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十二小時的長途飛行和三個小時的轉機，陳悅來到了A國這座以癌症治療中心聞名的南方城市。

夏予謙拜托了一位親戚去機場接她，帶她辦理了手機卡和銀行賬戶，最後把她送到醫院。她的衣服夏予謙提前寄到了親戚那邊，避免陳悅推著大箱子坐飛機和過海關。

陳悅不好意思多次麻煩對方，對方三番五次打電話問陳悅需不需要幫助，陳悅稱自己一切都好，婉言謝絕了對方的好意。

陳悅和醫院的醫生護士用穀歌翻譯咿咿呀呀半天，做飯的阿姨有時候幫著她在一旁翻譯，她磕磕絆絆地把一切手續搞定。

夏予謙和陳悅最初保持著一天視頻兩次的頻率。陳悅住在一間單人病房裡，請了一位阿姨負責她每日的飲食。夏予謙想另外請一位阿姨照顧她的日常生活，被陳悅拒絕了。她可以生活自理，她不喜歡虛弱的自己。

隨著第一次治療開始，陳悅明顯感到身體虛弱了許多，有時候早早入了睡，有時候很晚才醒來，和夏予謙的視頻頻率開始變得不穩定。夏予謙迫不及待地想見到她，每天盯著手機裡的倒計時看。

夏予謙生日那天，他在辦公室和數學考試最後一名的同學談話。那位同學初中成績應該非常不錯，是推優生，到了江城一中後成績直線下滑。夏予謙和他談過幾次話，去他的班主任那裡了解過情況，據說這名同學的父親在他初三暑假發生車禍不幸去世，母親在超市做收營員。

夏予謙正要開口勸解這位同學，一位快遞員抱著一大束玫瑰花走進教室辦公室，大叫夏予謙的名字：“夏予謙老師是哪位？有您的一束花。”整個辦公室的老師轉頭看向夏予謙。

“你是怎麼進來的？保安沒攔你？”年級組長皺皺眉頭。

“我孩子在這裡念書，正好見見他，跟著他進來了。”快遞員順著眾人的目光找到了夏予謙，把花遞給他。

二十一朵玫瑰，花束中還插了一張紙條“愛你，一如初見。比心。”夏予謙捧著玫瑰花，完全沉浸在幸福之中。

年級組長不依不饒地再次發話：“找孩子可以，下次是把花放在門衛，送進來影響不好。”快遞員點頭稱是，快步離開了辦公室。

夏予謙把玫瑰花放在桌上，繼續和學生的談話：“你有沒有什麼特彆想完成的事情？如果你沒有完成，翹辮子會感到很遺憾的那種？”

“有。”學生輕輕地回答，“想賺錢，讓媽媽過上好日子。”

夏予謙沒有繼續說教，沒有告訴他如果想賺錢就要好好讀書，他給學生說了一個故事：“給我送玫瑰花的人，我喜歡了十幾年，也許快二十年了。終於變成我女朋友了。”

“老師你早戀嗎？”學生抬起頭，好奇地看著夏老師。

“沒有，在一起沒多久。你抓錯重點了。”夏予謙用食指敲敲桌子，“再反省一下。”

“我會為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好好奮鬥的。謝謝老師。”學生企圖用貌似調皮的語氣掩飾自己的感傷。他走出辦公室，迅速抹掉了眼淚。

如果明天會死去，那麼今天就要儘力。每當他遇到困難，便這樣提醒自己，不要輕易放棄，不要留有遺憾。

夏予謙和陳悅說了這件事情。

陳悅沒有聽明白：“如果老師這樣教育我，我可能不明白什麼意思。聰明人是這樣說話的嗎？”

“那個學生很聰明，說的太直白了他反而不願意聽，要他自己體悟才可以。我這是因材施教。”夏予謙得意洋洋地說道。

“那你對玫瑰花還滿意嗎？”陳悅把手機攝像頭轉向醫院的草坪，“我那天在醫院散步，看到一叢玫瑰花，就想到你了。”

“滿意。還有好久好久才放暑假，還要三個月！”夏予謙在視頻裡撒嬌。

陳悅沒有告訴夏予謙，自己一個人在異國他鄉，偶爾會覺得有一些孤單。不管她說什麼，夏予謙都不能馬上飛過來陪她。

陳悅使勁琢磨自己在空閒的日子裡可以做些什麼。她後悔沒有把吉他帶過來，當初周若水勸她把吉他帶上，她嫌托運麻煩，又不舍得郵寄，畢竟是夏予謙送給她的吉他。她偶爾和周若水聊聊天打發時間。她覺得自己身上快長出草了。

陳悅靈機一動，上網找了幾本基礎英語教材，開始自學英語。

她慶幸自己沒有忘記把筆記本電腦帶著。儘管她讀完了高中，那麼多年過去了，她早把英語忘得一乾二淨。陳悅以前總是覺得自己笨，學不好是正常的，現在她純當打發時間，慢慢學，發不準的音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地練習。從頭開始學英語對陳悅來說成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她逐漸用簡單的英語和醫護人員打招呼。在此之前，醫生對她說什麼，她都靠翻譯軟件翻譯，看得一知半解，如今她勉強可以猜測出醫生的語氣和翻譯軟件沒有翻譯好的句子。

夏予謙說，語言環境對學習語言很重要，她算是有了深刻的體會。不過短短幾月，她可以和清潔工大嬸聊上幾句了。

第一次療程結束，陳悅的主治醫生James告訴她，最多三個療程，陳悅就可以痊愈。陳悅心中不由得一怔，國外的醫生和國內的醫生怎麼那麼像，比陳悅樂觀，James的話可不可靠呢，陳悅不敢完全相信。

