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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憂洞中不隻有亡命之徒,還有許多無家可歸隻能躲在地下水渠的流民乞兒,不能一概而論全部抓起來關進大牢。
禁軍隻管抓人,開封府則要一一分辨抓到之人的身份罪行,該殺殺該流放流放,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民乞兒也要送到養濟院安置。
犯人流民好打算,難打算的是那些被救出來的受害者。
包拯連夜找了八王爺和王丞相,又去狄青府上把狄青從被窩裡挖出來,拿著輿圖定下圍剿路線片刻不敢耽誤。
從昨晚到現在短短半天時間,已經從裡麵帶出來了五百多個慘遭虐待的幼童和成年男女。
就這還不是全部。
狄青搗毀鬼樊樓後便撤了出來,接下來的清掃交給底下的兵,他上來拿輿圖看還有哪兒能藏人。
輿圖隻有一份,還是徒手畫出來的,地下水渠陰暗潮濕,萬一不小心弄臟或者被火折子燒到他得氣死。
最凶險的鬼樊樓已經搗毀,彆處也不能放過,這次花了那麼大的力氣,再清理不乾淨以後更難清理。
神童為了協助剿滅無憂洞徒手畫地圖,他們再留有後患就說不過去了。
狄青研究完輿圖,小心的圖紙交給公孫策保管,帶上士兵又衝進水渠大殺四方。
天亮之後衙門開始辦公,王丞相和八王爺商量了一下,直接讓都水監和街道司的官員來這兒協助辦案。
街道司的官差去維持百姓秩序,都水監的官差下水渠幫忙。
禁軍都是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哪邊水渠該疏通哪邊水渠要改道儘管說出來,不然過些日子雨季到了有他們忙活的。
彆說都水監的官差不知道水渠要怎麼修補,官家脾氣雖好,但也容不得屍位素餐之人光拿俸祿不乾活。
八王爺和王丞相同時發話,旁邊還有開封府和禁軍盯著,都水監的官差不敢怠慢,帶上家夥式兒老老實實下水渠,不敢說這些事情以前歸服役的百姓不歸他們。
官差忙著登記救出來的受害者,登記完之後再和開封府這些年積攢下來的失蹤人口卷宗做對照,能對照上的通知家人來領,對照不上的暫時安置在慈幼院。
開封府連同禁軍連夜行動轟動京城,家中有孩子走失的人家知道官府從地下水渠救出不少人後連忙過來守著,求神念佛希望被救出來的有他們的孩子。
幼童被拐進無憂洞的時間不長,翻看近幾年的卷宗大多能找到家人,那些被強迫留在鬼樊樓裡供人玩樂的人卻大多無人認領。
居京城不易,雖說定居一年就能落戶京城,但是看無憂洞中那麼多沒有住處隻能淪落下水渠的人就知道穩定住在京城一年並沒有那麼簡單。
孩子被拐子拐走,家中遭逢大變,許多人家找幾年看不到希望便會離開汴京這個傷心地重新開始新生活。
受害者在無憂洞待的時間越長,就越不容易找到家人。
禁軍抓人救人,水渠口進進出出,裡麵時不時
傳來喊聲,“這兒有病患,來個大夫!”
然後守在附近的大夫就立刻衝過去,等病患從底下送上來然後抬到旁邊去救治。
鬼樊樓的惡徒不把人當人,救出來的婦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傷,輕的隻是幾塊淤青幾道傷,重的氣息奄奄都不一定能救回來。
造孽啊!
大夫官差配合得當,爭取將每個救出來的人都治好,所有人都有條不紊的忙碌著。
暮春的天氣還有些涼,地上鋪著厚厚的草席,幼童被救出來後哭鬨起來還有幾分鮮活氣兒,那些女子躺在草席上神情麻木,仿佛失了魂魄的軀殼,看到什麼都沒有反應。
幼童還好,男孩歸家依舊是寶,女孩年紀小的話也沒什麼。
而被關在鬼樊樓供人取樂的人,即便出來也是清譽儘毀一輩子被人指指點點。
自幼被拐到無憂洞的自不必說,所有的記憶都是鬼樊樓裡的暗無天日,便是出來也不知該如何生活。
那些出門遊玩被拐子騙到無憂洞的婦人娘子同樣淒慘,男人薄幸,若被拐走時已有夫君孩兒,或許找回家時夫君已經另娶,而孩兒也被磋磨的不成樣子。更有甚者,甚至孩兒也丟了性命。
無憂洞中走一遭,這輩子算是毀了。
蘇景殊試著去找他在洞窟裡見到的女子,可是洞窟昏暗看不清楚,救出來的這些女子麻木狼狽又幾乎都是一個樣子,他找了一圈也沒找到想找的人。
也可能是沒認出來錯過去了。
大夫都在忙碌,他也不好攔著人家問東問西,隻好找個角落蹲在那裡繼續辨認。
白玉堂在旁邊蹲下,“要找人?”
