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予謙的不少學生注意到了他的變化,他們私底下議論夏老師每天笑臉盈盈,心情看上去一天比一天好。期末考試結束,他臨時更改了暑假作業,減少了三張卷子,讓同學們休息一周,下周返校講評試卷時統一發放暑假作業。
教室裡爆發出一陣歡呼。
夏予謙在江城一中讀書時不覺得讀書有多辛苦,他按部就班地做著一切他應該做的事情。人不是機器,年歲漸長,他越覺得江城一中的教育方式束縛了學生的個性,對於個人而言,未必是件好事。
他的學生不一定要成為精英,但一定要快樂,要勇於嘗試自己想做的事情。
這亦是他對自己和陳悅的期許。
陳悅終於從一股巨大的茫然之中醒了過來。
她不知道怎麼形容那種感覺,像是一個人在經曆巨大變故之後的重生,她決定不再渾渾噩噩地度日。夏予謙為她做了很大的犧牲,她不喜歡犧牲這個詞,她想了很久,想不出更好的形容,他們異常勇敢地做出了一個瘋狂的決定。
她不再考慮未來,考慮夏予謙的家庭,考慮外界的看法。如果明日她將離開這個世界,她唯一在乎的是她和夏予謙,夏予謙比她聰明,夏予謙不在乎的事情,她也不在乎。
陳悅懷疑,自己之前化療結果不理想,可能是因為自己已經沒有了求生意誌。畢竟如果要一直待在馮家,她很難對未來充滿期待。也許,下一次化療就是最後一次。
夏予謙帶著一疊厚厚的試卷回了家。
他喜歡有陳悅的家,每一天回家,他會和陳悅說說自己在學校碰到的事情。青春年少,是一個非常美好的詞語,他會假裝沒有看到在籃球場給學長送水的女生,會故意忽略同學們偷偷帶到書桌裡的情人節禮物。他表麵上是一個嚴肅的數學老師,內心珍視著與青春有關的一切。
陳悅不想開口說話,她有時候在聽夏予謙說話,有時候在走神。夏予謙並不介意,他依然想到什麼就會說什麼。他們這樣“雞同鴨講”地度過了一周。
夏予謙在餐桌上批改試卷,他一會皺眉,一會歎氣,一會罵人。此時的夏予謙特彆可愛,陳悅走到餐桌邊坐下,靜靜地看著夏予謙。夏予謙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不好意思地解釋道:“這些學生做題,明明可以拿分的地方卻莫名其妙丟了幾分,有些錯誤簡直是太不應該了。”
陳悅沒有搭理夏予謙,夏予謙繼續批改自己的卷子。
三個小時過去了,夏予謙覺得今晚的陳悅有一點奇怪:“十點鐘了,你是不是要去睡覺了?你今晚怎麼沒有看《動物世界》?”
“還不困。有些話想和你說,現在可以嗎?”這一句話,陳悅醞釀了整整三個小時。
在很多年前,陳悅考慮過坦白自己對夏予謙的感情,無數個糾結的夜晚,她最終選擇沉默。她走過許多條路,像是一個又一個漆黑的隧道,沒有儘頭。夏予謙是她的終點嗎,如果他願意帶著自己,朝著正確的方向前進。
夏予謙手中的筆掉落在桌子上,試卷上有一條不起眼的紅筆的劃痕。
他聽到自己加速的心跳。她要對自己說什麼,是要離開嗎,他可以不聽嗎。他遲疑了很久,他不是電視劇裡的霸道總裁,他說:“好。等我一下。”
他把卷子整理好,去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冰水,是壓驚,是壯膽。
陳悅關掉了電視,正襟危坐在沙發上。夏予謙緊張地坐在陳悅身旁。
“你先說是好事還是壞事。”夏予謙像一個不願意麵對現實的孩子,急於得到一些暗示。
“應該算是好事。”陳悅狡黠地看了夏予謙一眼。夏予謙很久沒有見到這麼活潑的陳悅了,他很想念她。
陳悅的眼睛望向遠方,她回憶起她和夏予謙的相遇和相識,以及她那顛沛流離的小半生。
她緩緩開口:“我有一點後悔。我知道我和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以前不是,現在不是。你可能無法理解,如果我遇到一個太美好的東西,會覺得自己配不上,就算那個東西送到我的眼前,我會拒絕。因為害怕失去,而不敢擁有,我不擁有,就永遠不會失去,就不用去麵對自己的缺陷。我擁有的一切美好的東西,都轉瞬即逝。我有時候覺得,為什麼我那麼倒黴呢,那麼倒黴的我和你在一起,會不會讓你一起倒黴。”
