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悅迎來了盼望已久的暑假。
她每天窩在房間裡練習吉他。窗外的蟬鳴不再讓她感到心煩意亂,風扇嗡嗡地帶來一絲清涼。在音樂的世界裡,她可以做任何事情,可以擺脫那些煩人又不得不麵對的困惑和悲傷,可以安心地享受音符帶來的喜悅與安寧。
陳悅的奶奶見她要麼在寫作業,要麼在練吉他,從不打擾她。老人家每天早上去公園晨練,買菜,做飯,下午在家看一會電視,準備晚飯,晚飯後去跳廣場舞。
陳悅漸漸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她偶爾會幻想長大,她希望自己可以找一份穩定的工作,空閒了彈彈吉他唱歌自娛自樂,她從來不是貪心的人。
秦嘉銘教了陳悅幾個月的吉他,進一步了解了陳悅的家庭情況。他的職業目標並不是在台前表演,而是在幕後成為音樂製作人。他在陳悅身上,看到了一個屬於舞台的人身上的光芒。即便陳悅什麼都不說,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安安靜靜地彈奏練習曲,聽眾都會隨著她的音樂靜下心來,沉浸其中,忍不住跟著輕聲哼唱。
他開始免費單獨給陳悅上課,不僅僅是吉他課,包括一些基礎的樂理課和作曲課。陳悅的奶奶扔掉了堆在客廳裡的紙盒子和雜物,特地騰出地方給陳悅上課。夏予謙很想繼續跟著陳悅一起上課,可惜興趣和天賦都有限,被秦嘉銘勸著退了學。他依然時常去奶奶家,和陳悅一起寫作業,偶爾點自己想聽的歌讓陳悅彈唱。
新學期尹始,陳悅的班主任動員同學參加第一屆校園歌手大賽。陳宇潔慫恿陳悅參加。陳悅學吉他的事情班級裡知道的人並不多,她唱歌好聽是全班公認的,音樂課老師經常在課上誇她天生音感好。陳悅不習慣太高調地出現在人群中,她長久以來都儘量做一個安靜的人,不被人注意,也不會被人批評。
她猶豫了很久,在周五放學前,提交了報名表。她剛剛學吉他不過半年,彈不了太複雜的曲子,她還是想試試。
初賽在學校的音樂室舉行,伴奏形式不限,入圍者由音樂老師選拔。所有參賽學生在音樂室外麵等候,輪到自己時進去表演。陳悅準備的是她最喜歡的歌曲《隱形的翅膀》。這首歌她很熟悉,她經常彈,在她剛剛學會如何讓吉他發出聲音的時候就開始彈,一開始很難,後來越來越簡單。
她很緊張,快輪到她的號碼了,她忽的想去上廁所,她又怕自己錯過比賽,隻能忍著。等她一曲唱完,評分的老師給了她一張紙,上麵寫著複賽的時間和注意事項。她如夢初醒。她通過了。
她把複賽通知放在夏予謙麵前,夏予謙的第一反應是:“外校的不能去看嗎?複賽好了是不是還會有決賽?決賽我能去看嗎?”