蘇景殊點點頭,“找那個在底下見到的女娘。”
隻是他忘了問人家叫什麼名字,也沒法從這些受害者中將人認出來。
白五爺搓搓下巴,“這倒是個問題。”
無憂洞略賣人口很是大膽,他們拐來幼童不往偏遠的地方賣,而是以高價賣去權貴宅邸或者青樓。
拐來的幼童調教幾年,等他們忘掉出身學會乖乖聽話就能發賣,實在不聽話要麼留在鬼樊樓供無憂洞中的人取樂,要麼直接綁了石頭沉河,絕對不給他們泄露消息逃跑的機會。
那些被賣到彆處的受害者還要等開封府去查,隻是這次鬼樊樓裡依舊是些小嘍囉,真正的主事者並不在地下水渠。
要是能抓到真正的主事者,或者找到他們略賣人口的賬本,那才是真正將無憂洞連根拔起。
可惜又逃了主犯。
白玉堂捏捏拳頭,大概明白先前包大人抓住劉公公結果什麼都沒審出來那老頭子就自儘時臉色為什麼那麼難看了。
這種明知道後麵還有事情等待挖掘卻挖不出來的感覺真的不好受,就差臨門一腳,可這一腳就是踹不下去。
算了,不想那麼多,剩下的事情交給包大人頭疼,他來幫蘇小郎找人,“小景殊,那人長什麼樣?看上去多大?穿的是什麼衣服?身上有什麼獨特的
標誌嗎?”
蘇景殊垂頭喪氣,“洞窟裡太暗,我當時又害怕,沒敢仔細看,不知道她長什麼樣,也沒注意她多大,穿的衣服和其他人差不多,不過應該不太合身。”
她當時拉衣服的動作太快,後來拉上去他也沒敢看,非禮勿視,後來說話的時候他一直盯著地麵,要是對方不想讓他找到,那就真的找不到了。
白玉堂:……
什麼都不知道,這的確不好找。
不過找不到也沒關係,人被救出來就行,他們素昧平生,原本就沒什麼交集。
蘇景殊抿了抿唇,“我隻是、算了,找不到就找不到,能被救出來就好。”
正說著,又有個渾身傷病的女子被急慌慌送過來,“大夫大夫,快來救人,這個女娘還活著。”
能說出還活著這種形容詞,肯定離死也不遠了,能騰出手的大夫立刻帶上續命的藥去救人,已經連罵人的心情都沒有了。
蘇景殊愣愣的看著被安置到旁邊草席的女子,睜大眼睛,“五爺,是她。”
剛才找人的時候感覺哪個都有點像又哪個都不太像,要找的人真正被救出來才發現其實一眼就能認出來。
大夫動作熟練的灌藥治傷包紮,發現人隻是在地下水渠待太久凍的僵直又要了熱水給她暖身,“還好還好,無甚大礙。”
地下陰暗潮濕,惡人凶徒能吃飽穿暖,這些受害者的生活卻沒那麼好,麵黃肌瘦凍傷打傷,還有被侵犯後的各種傷病,哪一樣都得精心調理。
好在如今已經被救出來,好好養總能養回來,要是繼續在地下水渠受罪,要不了幾年都會變成白骨一堆。
蘇景殊緊張兮兮的看著大夫施救,等人睜開眼睛才稍稍鬆口氣,“你還記得我嗎?”
他說要把鬼樊樓裡的人救出來,他做到了。
女子目光有些茫然,似是不習慣看到陽光,好一會兒才恍然落淚,“你竟然真的走出了鬼樊樓。”
多少人被拐進去葬身鬼樊樓,她以為她的一生也要在暗無天日的地下水渠裡度過,沒想到竟然還有重見天日的時候。
賊窩被搗毀,大快人心!
其他被救出來的男人女人都如行屍走肉,忽然出來了個會哭會說話的很快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最開始是一個人哭,緊接著就是一群人哭,行屍走肉般的受害者從啜泣到嚎啕大哭,聽的外麵的百姓忍不住跟著抹眼淚。
絞刑實在太便宜那些拐子了!拐子都該千刀萬剮!淩遲了他們都不為過!
