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叢生最終還是沒說什麼,像是從前無數次那樣。一句輕飄飄的沒事,拾起江歲安丟在地上的碎紙便走了。
標準善解人意、溫柔體貼的哥哥模樣。
可是周叢生隻是一個,被後媽阮雨蓮帶進來的拖油瓶。
大約是從小嬌慣著長大,江歲安這種富家女自然對自己的東西存著占有欲。
漂亮的小裙子,懷裡的娃娃…
更彆說從小帶著她長大,在夜晚發燒時抱著她整夜輕哄的阮雨蓮了。
阮雨蓮填補了江歲安從小失去的母愛。
在江歲安看來,自己隻能是她放在心尖上唯一的可愛布娃娃。
沒錯。
阮雨蓮既是她的後媽,也是周叢生的媽。
可周叢生長得和嬌小的阮雨蓮其實並不很像,除了那雙放空時偶爾會讓江歲安都忍不住歎一聲好型的深邃眼睛。
很久很久之後,江歲安才知道原來周叢生隻是從路邊撿回來的孤兒。
但這不妨礙江歲安被迷惑過。
第一次到江家的時候他還是個半大點的小孩。正巧從花園裡和爹地新買來的小狗打完滾的江歲安,不出意外地被這個穿著樸素衣服的男孩吸引住了目光。
精致的皮囊總是格外吸引人。
她破天荒地從染上毛毛的白裙子裡,掏出一塊彩色錫紙包著的巧克力。
那時江歲安初來內陸,隻有港城才有的糖果抓住了周圍一群小屁孩的心。
畢竟周圍的孩子們家裡再有錢有勢,也有眼睛和舌頭。不僅會為了笑起來凹下去一個酒窩的小女孩搶著玩過家家,也會為甜絲絲的味道折腰。
更何況這種身上布料連做擦腳布都嫌膈的鄉巴佬。
她篤定周叢生也會成為自己的跟屁蟲。
誰知他看也不看地說了句“不要”。
第一次收到嫌惡眼神的江歲安受到了極大的侮辱,紮得高高的兩個小辮子氣得亂跳。
梁子就這麼結下了。
江歲安細嗅著阮雨蓮身上散發的梔子香,偷看周叢生遠去的背影。
少年已隱隱可見男人的味道,身材欣長,肩寬腰窄。
江家把他養的很好。
雖比不上江歲安這樣要什麼有什麼,可也絕對不愁不愁穿。
更彆說學業這種基礎條件了。
周叢生自從進了江家,就和江歲安在同一個學費貴得咂舌的學校上學。
不同的是周叢生成績優秀,還大上她一年級。兩個班的距離幾乎是下課鈴一響就出門,直到上課鈴響了也走不到的那種程度。
他們在學校的交集並不多。
但這也足夠讓江歲安生氣了。
“蓮姨,今晚你陪歲歲一起睡好嗎?”
沉默了許久的江歲安從女人懷裡發出軟綿綿的請求。阮雨蓮笑了一下,顯然很吃她的這套撒嬌賣乖。
“好。不過你爸爸回來了,正在書房找你呢。”
江歲安連忙睜大半眯著的眼睛,激動得快要跳起來,頭也不回地往門外跑去。
身後的阮雨蓮隱下嘴角的笑意,盯了周叢生離去的小門躊躇了幾秒,還是跟上了江歲安的腳步。
不似阮雨蓮的沉穩,女孩的小皮鞋在大理石麵上摩擦出雀躍的聲音。
而等在書房許久了的江仁顯然也沒有阮雨蓮那麼好的脾氣。
他自認是典型的嚴父。
毛茸茸的腦袋剛從門縫裡冒出來,他就重重地哼了一聲。嚇得身邊的黑衣手下臉上的橫肉都抖了抖,話都不敢說地彎了腰就溜。
現在時代變啦。
連江仁這種漁村出身的都早就換上了一本正經的西裝。打從來了內陸,他就做起了正經生意。
在港城的時候靠大膽,一幫小弟齊齊排開好不威風。
隻是關公像拜了又拜,江仁有些倦了。
人到中年終於嗅到洗白的機遇,搖身一變下海經商當老板,又趁著股市爆火擠入市場…
再次回到那片漁村,早已不是靠海吃海的落魄景象。連當初偷貓進去,淩晨兩點才靠岸的小駁船也早已消失。
高高的蘆葦田原來在摩登大樓下是那麼不起眼。
從前抓棒扣槍、一口一個撲街的古惑仔一去不複返。此刻深藍色的雙排扣顯得江仁銳利的臉龐不怒自威,叫人膽寒。
煙缸旁邊靜靜躺著的,是一根削得平滑到反光的竹條。
哦,還有學校裡Mr.Liu虎著張臉親自送上門的成績單。
“這孩子聰明得很,隻是不用心。”是各科老師尬著一張臉說的最多的好聽話。
就隻是好聽。
“你還有臉笑?”
江仁辭色俱厲,誰知江歲安半點沒帶怕的。和條靈活的魚似的鑽進門裡邊,大剌剌地坐在他對麵的位置上。
畢竟嚴父這倆字從始至終都是江仁自封的,小姑娘嘴裡喊兩聲婉轉軟糯的爹地,他繃著的臉就不自覺柔和下來。
好用得不得了。
十分鐘不到,手下就聽到了緊閉的門裡發出響徹耳膜的笑聲。
也不知每次回來第一件事就是親自去摘根竹條,還親自削了又削具體是派到了什麼用場?
“歲歲啊,你這成績什麼情況?不是請了好幾個補習先生了嗎?今天爹地在Mr.liu麵前和個孫子似的…”
江仁想到這就胃疼。
枉他威風半輩子,除了初到港城被人笑話那口不熟練的當地話時,還沒體會過這種落了麵子的滋味。
“哎呀,這裡的教材和我在港城的時候完全不一樣。除了英語之外都是天書!”
若不是江歲安七歲就跟著後媽回了內陸,除了爹地倆字和那些學了就忘不掉的罵人臟話之外,方言早就忘了個一乾二淨──
江仁頭腦一熱差點就信了這個借口。
“那就再補習!明天爹地請了你威叔兒子的補習先生…”
江仁還欲絮叨那先生是如何把吊車尾的孩子拉到前排去的,江歲安眼珠子一轉迫不及待地打斷他:“爹地,讓周叢生給我補習好不好?”
江仁一愣,狐疑的眼神定在她一看就藏著壞的小臉上:“你不是最討厭周叢生?怎麼還能聽他話不成?”
聽話是不可能的。
隻是趁著周叢生現在還沒接觸過太多外界的時候給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給他盯死咯。諒他也使不出什麼壞心思來。
要真有什麼古怪,江歲安絕對毫不猶豫地抓住證據,第一時間告訴爹地。
就憑現在這幾個說了會當成玩笑的夢,爹地再疼愛她也不會把素來會演乖乖仔的周叢生給掃地出門的。
隻會帶她去看看腦子。
好在周叢生的成績確實好,在任何事情上都學的很快。不論是跟著手下去做些必要的“警告”,還是課本上看幾眼就頭腦空空的公式。
教個江歲安這樣的學生,簡單到動動手指的姿勢罷了。
江仁很快就答應了,順便隨口警告了一下江歲安讓她少欺負人家。
這個“少”字就很精髓,江歲安瑩白的手捂著飽滿的唇笑得亂七八糟。
笑完了她又開始討價還價。
哭訴了一番江仁這次回港城自己這個留守兒童有多可憐吧啦吧啦,繞了半天直到江仁都快哭了才提出最後的要求。
“爹地,把歲歲的零花錢調到兩萬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