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軟的羊毛墊子包裹住洛琰蜷縮成一團的身體,他的手指劃過書本的封皮又落下,小心的合上後放到床頭漂亮的玻璃櫃上。還有兩個故事,但洛琰有些疲憊了,喉嚨乾澀,不打算一蹴而就。
他伸了個懶腰,在屋子提供的洗手間處泡了很久的熱水澡。氤氳熱氣裡長長的睫毛掛上些許水漬,彌漫著一股不知道和哪種花卉休戚相關的香氣。
如果故事書上這篇並沒有大起大落的情節的童話屬實,多妮是王子殿下的母親。那麼那隻叫阿籠的擁有赤紅色瞳孔的龍大抵就是把王子擄走,卻並不加以虐待的惡龍了。
橫亙在人與龍的仇恨和多妮的故事之間,一定有許多尚未揭曉的秘密。
“多妮真是可憐,從家庭美滿變成流浪漢。”AP在他的精神海感歎。
“我倒是覺得她很勇敢,在那個身邊人都不理解她的地方活著也太窒息了,還是離開為好。至少還有一直龍做伴。”
“後麵的故事呢?王子的本裡沒有再寫了嗎?”
“略提了一嘴,不過現在我口渴,打算歇一會兒。明晚再說吧。”洛琰低下睫毛,啞聲道。
:“唉,說起流浪,也不知道那隻在惡龍家裡的小熊貓怎麼樣了,雖然精神體並不需要食物,但一個人流落在外也挺可憐的。”AP憂心忡忡。
洛琰起身,用浴巾包裹好自己,擦了擦濕漉漉的發絲,點點頭:“嗯。”
他清理好浴缸的狼狽,纖細的手指微微一轉拿下一張蒸汽眼罩,打著哈欠把自己扔到床上:“我猜測我們很快就會見到它了。”
AP:“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呀。”洛琰無辜地聳聳肩,“精神體和主人天生相互吸引,既然它的主人雲蓮在皇宮內,小熊貓也一定會不遠萬裡過來的,不是嗎。”
“就憑他那四條小短腿嗎?”AP皺起果皮,“你未免也太瞧得起小熊貓這種瀕危動物了。”
“AP,是否需要我嚴肅的提醒你,”洛琰肅顏,“一隻掛在樹上的蘋果沒有擔憂哺乳動物的需要。”
“再說了,住在野外的又不止他一個,不是還有那隻惡龍嗎?”洛琰漫不經心地笑起來。
“他會帶它過來的。”
AP望著洛琰,陷入沉默。
『先不提遠在天邊的童話故事和小熊貓了。』
過了一會兒,久未發言的係統終於開口。
『我覺得國王對你有些太不放心了。』
“嗯?”
『窗戶外麵站了一排士兵……還隻許雲蓮進出接觸你。這麼多人想殺你啊。』
洛琰如係統所說向外探頭,果然看見樓下一群武裝嚴密的士兵來回徘徊,紀律嚴明。他嘖了一聲,擺出可憐的神態:“看來小王子的項上人頭確實是香餑餑呢,這任務危險等級這麼高,回去給我加工資嗎?”
『恐怕需要經過評估……』
“真是小氣啊!”
他撒嬌般的抱怨被一句聲若洪鐘的女聲打斷,公主殿下高亢而憤懣是聲音從走廊裡傳來:“喂,我見我親弟弟還需要你們貼身跟著?什麼意思啊!”
“公主殿下,這是國王的命令,必須有人看守——”
“父王怎麼可能下這種命令,少蒙我了!”
伴隨著士兵的哀嚎“不行啊王子還沒有穿好衣服……”,臥室的門被打開,大概有五個小時沒見的公主殿下穿著家居的睡衣長袍,望著臥室裡乖巧茫然的王子,和他深情對視。
然後火速低下頭。
洛琰默默把翹著的二郎腿放下,默默扣好睡衣扣子,默默挪到小茶桌邊。
他不斷做著“沒關係這是人親姐姐看了又怎樣而且又不是我的身子沒關係”的心理建設,倒了杯茶,故作驚訝:“姐姐,你怎麼來了?”