陳悅和周若水在電話裡分析了半天James有沒有騙她。周若水認為，陳悅一定是在A國的醫院裡被憋壞了，這樣一件事都可以列出十多種論點。曹旭出馬，才勉強讓陳悅不再糾結這件事情：“嗨，你就等著看唄，反正三個療程，一年都用不了。”

陳悅決定安安心心地待在醫院，不想亂七八糟的，等著三個療程後揭曉謎底。

她和醫院的工作人員混熟之後，得知醫院有一個兒童中心，裡麵有不少得了癌症的小朋友去玩耍，不定期會開設藝術班。陳悅閒來無事，去兒童中心走了一圈，發現門口貼了一張招募誌願者的告示，醫院即將舉辦六一兒童節的慶祝活動，邀請有才藝的誌願者登台表演。

陳悅報了名。

她說不上是和夏予謙在一起以後心情變好的緣故，還是身體真的比以前好了，她整個人比以前有精神多了。周若水說，這兩者是息息相關的。

陳悅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她在六一兒童節，唱了一首英語兒歌。另外一位誌願者帶了吉他，陳悅見他在後台練習，有幾個指法不對，上前指導了幾句，她不知道專業的英語名詞怎麼說，比劃了半天，對方聽不明白。

她沒辦法，問了一句：“Can I show you?” 對方同意了。陳悅一上手，對方立馬意識到，自己遇到了一個專業的吉他手。

演出結束，對方先進行了一番自我介紹，他叫David，是一名實習醫生。他問陳悅能不能做自己的吉他老師，陳悅沒有答應。

她馬上要開始第二個療程，恐怕閒暇時光要少許多。她給了David自己的電話號碼，允許他有問題就聯係自己。

陳悅不過隨口一說，David竟然真的帶了一堆問題找到陳悅。一來二去，兩人熟絡了起來。陳悅平時也經常去兒童中心，用她蹩腳的英語教小朋友唱歌。

她覺得，如果她痊愈了，回到江城，一定會懷念在醫院裡度過的簡單而歡樂的時光。

夏予謙給學生講完期末試卷，拖著行李箱走出校門，馬不停蹄地趕到機場，一分鐘都不願意浪費。

他背著陳悅心愛的吉他，箱子裡是他奶奶做的糕點。

夏奶奶迷上了烘焙，可是經常失敗，夏予謙問陳悅能不能遠程教學。經過陳悅的指點，夏奶奶成功做出了桃酥餅和戚風蛋糕。她聽說夏予謙要去看陳悅，給夏予謙打包了好幾盒糕點。

夏予謙到酒店放下行李，直奔醫院。

夏予謙癡癡地盯著陳悅，陳悅的臉色看上去比以前好了很多，不再是蒼白虛弱的樣子，臉頰上長出了肉。夏予謙抱著陳悅，不舍得撒手。

“你不是說給我帶了桃酥餅嗎？還有江城的糯米糕團？我想嘗嘗。我問過醫生，吃一點沒問題。我還想分兩盒給醫護人員。”陳悅從夏予謙的懷抱裡鑽了出來。她仔細端詳著夏予謙，看看他過得好不好。

夏予謙拿出了好幾個飯盒：“都在這，都是你的。”

夏予謙每天來醫院看陳悅，過了幾天，陳悅有一點不滿足於在醫院和夏予謙一起散步或者看電影。她問James醫生，自己的男朋友千裡迢迢來看她，她能不能申請出院和男朋友在城市裡旅遊觀光。

James盯著陳悅看了5秒鐘，放病人出去的流程有一點麻煩，他想拒絕。他歎了一口氣，確認夏予謙會和陳悅同行後，說了一個“Yes”, 認命地回到辦公室，替陳悅寫請假條，簽字。第二天一大早到病房，讓陳悅和夏予謙簽字。

末了，說了一句 “Stay safe and have fun”。

“為什麼我覺得你的醫生有一點，我的學生犯了錯誤之後，那種無奈的感覺？”夏予謙看著James的背影，發出了一句感慨。

“出院流程比較麻煩，他跟我說他覺得自己是個大好人，給我打報告。可能萬一有什麼意外，他要負責吧。我看我們簽的那張紙上就說了一堆事情和醫院無關，不管啦。”陳悅喜滋滋地換上日常衣服。

夏予謙下載了打車軟件，查了一下附近的景點：“你想不想去NASA，就是發射火箭的地方？我們打車過去。”

陳悅拍手道：“可以，都可以，都比醫院好玩。你不在的話，我一個人可以湊合著過，你一來就覺得想和你出去，和你在一起就行。”

夏予謙在A國待了整整一個夏天。期間，James給陳悅簽了好幾張請假條，每次都嚴肅地提醒陳悅，千萬要保重身體，平安歸來。

這座城市其實不是典型的旅遊景點，沒有太多遊玩的地方，陳悅和夏予謙逛了好幾個博物館，看了一場籃球比賽，參觀了一所知名大學的校園，去附近的城市逛了逛，沒多久就想不出還可以做什麼了。

即便如此，陳悅和夏予謙玩得不亦樂乎。

他們很久沒有這樣毫無負擔地一起遊玩，沒有任何需要擔心的事情，一切都在朝著最好的方向發展，或者說，他們選擇相信未來會站在他們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