陳悅沒有詢問過決賽的形式。根據學校的音樂老師下達的通知,複賽中每個年級選出一名學生,最後四名學生通過決賽選出特等獎和一、二、三等獎。她看夏予謙失落的樣子,忍不住安慰他:“決賽肯定會聲勢浩大,反正到時候如果外校進不去,我想辦法讓你混進去。找人借一套校服。三好學生不要嫌棄我的旁門左道就可以了。”
夏予謙自然不會嫌棄。他所謂的優秀很大一部分是因為他運氣好,腦袋好,資源好,自己又比較努力。他骨子裡也有著一些叛逆基因。
陳悅依然選擇《隱形的翅膀》作為複賽的表演曲目。複賽總共持續了四周。每一周的周五,一個年級的學生會到學校的大禮堂觀看自己年級的參賽選手表演,評分的老師除了本校其他年級的音樂老師,還從少年宮請了兩位老師。
陳悅第一次上台表演。陳宇潔從家裡帶了化妝品,替陳悅化了一個妝,她不會太複雜的妝容,替陳悅塗了一層粉底,打了一層腮紅,上了一層唇膏。陳悅能感覺到自己上台調整座位和話筒時,手腳在微微發抖。她深呼一口氣,開始忘我地彈奏。每當音樂響起,她仿佛回到了屬於自己的天地,在那裡,她無所不能。
陳悅沒有對複賽的結果抱有太大的期待。她在儘力做好她喜歡的事情。她表演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和陳宇潔小聲地對其他參賽者評頭論足,不亦樂乎。
年級組長在台上報了陳悅的名字,卻不見人上台。過了一分鐘,陳宇潔突然反應過來,陳悅進了決賽:“陳悅,年級組長好像在叫你的名字!”陳悅的班主任剛走到她的座位旁,拍拍她肩膀,提醒她上台。
她稀裡糊塗地走到台上,朝觀眾鞠了一個躬,接過年級組長頒給她的獎狀。等陳悅跟隨者大隊伍回到了教室,她後知後覺地笑了起來。她看了看獎狀,又看了看獎狀,掐了掐自己的臉,覺得難以置信。
為了促進學生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學校決定將決賽和期中考試之後的藝術節放在一起舉辦。周五下午,全校的學生聚集在大禮堂。陳悅和其他三位入圍決賽的選手將壓軸演出,由所有學生進行投票。
陳宇潔替陳悅借了一身男生校服。她和不少男同學稱兄道弟,謊稱自己的兩套校服都被洗了,還沒曬乾,順利借來了一套。
夏予謙上完周五倒數第二節課便溜出了學校。周五最後一節課課表上寫的是自習課,往往會有一些老師在自習課上講上課來不及講完的內容。一些讀書好的男同學會忽略最後一節課,去學校的操場上打籃球,老師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是三好學生的特權。失蹤的夏予謙,一定去打籃球了。
夏予謙擔心自己錯過陳悅的表演,早到了一些時間。陳悅拉著他在後排坐下:“藝術節的時候,大家都亂坐的,就算這樣,你最好還是低調一點吧。我一會就要去後台準備了,結束了再來找你。”
夏予謙點點頭,等陳悅一離開,他立馬換到了中間的一個座位,離舞台不近不遠。他裝作很專心地在看演出,倒沒有人上來和他聊天,問他是哪個班級的人。
好不容易盼到了陳悅上台,夏予謙用手機錄下了陳悅的完整演出。陳悅沒有唱《隱形的翅膀》,她選了童謠版的《蟲兒飛》。偌大的舞台上,陳悅獨自坐在中央,開始她的表演。空曠的舞台被她的歌聲填滿,不再顯得空曠。觀眾的目光聚焦在這個女孩的身上,情不自禁地跟著陳悅合唱這首歌。
夏予謙沒有加入。他不知為何,在陳悅的歌聲裡,讀出了一點悲傷,又看到了一點幸福。她真美,真可愛。
兩周後,學校的公告欄裡放出了榜單。陳悅得了一等獎。特等獎由初三的一位學長獲得,他唱了周傑倫的《七裡香》,自彈鋼琴伴奏,長得很帥,實至名歸。陳悅沒有失落,她對一等獎很滿意。
秦嘉銘看了陳悅的演出視頻,讚不絕口。為了慶祝陳悅獲獎,他邀請陳悅和夏予謙期末考試之後去參加一場派對。
他和幾位朋友打算為好友Q慶祝生日。Q在江城的郊區有一個工作室。江城的市中心寸土寸金,Q在郊區租了一個公寓,改造成了工作室,裡麵放著各類樂器和昂貴的錄音設備。江城的郊區靠近長江入海口,黃色的混著泥沙的海水經過政府的大力淨化成了一片人造的蔚藍海岸線。從工作室的落地窗往外望去,可以看到大海。陳悅聽了秦嘉銘的介紹,興奮極了。夏予謙十分好奇,要求跟著陳悅一同前往。
“Q是你好朋友的名字嗎?”進門前,夏予謙問出了自己疑惑已久的問題,“我們怎麼稱呼他?”