洛桑也識趣地裝作忘記剛剛香豔的圖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撲了過來:“弟弟,我好想你!”
她用手擁過洛琰,將其摁在懷裡,身子因為激動微微顫抖著。
洛琰被濃鬱的香水氣息熏的雲裡霧裡,艱難地摩挲著小桌子上的茶杯:“姐……我給你沏茶……”
“不用不用。”
抱了一會兒,洛桑鬆開了他,無辜漂亮的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他,手指用力揉搓洛琰的臉蛋:“剛見你的時候有好多人在,父親又急著找你,都沒來得及問你發生了什麼……被綁架的經曆怎麼樣,刺激嗎?”
似乎覺得自己用詞不大好,就補充道:“受傷了嗎?”
洛琰語塞許久“不刺激,沒受傷。”
洛桑笑起來,手指從洛琰的臉蛋下移,經過胳膊,握住了他的手,輕聲說:“我想說的是,我很擔心你。”
她湊到洛琰耳邊:“我很想你。”
跟隨公主進來的士兵似乎有些尷尬,抬頭望向天花板,說:“公主殿下,您需要和王子保持距離。”
洛桑側過頭,惡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我們敘舊也要管控嗎?”
士兵有些許尷尬,可憐地重複著:“這是國王的命令。”
“出去,這是我的命令。”洛桑瞬間變了臉色,喜悅和溫柔悉數消失,換成高高在上的冷態。
士兵囁嚅著嘴,恰巧臥室的門被打開,二十分鐘未見的雲蓮走了進來。
“公主殿下,為難士兵是沒有意義的,您比我們更清楚這一點。”雲蓮遞給士兵一個眼神,士兵心神領會,如蒙大赦般退至門口。
洛桑冷笑:“又是你,給我弟弟戴手銬的事情我還沒給你算賬呢,大不敬的家夥,父王的……”
她抿起嘴,瞪著在門口不知所措的士兵,雲蓮也瞥了他一眼:“我來處理。”
“是!”士兵忙應,退出房間,關上了門。
洛琰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
“哼,弟弟,不必在意他,我們繼續說。”洛桑傲氣地扭頭,“快告訴我,你都經曆了什麼。”
洛琰敷衍地敘述著自己的經曆,目光卻落在雲蓮身上。比起之前的嚴肅,此時的雲蓮很放鬆,似乎也沒有打擾姐弟敘舊的雅興,抬頭若有所思地盯著臥室的照片。
“雲蓮,”洛琰在講到一半時突兀地喊了他一聲,“你給我接杯水吧,我要紅茶,茶葉在櫃子上。”
雲蓮淡淡看了他一眼:“我不是你的仆人。”
“哈,”洛桑叉腰幫腔,“這可不忤逆國王的命令吧,你對我們王子殿下有沒有一點尊重?”
洛琰忙不迭地點頭,對上雲蓮半眯的眼睛又滅了氣焰,-心虛地說:“拜托了。”
雲蓮哼了聲,停頓幾秒,還是去了。
“噗,我們騎士大人表麵高冷,其實對你還不錯。”洛桑見對方聽話,頗為滿意地點點頭。
“手銬……”洛琰幽怨地提醒。
“嗨,雖然我一定會堅定的站在你這邊,但是說實話這事還真不能怪他。”洛桑漫不經心地發出與之前觀點相悖的言論,“父王那種人,越反抗受的傷害越多。”
洛琰欲言又止,看向洛桑:“姐姐。”
“嗯?”洛桑歪了歪頭。
“您真漂亮。”他真誠地說。
“噗嗤,忽然眼光這麼好了?”