“我會把我的幸運給你。”夏予謙一隻手握住了陳悅的手。
“我以前參加比賽的時候,有一個選手,我很欣賞他,他沒有入圍總決賽。他每次比賽前告訴自己,一切都是命運。其實我不是一個相信命運的人,我一直在努力擺脫自己的不幸。每一個選擇,那些看上去很糟糕的選擇,是我深思熟慮的結果,包括我們之間。” 陳悅停頓了一下,繼續組織著自己的語句。
“我沒有想到,我的母親會放棄我,在我生病的時候還想從我這裡賺一筆。我沒有想到,趙凱的媽媽會生病,如果沒有那件事情,也許我和他就成了。我沒有想到,馮俊遠一直在騙我。有很多事情,我沒有想到,我不想相信是因為我倒黴,我寧可相信是因為我蠢,看不清楚,做不出正確的選擇。”陳悅說著說著,眼淚流了下來,她感到很委屈。
夏予謙用另一隻手提她擦拭眼淚:“其實我也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怪我吧,不要怪你自己了。我當時想和你好,看你不同意,就儘量不去聽關於你的消息。如果我多關心你一點,興許可以幫你做出正確的決定。你一個人,很不容易。”
“我當時故意疏遠你的,你想關心,我也不會告訴你。”陳悅不會怪夏予謙,是自己把他推開的。
夏予謙見陳悅打趣自己,知道她心中暢快不少,趁機和她表明了自己的決心:“總之,你不要再說些什麼配不配的話。你跟著我走,你想做什麼我都會幫你的。”
“你那麼聰明,你比我聰明很多。很長一段時間,我覺得自己身處黑暗之中,看不到路,每一條路都被堵死了。我當時就想見一見你,見過你以後覺得還是不要麻煩你了。現在,我想試一試,我還是有一點不服輸。”陳悅堅定地望著夏予謙的眼睛,原來走出這一步,沒有想象中那麼艱難。
“嗯。明天周若水幫我們搬家,我晚上要整理一點生活用品,先幫你打包你的衣服?”夏予謙沒有想到陳悅的表白會來得這麼直白而激烈,他有一點害羞,開始轉移話題。
陳悅在夏予謙的幫助下,把所有要帶走的東西裝在一個登機箱裡。她沒有很多東西,她也不需要。
搬家非常順利,夏予謙和陳悅成了對門的鄰居。
周若水和夏予謙在陳悅的客廳坐著休息,夏予謙和周若水大致說了一下陳悅的情況,順便聊了一下周若水接觸過的律師。由於周若水白天要上班,還差一個律師她下周才有空見。
周若水忍不住八卦起了夏予謙和陳悅,悄悄問他:“所以你們這算互相表白了嗎?”
這個問題,夏予謙想了一個晚上:“不瞞你說,這個問題我昨天在床上想了很久。我覺得悅悅暫時沒有那個想法,我不想問她。目前還是先幫她把婚離了,然後好好治療。我覺得離婚可能比治療還麻煩。”
“也對,來日方長。我真的覺得她很不錯,她應該走純情路線,怎麼會想到和馮家談利益交換呢,那麼真誠的人。不提了,都過去了。馮家那邊,估計不好弄。”周若水忍不住歎了一口氣,有錢人都不好對付。
陳悅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走到客廳,聽到周若水和夏予謙的談話:“我現在就給馮俊遠的媽媽發信息,我搬到自己家了。他們怎麼想我不關心了,反正就這樣吧。”
“霸氣。我本來還說要不要搞點拖延戰術什麼的,不過我喜歡你這麼果斷。”周若水擔心陳悅豁不出去,自己和夏予謙白忙活,她見陳悅這麼決絕,倒是覺得事情或許很快就能解決。
周若水周末要加班,不一會就離開了。
夏予謙一進陳悅家,一眼瞧見了書房裡的吉他,陳悅從秦嘉銘那裡買來的第二把吉他。
夏予謙好奇地問道:“你還唱歌嗎?幫你買一把吉他?”
“很久不唱了。沒有自由,沒有靈感,就不唱了,唱不出那種感覺。如果你給我買一把吉他,我可以重新開始找靈感。吉他的錢,我給你,你要收下。”陳悅想再試一次,包括音樂。
夏予謙答應,他會幫陳悅買一把適合她的吉他。
”你還缺什麼東西嗎?”夏予謙關切地問道。
“不缺了。若水很靠譜,連廁紙都幫我買了。但是我們可以一起逛逛淘寶?”陳悅想和夏予謙一起買東西,夏予謙聽懂了。
他們在淘寶上買了不少東西,包括夏予謙覺得漂亮但陳悅覺得派不上用處的瓷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