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知道路,你跟著我走做什麼?”
洛琰努力把心虛裝成理直氣壯。
“看你目不斜視走到鏗鏘有力,我以為你有什麼新的見地。”雲蓮找理由信手拈來。
“你明明是想看我笑話吧?”
“你看待事物能力也就到這個地步了。”
“那你就是暗戀我,想製造獨處和英雄救美的契機。”
“哈?”
“行了,”洛琰無語地伸出手,語氣略有點底氣不足:“拉我上去,我不發呆了。”
“你最好以後都能做到。”
雲蓮扶著洛琰的手臂把他從池塘岌岌可危的邊沿撈上來,冷峻的臉部輪廓軟化些許,露出一個轉瞬即逝的微弱笑容。他轉過身,大步流星地繼續向前。
洛琰在他背後拱起鼻子做了個鬼臉,也沒有多說什麼。
國王陛下所在的宮殿富麗堂皇,宏大的讓人嘖嘖稱奇,遠比帝都最高殿堂要華麗不少。相比起來周圍的建築都黯然失色。紅毯鋪就的道路很長,無數身著華服的騎士傲然挺立一旁,刀柄頂端泛著瑟瑟的冷光。
王子的玉鐲當了兩萬金幣。洛琰想,那這通天的玉階,金碧輝煌的牆壁,價值連城的古畫,它們繁密地彼此鑲嵌吻合,矯飾金錢玉棧堆砌的奇景。人們常把建築物上的寶石作為畫龍點睛的一筆,那麼,這棟雕梁畫柱的豪華宮殿上想必已經張開了無數雙顏色姿態各異,布滿血絲的雙眼。
它們能當多少?
走了很久,很久,洛琰的腿微微泛麻時,他才勉強進入宮殿正央。
雲蓮用鑰匙打開把他們拴在一起的鎖孔,洛琰立刻很誇張地甩了甩手,本來想挑釁抱怨幾句,卻發現手腕並不大痛。
雲蓮不動聲色地將手指按在他的脖頸上,微微使力,目光筆直地落在前方莊重威嚴的國王身上,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半跪。”
洛琰乖巧地照做,模仿雲蓮之前的語氣低頭說:“見過父親大人。”
中年男人走下漫長的階梯,金色的桂冠在他頭上閃閃發亮。他漫步而來,混濁的眼睛上上下下將洛琰貪婪地饕餮殆儘,眨眼之間流下兩行熱淚。
“我的孩子,”他喃喃,“你能平安無事的歸來真是太好了……”“
他粗糙的手指劃過洛琰的額頭,停到眼角處,粗礪的像一把被歲月腐蝕的鈍刀,描摹出整個眼眶的痛覺。
飽含慈愛的聲音,被歲月雕琢的成熟麵龐。洛琰的記憶中沒有父親這樣的角色,所以不自覺的警惕裡又有一絲無所適從。
父親的眼神很有重量,可能是愛,也可能不是。
國王歎了口氣,把洛琰從地上拉起來:“都怪那日我操心登基大典的事情,沒有注意你的安危,才給了惡龍可乘之機。所以,惡龍可否傷害過你?”
“沒有。它並沒有傷我的意思。”
“哦?惡龍生性殘忍,怎麼會沒有傷你?”
“可能是忌憚您的軍隊,”洛琰奉承,“他待我一直小心翼翼的,並不願我落入危險。”
“原來如此……甚好。”
反倒是是您的軍隊和騎士,洛琰在心裡淡然輕笑,更有威脅和殺傷力,甚至攻擊平民。
仿佛聽到他的腹誹,國王陛下沉靜地望著他:“沒事就好。”
他頓了頓,布滿老繭的滄桑雙手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不過,我聽前來報告的官兵說,我的孩子,你好像不太願意回來?”
國王的目光變得哀痛,聲調陡升,顯出咄咄逼人的威壓:“為此還有一位普通的小女孩為你負傷……我的孩子,你能解釋一下這是為何嗎?”
“難道,偌大的王位,整個國家的華麗還比不上你的野心,定要與惡龍,與素昧平生的平民為伍?”
慈愛的表蛻起了皺,含著毒液的翠蛇蓄勢待發。
在這樣的威壓之下,洛琰睜圓眼睛,一瞬間轉換了姿態,膽怯而可憐地低下頭,囁嚅道:“父親……不是這樣的,我當然願意回家,隻是軍隊的神情太凶神惡煞加上對我之前認識的朋友大打出手,我才,我才害怕地逃跑的。”
轉移責任施壓他人這樣的心理擊潰手段,洛琰早就屢見不鮮了。
轉,都可以轉,互相輪大風車把錯誤扔給彆人扔著扔著就沒人糾結事情原委了。
“因為害怕?”
“因為害怕。”
“雲蓮騎士。”國王慢悠悠地將懸在洛琰頭頂的大劍轉移至雲蓮右上,“你的看法呢?”