“不是突然,我一直這麼覺得。”
“你以前可沒有說過。”
“那是因為害羞。”洛琰靦腆地笑起來,他看了一眼站在櫃子麵前遲遲沒有動作的雲蓮。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他抬頭。
“因為或許是對你說的最後一句話了。”洛琰溫柔地說,“所以,我希望這句話是‘你很漂亮’。”
洛桑微微蹙眉。
“姐姐,你知道為什麼門外的士兵會知道我剛剛洗完澡沒有穿好衣服,然後阻止你嗎?”洛琰小聲問。
他看到對方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
“因為單單毀掉我耳飾上的竊聽器是不夠的,這棟屋子裡還有一個攝像頭呢。”
洛琰語氣很歡快與天真,同他之前吊兒郎當的樣子相似。呼出的氣體打在洛桑的脖子上,酥酥麻麻,令人不寒而栗。
“不過好在你的同僚先生已經在泡紅茶的時候發現了攝像頭的存在,並且幫忙擋住了。”
“所以現在,我的姐姐,你可以動手了。”
——
一個小時前。
漆黑。
女人套起黑色的兜帽,把玩著手裡尖銳的雙麵刀,盈盈燭火下,刀寒凜冽。
她起身,幽藍色的眸瞳微微一凜。
“我的惡龍先生,”她語氣幽幽,“給我一個理由?”
此時此刻的洛桑已經褪去繁複的衣袍,身著與暗夜同色的夜行衣,腰肢與手臂都不似大殿畫像上那般纖細嬌軟,頗有力量感。
她眯起眼睛攝人心魄,像一條嫵媚的毒蛇。隻是毒蛇夠自信,不必擺出婀娜曲態,大張旗鼓地舞著鋒芒。
反倒是瞳孔閃著紅光,神色略顯冷傲的雲蓮無甚攻擊性,揚起嘴角,肅穆的神色微微化開幾絲漣漪:“公主殿下要什麼理由?”
“攔著我的理由。”
洛桑語氣冷淡:“一個外來客……也要乾涉我們姐弟之間的事情嗎?”
“更何況,如果我能成功,你的計劃就會得到更多實行的時間。”
“所以,你來這裡做什麼?”見對方不為所動,她微微抬起語氣,“同情他?”
雲蓮在黑暗裡搖搖頭,淡淡道:“……是關心你。”
“現在的你不是他的對手。”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洛桑轉了一把刀,神色嘲諷。
“當然知道。”雲蓮頷首,“你剛剛不是問我為什麼沒有按照約定,一旦他被父王發現就殺掉他。我現在來告訴你答案 ”
“因為現在的王子並不是你那個文武不通的弟弟了。他和我一樣是外來者,我曾親眼看見他未動分毫武器壓製住訓練有素的士兵——你弟弟做的到嗎,而你麵對這樣的人,真的能穩操勝券嗎??”
“外來者?”洛桑沉吟片刻,抬高聲音,“他也占用了我弟弟的身體?我弟弟現在在哪?”
“這算是對你弟弟的臨終關懷嗎?”雲蓮諷刺道,“很抱歉,我不知道,也並不能確定對方是否死亡。因為和我不同的是,王子現在依然擁有著外來者的記憶,這也就意味著他比我更危險。”
“我憑什麼相信你?”洛桑深吸一口氣,反問。
“相信?我不需要。”雲蓮冷笑,“我是在告知你,接下來你做的一切,都是一場賭博,勝利的幾率很小。”
“你以為你能借此嚇退我?”洛桑隔了很久才開口,“就算是要拿性命作賭,我也不會任由這個國家潰爛的傷口繼續流膿。”
她低下睫毛:“……就算代價是手刃自己的親人,不,現在恐怕已經不是我的親人了,那正好。”
“是嗎。”雲蓮眯起眼睛,“說實話,雖不能理解,但我很欣賞你——還有你現在的弟弟。你們是一類人,很有勇氣做不聰明的事情。”
“所以我向來喜歡在你們這類人身上壓注。”
洛桑微愣。
“您誤會我了,公主殿下。我不是來阻止你的,正相反,我是來為你增加賭局籌碼的。”雲蓮像之前每一次那樣向洛桑欠身。
“我會幫你殺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