫名其妙的。楊不滿雖離自己很近,但他信楊不滿,所以不可能是楊不滿動的手。
泉龍閣前的人很多,木千山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
若是按著重生前的路線走,那在遇到楊不滿後肯定還要去興安城,那肯定還會去泉龍閣。
誰要殺自己?木千山不知道。他知道自己會死,卻又無法找到避免的方法。
可悲,木千山為自己作出評價。
還是先解決屋裡的男人吧,木千山深吸一口氣,用僅有的食材快速將薺菜餅做好。
待端著薺菜餅來到屋裡,兩人相對無言,唯有安靜。
木千山見男人盯著餅一動不動,抿了抿唇,隻覺得男人要麼是嫌棄餅,那就是嬌氣。要麼是不餓,單純的給自己找事,那就是麻煩。但木千山清楚自己不知男人深淺,不能說錯話,便輕咳一聲輕聲道:“這是薺菜餅,不嫌棄的話就湊合吃一下。”
熟悉的感覺再次出現,木千山再次覺得,這話自己在哪說過。
男人嗯了一聲,拿起一個餅吹了兩口氣,慢條斯理的吃了起來。
“咚咚咚——”門再次被敲響。
木千山看了眼動作未變的男人,將口中的話咽了回去。聽著越來越急促的敲門聲,木千山覺得可能是有大事發生,不然平日裡沒人會來敲門。
莫不是旭白來了?或者是其它大事,比如發現山匪的行蹤?想到這,木千山轉身快步走去開門。
來人是喘著粗氣的中年漢子,見木千山平安無事的站在自己麵前,他重重的呼出一口氣,緊聳著的肩膀也放鬆了許多。
木二叔怎麼來了?想到木二叔平日裡對自己的幫助,木千山放緩語氣道:“二叔,可是有什麼需要十三幫助的?”
話音剛落,木千山這個人卻是怔住了,原來一直不對勁,一直想不通的地方在這裡啊。
十三……對啊,我叫十三……
而楊不滿叫我木千山……
記憶裡,並沒有人為我取名,為什麼自己會告訴楊不滿自己叫木千山呢?
所以,木千山這個名字又是誰為自己取的呢?
木二叔沒有注意到木千山的不對勁,緩著氣道:“村頭發現了數十具屍體,經過辨認,是山匪。我擔心你出事,就來看看……”
木二叔後麵說了什麼,木千山沒有聽進去。
屍體,山匪……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樣呢?
山匪明明是旭白解決的,怎麼會提前被解決了呢?難道是旭白提前出現了?
按照話本上的來說,這是自己重生帶來的改變嗎?
還是說,那個男人是變了樣貌的旭白?木千山連忙打消這個想法,修仙界都在評價旭白平日行事光明磊落,所以旭白沒有這樣做的必要。
待木二叔說完,木千山擠出笑容禮貌道謝送人,然後反被人催著趕快回屋。
回到屋裡,木千山坐在男人對麵,餘光瞥到盤子裡的一張餅和男人手裡的半塊餅,一時間表情染上了一絲複雜。
這餅他做了四張,這樣看來,男人吃了兩塊半……
男人掃了眼盤子,又看了眼木千山,意識到自己可能是吃的多了一些,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將手中的餅貼著邊的放回盤子裡。
木千山看著盤子裡實屬不易的一塊半的餅,心情莫名變得更複雜了。
男人溫聲道:“抱歉,許久沒吃了,一時間沒忍住。”
他莫不是好幾日沒有吃飯?看著也不像窮苦人家啊,想不到比自己還窮。木千山覺得,若是說些不好的話,會顯得自己很……小氣,對,就是小氣。於是他想了想隨口道:“沒事,若是過意不去,賠點東西就行。”
“賠點東西?”男人咀嚼這這四個字,然後再木千山暗含期待的眼神裡從懷中掏出了一顆糖。
糖?木千山盯著那顆糖,說不上來心中是什麼想法,但他心裡卻又有著一種淡淡的不出意外的感覺。
男人又掏出一塊手帕慢條斯理的擦著嘴,然後語氣裡含著一絲羞愧的意味,“抱歉,我身上隻有這顆糖。”
木千山走上前彎腰握住男人的手,看著男人的雙眼意味不明的說:“十三。”
男人猛地抬頭盯著木千山,眼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震驚,而木千山剛好捕捉到那絲震驚,也感受到男人的身體有一些僵硬。
他要麼就是與自己同名剛好叫十三,要麼是震驚於自己突然說出自己的名字。
木千山慢悠悠的道:“我的名字叫十三。”
男人看了木千山半晌,身體不再僵硬,收回目光輕輕的嗯了一聲,“好巧,我也叫時參,音同字不同,時光的時,參伍的參。”
木千山輕輕地笑了笑,心裡對男人的話卻是不太相信,他的目光落在男人手上的銀戒上,“你的戒指很漂亮。”
男人摘下銀戒,與糖一起放到木千山的手裡,“你若是喜歡,那就送給你。”
木千山看著手裡的東西,眨了眨眼,然後俯身拉近自己與男人的距離,“你可以教我寫你的名字嗎?我沒讀過書,不知道那兩個字怎麼寫。”
男人看著木千山的眼中多了一絲無語的意味,嘴裡卻是溫溫柔柔的,“好啊,我教你。”
木千山垂眸,靜靜地看著男人在自己手心上寫下“時參”二字。待男人鬆開手,木千山垂眸將手背到背後握著一言不發。
時參打量了木千山片刻,低笑道:“你可是有什麼要問的?”