受害者哭成一團,周圍的大夫官差衙役卻都振奮不已,會哭好,哭完發泄之後日子還有奔頭,真要連哭都不會哭,隻怕現在救回來要不了幾天也會主動尋死。
蘇景殊端了熱湯過來,幫官差登記受害者的出身來曆,看看能不能找到家人。
“我叫英娘,家人不用找了,我是被爹娘賣給拐子的。”英娘四下張望,不敢相信她這輩子竟然真的能從暗無天日的水渠裡出來。
她沒有變成屍體,她還活著。
哈,她還活著。
蘇景殊寫字的動作一頓,看著下麵的籍貫直接略過,“如果沒有家人來認領,你們可能要被安置到慈幼院,京城的慈幼院養濟院有好多座,你們在那裡也能生活的很好。”
可能會窮苦一些,但無論如何都比被關在洞窟裡供人玩樂強。
英娘艱難的動動身子,近乎貪婪的呼吸新鮮空氣,“你們都是官府的人?官府能管無憂洞了?ツ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她被賣給拐子之前家在京城郊外,對無憂洞的名聲略有耳聞。
拐子賊匪在京城囂張多年,連朝廷都隻能看著那些惡人在眼皮子底下作奸犯科,天底下沒人管得了無憂洞。
蘇景殊搖搖頭,又點點頭,“我不是官府的人,白大俠也不是,但是我們是跟著包大人來的。包拯包大人,青天包大人,你不用害怕,包大人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壞人。”
英娘愣了一下,眼中忽然綻出光芒,“是包青天包大人?包大人在開封府?”
蘇景殊也愣了,這人連包大人在開封府都不知道,究竟在地底下關了多久?
“我有話要說,我要見包大人。”英娘掙紮著從草墊上爬起來,她要報案,她要鳴冤,她要見包大人。
白玉堂見狀意識到有問題,立刻去草棚那邊喊包拯和公孫策。
被救出來的受害者很多,但是聽到包大人的名諱後就要喊冤的隻有這一個。
有問題,有大問題。
蘇景殊放下紙筆將人扶住,“包大人馬上就來,公孫先生也在,你先彆著急。”
英娘伏在地上,眼中滿是恨意,“官府衙門裡有鬼樊樓的細作,連開封府的衙役也有被他們收買的,我見過他們帶著開封府的腰牌,府衙裡有細作!”
此話一出,那些抱頭痛哭的受害者也紛紛忍著傷痛跪在地上告狀,“還有好些大官家的衙內,他們在鬼樊樓裡折磨人為樂,那些被抬出去的屍體都是被他們折磨死的。”
他們不知道那些人是哪家的衙內,也分不清多大官還是小官,但是他們知道那些人不是無憂洞裡的賊人。
拐子賊匪逃犯再怎麼掩蓋也掩蓋不了他們的出身,而那些下到無憂洞裡玩樂的紈絝子弟不一樣,養尊處優衣著華貴,根本不可能常年住在不見天日的地下水渠裡。
包拯、王丞相、八王爺等人過來,聽到她們的哭訴後表情一個比一個難看。
官府衙門中有很多沒有俸祿的服役人員,服差役沒有薪水,所以會濫用職權撈錢,各個衙門都有這麼一群“惡吏”,這事兒朝廷內外心知肚明,隻要不乾的太明顯就不會提到明麵上。
開封府有衙役會悄悄撈油水很正常,包拯坐鎮開封府後打擊過惡吏濫用職權,但是這種自古以來的事情不是一年兩年能杜絕的,他也沒指望底下所有人都安分守己。
然而服差役沒有俸祿不是他們行凶作惡的理由,和無憂洞勾結起來殘害百姓,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濫用職權。
包拯臉色黑沉,恨不得當場將所有官差衙役集中到這裡讓這些受害者辨認,但是無憂洞還沒清剿完畢,指認細作的事情得往後放。
蘇景殊立刻反應過來,簡單和英娘解釋幾句,然後跑去哭喊告狀的受害者麵前讓他們儘量不要打草驚蛇。
禁軍還在無憂洞裡,亡命之徒還沒有全部抓起來,那些和無憂洞有勾結的衙役眾目睽睽之下不敢乾什麼,要是被指認出來難保不會狗急跳牆。
大夫們也意識到這個時候不能再添事端,連忙安撫有了些許生氣的受害者,有什麼事情等抓完人再說,青天包大人坐鎮開封府肯定會為他們做主。
王丞相痛心疾首,“難怪每次清剿無憂洞都無功而返,要是官府衙門都被他們滲透,官兵衙役動身之前無憂洞中的賊人已經得到消息,如何能將他們抓住治罪?”