“雖然你的敏銳度不夠,縱容王子把裝有定位的手鐲當了出去,但是好在你還是在第二天聰明地抓住了他——不,不,是帶回了他。於國有功,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回國王陛下。”雲蓮平靜地說,“我找到王子殿下時,殿下已經嚇暈了,臉色蒼白,沒有什麼可以稟報的有用信息。”
國王驀地笑起來。
他的皺紋縱橫在臉上,深深淺淺形成可怖的溝壑。他摸了摸洛琰的頭發,忽然放柔了語氣,歎了口氣:“你呀,還是那麼膽小。”
“將來要統領一國,膽小懦弱可是原罪,一定要改。”
似乎是輕而易舉地相信了雲蓮的話,他霎時間收起所有氣勢逼人的鋒芒,揮揮手。
“帶他回去。”
“哦,對了。”國王忽然又想起什麼,“好好休息一下,雖然按照規矩登基大典要延遲一年舉行,但是我的身體不中用了——所以就破例,一個星期後,重新舉行登基大典。”
他的嘴角掀起麵部層層疊疊的褶皺,喃喃道:“我的孩子……不要埋怨我的苛刻和嚴厲……我隻是力不從心又望你成才。我是這個世界 ,最愛你的人。”
*
AP評價:“他是這個世界上最莫名其妙的人。”
對談結束後,雲蓮就把洛琰帶到了原先小王子居住的房間,洛琰彆彆扭扭想對他在殿上的出言保護道謝,言未至嘴邊就被反大門哢嚓的落鎖聲阻斷了傳播路徑。
洛琰:?
雲蓮在門外淡然道:“為了保護你,國王命令在登基大典之前不許放你走出房間。”
“他還讓我囑咐你,現在你是未來繼承人,身份高貴,會引起很多勢力虎視眈眈,所以最好保護好自己,誰都不要相信,哪怕是血濃於水的至親。”
“包括軟禁我的父親?”
“這樣想也沒錯。不過我猜測他指的是,你的姐姐,公主殿下。”
“哎,那我身邊可是風雲詭譎。”洛琰笑道,“不過我記得有個人說過,姐姐似乎是唯一在乎我的人——你說我應該信誰?”
“一定要二選一的相信?你的思想必須完全依賴於另一個人才能做出判斷和選擇嗎?”雲蓮尖銳地提問,“自己思考這件事對你來說仿佛洪水猛獸。”
“喂,你——”
“有緊急事情敲床頭鈴。”雲蓮冷漠轉身,“天色已晚,建議王子殿下早些休息。”
緩緩後退,離房門遠到聽不見洛琰氣急敗壞地鬥嘴才頓住腳步。
他在轉身之際垂下眸子。
一個星期後舉行登基大典……
是已經察覺到什麼了嗎,有趣。
他微微揚起嘴角,目光卻與之不相稱的冷冽下去。
在幽暗的走廊燈光下,橙色的瞳眸漸漸彌深。月光撲滿的池塘裡,點入一滴濃稠的血色。
血色擁有極強的表麵張力,滲入水麵便迅速擴散蔓延,包裹住冰冷的瞳仁。血絲一點點攀岩至橙色的月影,侵蝕,吞沒,最終清剿了所有溫暖的色調彌散出□□可怖的血紅。
瞳仁驟縮,如蛇般縮成細細一條血線。
或者說——如龍般。
雲蓮重新閉上眼,長長的睫毛輕顫,眉頭微蹙,發出難以忍受的吐息。許久之後才重新睜開眼睛。
月光海宛如未覺,澄淨如初。
“雲蓮先生,彆來無恙啊。”
他的視線裡突兀出現了一位款款而來的女人,姿態婀娜,形貌昳麗,嘴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公主殿下。”雲蓮低下頭,淡淡道,“這麼晚了出現在王子的宮殿,有什麼事嗎?”
洛桑望著他,輕聲道:“哦,我本來是打算找我弟弟的。”
“不過遇見了你,也一樣。 ”她挽起墜在耳邊的流蘇,“不打算給我解釋一下事情原委嗎,騎士先生。”
“我在毀掉所有屠龍令的時候遇見了王子,他手上的玉鐲有定位係統——這點我們都不知道。所以國王找到了他,命我把他帶回來。”
“親愛的。”洛桑眯起眼睛,語氣輕佻,“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她提起裙擺,走到雲蓮身邊,側過頭來,紅唇湊至雲蓮耳邊。
“惡龍先生,你為什麼沒有按照約定,殺死王子殿下?”
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我們的約定——你忘了嗎?”洛桑目光灼人。
雲蓮站在原地,半低下眼。
接收器的滴滴聲突兀響起。
洛桑抱臂,盯著接收器看。
她同樣發現,麵前冷漠自持的男人目光軟化變得柔和,嘴角微微偏離了不易察覺的幅度。
“公主殿下,我很抱歉,但是王子在呼喚我,我不得不離開了。”他說,“您不希望我還要和國王解釋我的失職吧?”
洛桑咬住嘴唇,側開身子讓出道路。
她揚起下巴,在背後幽幽道:“你最好不要抱什麼不切實際的幻想。我弟弟他非常,非常厭惡你。”
雲蓮回頭,目光淡漠地點點頭。
洛桑卻如同被毒蛇纏繞脖頸,湧起一度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