木千山搖了搖頭道:“你若是想說,就不用我問。你若不想說,我使出千般手段,你也不會說出半個字。”
時參笑了一聲問:“你想離開木家村嗎?”
離開木家村?他為什麼會這樣問,他到底知道什麼?木千山猛地抬眸看著時參,心中升起警惕。
時參道:“騙你對我沒什麼好處,反而會惹出一堆沒必要的事來,我與你母親算是舊識。你若想知道什麼,我便講什麼。”
木千山的目光輕飄飄似的落在時參臉上,“那你說說我叫什麼。”
“藺鶴野。”男人語氣微頓,思考了一下才接著慢慢的說:“鶴鳴於九皋,聲聞於野。”
“好名字。”木千山裝模作樣的誇了一句,這名字聽著依舊是熟悉,可能是自己重生之前在哪聽過吧。他注意到時參在打量著自己,出聲隨口問:“你說與我母親是舊識,那按輩分,我該然後稱呼你?”
“輩分?”時參怔了一瞬,臉上閃過一絲糾結,語氣裡多了一分不確定,“那你叫我……舅舅……便是。”
“舅舅?”木千山眉頭微皺,他有點後悔問出這個問題了。而且直覺告訴他是假的,大腦偏偏又告訴他萬一是真的呢?
有點煩躁是怎麼回事?
時參肯定的,毫不猶豫的點頭,“是的。”
“舅舅?”木千山吸了一口氣,又重複了一遍,“你確定?”
時參反問:“難不成是假的?”
木千山忽略男人的問題,張了張嘴,發現自己因很是膈應,無法再次叫出“舅舅”這個稱呼,抿了抿唇問:“西邊山上的山匪。”
時參道:“我殺的。”
看著時參沒有絲毫隱藏的模樣,木千山感到了幾分吃驚,殺了人,不該是害怕嗎?怎麼還會有人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木千山垂眸思量著道:“那我就來回答你剛剛的那個問題——”
時參沒有在意木千山的賣關子,反而是眼裡來了一絲興趣,“嗯,你接著說。”
“我不是什麼勇敢的人,我也擔不起什麼大責任,我懦弱怕死,怕疼,怕麵對困難。”木千山語氣微頓,良久才接著說:“所以我不想離開木家村。”
重生前,他對外界一無所知,所以才會選擇……
木千山愣住,選擇什麼?選擇不自量力的去無塵門拜旭白仙尊為師嗎?
好像還真是啊……
在見識了外界的繁華與危險後,他知道了自己是一個井底之蛙,心生了怯意。在死了一次,還不知道凶手後,他知道了自己的弱小,也變得惜命與懦弱。
他不是什麼英雄與高尚者,他隻是一個普通人。就算他過去真的有什麼了不得的身份,那也早已是過眼雲煙。
現在的他,隻是木家村的一個混小子十三罷了。
“但我覺得你勇敢啊,敢於麵對真實的自己。”時參淺笑著誇獎道:“世界上,敢於麵對真實的自己的人,沒有幾個,他們都在逃避真實的自己。”
木千山眨了眨眼,自己算是被誇了嗎?算是吧,畢竟這人說自己勇敢……可自己一點也不勇敢啊,他不敢去麵對重生前發生的事啊。
時參點了點頭,像是在認可自己的說法,他下一秒笑著問:“十三,介意家裡多一張吃飯的嘴嗎?”
“介意。”十三聽了這話扭頭就要走,自己本來就窮,不能再更窮了。卻被人扯住了手被迫停下腳步,回頭一看,時參笑的格外溫柔。
“你彆擔心,我不會白吃白住的,我可以幫你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時參如此說著。
木千山再次打量了時參片刻,難得真誠道:“你看著並不像會乾活的人。”
時參的臉色僵了一下,笑容似乎差點沒有維持住,他輕咳一聲說:“叫舅舅。”
木千山忽略時參的話,重複道:“可你看著並不像會乾活的人。”
時參說:“我有錢。”
木千山擠出一點笑,禮貌伸手,“拿出來看看。”
時參搭在桌上的指尖輕輕敲著桌麵,神色上多了一絲不自在,“過兩日給你。”
木千山輕嗬一聲,“行了,留你三日便是。三日後你若是拿不出錢,我再攆你走。”
時參站起抬手作了一個揖,“時參,再此謝過十三的收留。”
木千山側身退後兩步嘀咕道:“聽起來怪怪的,你真的叫時參嗎?”
時參笑的眉眼彎彎一臉無害,用著溫柔的嗓音說:“我不叫十三,還能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