“他姓喬,大名喬俊,他覺得土。你們就叫他Q,圈子裡都這麼叫,聽上去比較神秘。”秦嘉銘忍著笑解釋。
工作室不算寬敞,客廳擺放了一張沙發,撤走了茶幾,中間加了一個小舞台。七八個人圍著舞台坐了一圈,台上是一支準備演出的樂隊。陳悅第一次看到樂隊的現場演出,不僅僅有吉他手,還有鼓手,貝斯手,和鍵盤手。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樂隊的演出,時不時地問秦嘉銘自己不明白的地方。
Q見陳悅往工作區域好奇地瞥了幾眼,主動帶她參觀了錄音房,介紹了各類錄音設備。陳悅深切地體會了“眼花繚亂”的感覺。她忍不住發出讚歎:“這得不少錢吧,全是錢,我在書裡看到過這些設備。”
Q聳聳肩:“是啊,每個月的主要收入來源於幫人錄音,十分微薄。通往夢想的路,一開始都是很辛苦的,關鍵是不要放棄。”
參觀完工作室,客廳裡的眾人開始了正式的派對,一位染著紫色頭發的青年在角落裡打碟。Q帶著陳悅走到打碟機旁,教她打碟。陳悅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這不妨礙她專心致誌地聽Q給她演示。一切和音樂有關的事物,她都很感興趣。
夏予謙跟秦嘉銘放縱地跳著舞。這大概是他參加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派對。感覺,非常不錯。
陳悅和奶奶提前打過招呼,自己晚上10點前會到家。秦嘉銘事先特地和朋友說過,自己要提早離開,送兩個學生回家。然而,陳悅玩得太儘興,完全忘記了時間。夏予謙不忍心掃興。
他打電話給自己的奶奶,讓她告訴陳奶奶,陳悅可能會晚一點回來。不一會,夏予謙的媽媽發短信給夏予謙,她在海邊的酒店定了一間套房,麻煩秦嘉銘用身份證帶他們入住,兩間房加一張沙發床,三個人都有地方睡,從海邊回市區需要將近一個小時的車程,他們不如第二天早上再回去。夏予謙沒有推辭。
等到陳悅意識到自己還要回家,已是淩晨3點。
秦嘉銘帶著兩個小朋友入住了夏予謙媽媽訂好的酒店,自己衝了一個澡,倒在沙發上呼呼大睡。陳悅在床上躺了一會,遲遲難以入睡。夏予謙瞄了一眼窗外,臨時起意,想和陳悅一起看一場日出。
他敲響了陳悅的房門。陳悅應了一聲,她沒有睡著。夏予謙大著膽子問她:“陳悅,人不瘋狂枉少年。你要不要和我去看日出?”陳悅鬼使神差地答應了這個提議。兩個人穿好衣服,在茶幾上給秦嘉銘留了一張字條。
酒店距離沙灘的入口處非常近。出人意料的是,他們走到沙灘的入口處,發現關門了。如果不是因為這突發奇想,他們可能一輩子都想不到,海邊竟然會關門。他們沿著圍欄走,走了不知多久,突然發現了一個豁口。他們從豁口中鑽了進去,走下台階,看見許多人坐在沙灘上。
他們都在等日出。
這天的日出不如電影裡拍出來的那麼美。橘紅色的太陽從海岸線上升起,大半個太陽都被烏雲遮蓋著。太陽金色的光芒沒有和想象中一樣透過雲層,灑向海平麵。那些光芒全都消散在烏雲之中。
夏予謙有一點失望,陳悅感到幸福。
她覺得自己的人生像這太陽,即使有烏雲,也在努力地升起。
她尤其享受夏予謙的陪伴。她隱隱約約地明白,夏予謙和她的關係,更多的是一種喜歡,是老師口中的朦朦朧朧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