白玉堂冷哼一聲,“連這種油水都撈,簡直是喪儘天良,也不怕出門被天打雷劈。”
不如全部砍了。
英娘躺回草墊,口中喃喃,“我記得他們,上一次官府清剿無憂洞的時候,要不是那些人通風報信,那些畜生也不會連夜將拐來的人轉移到彆處,要不是連夜轉移,路上也不會死那麼多人。”
說是轉移,其實和運送貨物差不多,那些畜生不把拐來的人當人看,動輒拳腳相加,好些人都是被他們活生生打死的。
蘇景殊不知道怎麼安慰,隻能拿出帕子讓她擦眼淚。
白玉堂走過來,讓彆的官差接手英娘,“景哥兒,這裡事情多,公孫先生讓我送你回家。”
接下來的事情不知道要涉及多少人,開封府的狗頭鍘和虎頭鍘都得鍘出火星,要是再嚴重些,甚至連龍頭鍘都可能用得上,事情和他們倆牽扯不大,還是彆往前湊了。
白五爺藝高人膽大乾什麼都不怕,主要是怕蘇小郎這裡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們景哥兒也有一副俠義心腸,放到江湖上肯定也是散財童子般的存在,可問題是他不懂武功,蘇家也不是什麼高門大戶,牽扯太多對他而言沒好處。
這倒黴孩子,也真是沒誰了。
白玉堂半強迫的將人送回家,自己也不往外跑了,直接給小倒黴蛋當貼身護衛,正好提前感受一下開封府附近的治安如何。
太學那邊老蘇已經請過假,開封府清剿無憂洞的事情已經傳開,直講先生們知道被拐進無憂洞差點出不來的是他們的學生後都後怕不已,連忙表示學業不著急,等事情塵埃落定再來把課程補上也來得及。
相約同去春遊踏青的同窗們也傻了,他們在外麵玩的時候還想著兩個小同窗怎麼隻給他們送了一車廂的飯菜人卻不見了,知道發生什麼之後腸子都悔青了。
他們就不該去踏青,不去踏青景哥兒就不會出門,景哥兒不出門就不會遇到拐子,不會遇到拐子就不會身陷無憂洞那等有進無出的凶險之地。
萬幸這是被救出來了,要是沒救出來,他們得內疚一輩子。
開封府和禁軍忙
活了大半個月,等所有人灰頭土臉從無憂洞裡出來清點人數,不算那些被送進養濟院的流民乞兒,隻犯過罪的惡賊逃犯就有足足兩千多人。
連夜行動是有用的,但凡他們晚一天,那些被救出來的婦孺就會被轉移走,留給他們的就又是一個空蕩蕩的地下水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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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他們運氣好,攻進去的時候鬼樊樓裡的亡命之徒齊聚一堂,沒來得及反抗就被儘數拿下。
被救出來的婦孺近二千人,以前被拐走略賣的會有多少?
審案還在繼續,包拯知道接下來才是重頭戲,那些亡命之徒中明顯有幾個是主事的,他們能做多大的主暫時不清楚,但是肯定能從他們身上審出其他人。
還有那些勾結無憂洞的衙役細作,一個不留都得揪出來。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無憂洞背後的權貴敢不敢彈劾他暫且不提,他必須得先讓官家知道事情輕重。
範文正公推行新政是觸及到權貴利益所以失敗,這次也是觸及到權貴利益,官家看看無憂洞中慘死的無辜百姓,再看看為天下百姓所奉養的國之蠹蟲,看看他要的到底是什麼!
無憂洞的各個入口暫時封上,京城看似恢複平靜,蘇家跟著提心吊膽大半個月也終於閒了下來。
小小蘇可憐巴巴的拉住白五爺的衣袖,“五爺,最後一次,你就幫我最後一次好不好?”
白五爺磨了磨牙,實在拿他沒辦法,“行行行,我去我去我去。但是先說好,這事兒乾完我就離開京城,接下來發生什麼都和我沒有關係。”
小小蘇小雞啄米般點頭應下,“一人做事一人當,絕對和五爺沒有關係。”
白玉堂罵罵咧咧,斂氣收聲到主院把老蘇珍藏的藤條全部掰斷,然後罵罵咧咧的翻牆離開。
他上輩子造了什麼孽啊要這麼折磨他,五爺要犯案也是犯驚天動地的案子,這算什麼?
蘇景殊悄咪咪檢查完藤條,確定一根好的都不剩才安下心來。
家裡沒有藤條,爹娘揍他的時候找不到順手工具,過了這幾天消了氣兒,這頓打就算糊弄過去了。
小小蘇啊小小蘇,你可真是個大聰明。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事情塵埃落定,所有人都鬆了口氣,無憂洞各個洞口封起來的第二天,徒手畫地圖的大功臣就躺在床上燒的人事不知。
蘇家眾人提心吊膽精心照料那麼多天,他們家景哥兒還是沒躲過這場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