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南有喬木 耳……(1 / 1)

江國正清秋 風竹月夜 3809 字 12個月前

耳邊沙沙作響,眼前海島仙山。忽然,一隻蒼蠅橫在鼻子上,甚不知趣地跳起舞來。

卓秋瀾睡得正香,毫無睜眼的意願,隨手甩了下拂塵,接著就傳來一聲驚叫,徹底擊碎了她暢遊太虛的美夢。

她皺眉虛眯著眼,很不開心地去瞧把她拽回塵世的人。

“掌門啊!你總算回魂了!”

顧曲趴在她身邊,哭得肝腸寸斷,此刻看她睜眼,又頂著滿麵淚痕展開一個如花笑容。卓秋瀾趕快掏出一塊手帕扔給他。

“快擦擦,不然一會兒沒臉見人。”

顧曲說:“能見的都見完了。”手一指,卓秋瀾這才發現,旁邊還站了兩名僧人,正是滅空和鑒深,附帶一個掛在鑒深袖子上的童兒慧舟。

“阿彌陀佛!”鑒深念一聲佛號,合掌微笑道:“卓道長尋訪七巧樓,一天一夜未歸,顧三公子急壞了,告訴貧僧等人幫忙尋找,最後意外發現道長躺在街上。我們將你帶回客棧後,你依然昏迷不醒,連滅空師兄都沒有辦法,至今已有四日。幸得無恙。”

滅空冷哼一聲:“原來費儘心思騙我的藥,就是為了尋訪七巧樓。看來也沒尋出什麼結果,真是莫名其妙,不自量力!”

顧曲趕忙跳出來護短。

“話不能這麼說。掌門頭天晚上用內功幫我治風寒,耗了不少力氣,沒扛過人家的陰招那叫時運不濟,不能算她技不如人!對了掌門,你到底查出什麼東西沒有?”

卓秋瀾道:“這個七巧樓還真是蹊蹺得很,那掌櫃說不通理,我就強行闖樓,誰知一進去,天就黑了。”

“天黑?”眾人一時摸不著頭腦,“這到底是什麼奇技?”

忽聽旁邊響起稚嫩童音:“不是天黑,是你昏過去了吧?”

卓秋瀾頗為欣賞地看了慧舟一眼:“有點道理,不過我確實沒有昏迷的感受,隻是覺得天黑之後就突然破碎虛空,浮遊塵外,開始遨遊太宇了。”

顧曲哭笑不得:“這麼荒唐無稽的事情,掌門你就沒有產生一點懷疑嗎?”

卓秋瀾歎息。

“在你看來是荒唐無稽,在我看來是人生理想啊,有什麼可懷疑呢?”

鑒深問滅空道:“師兄,你與這七巧樓打了許久的交道,可知他們的來曆麼?”

滅空搖頭:“幾年前我途徑商州,到城中化緣,化到七巧樓前,那掌櫃給了我幾丸藥,告訴我此藥價值千金。我說我買不起,他說不用我出錢,隻要賣完藥之後,把各藥的買主名單和地址交還給他就行。此後我除了每次補貨來一趟,順便交還名單,其餘時候跟他們沒有任何接觸。若說他們的來曆,我也一無所知。”

幾人麵麵相覷了片刻,顧曲拍床而起。

“我看不如這樣,趁著今天咱們人多,一起過去看看他們耍的什麼花招!”

人多膽氣壯,其餘幾人都表讚同,於是趁著青天白日,一行人再訪七巧樓。

沿著熟悉的路徑找到店麵,卻令幾人大為詫異。眼前匾額高懸,櫃台寬闊,樓裡卻已空無一人。

“掌門你看!”

顧曲轉到裡間,忽見居中擺放的長桌上有一張請帖。卓秋瀾循聲走過去,接過帖子一看,不由吃了一驚。

那是一張模樣奇特的請帖,墨黑的底,中間用白字寫著“玄都府掌門卓秋瀾敬啟”。

顧曲道:“這帖子看著就好不吉利!”

卓秋瀾默然不語,打開請帖,隻見內裡寫著八個字:“五年之後,此時此地”,下角標著當天日期。

顧曲讀了兩遍,立馬嚷了起來。

“這是請君入甕,擺好了陣勢等你上鉤啊!”

卓秋瀾凝眉思忖片刻,忽而彎唇一笑。

“那又何妨?”

手腕一轉,欣然揣入袖袋。

臨近月底,沈安頤的批文終於送到了商州,同來的還有一封詔書,任韓子墨為糾察使,與巡訪使一道考察各州官吏民情。韓子墨一下平添了許多工作,對上官陵說肯定是你把我的話報告上去了。上官陵說我哪記得你說過什麼,想必是陛下覺得名不正言不順,加之欣賞韓大人的才能,所以才有此任命呢!

王旨既然來了,商侯的案子拖延不得,上官陵與韓子墨按下閒話,先奉王命查封侯府。一番搜查下來,倒是收獲不菲。侯府大院深宅,金玉珍玩無數不必說,地下竟還藏有許多暗倉,兵器甲仗應有儘有。

“這個商侯,準備得還挺充分!”韓子墨看得堆疊滿院的器具,頗為感慨。

上官陵就近抽了一支箭,捏在指間打量。

“這些兵器質量都很不錯,甚至比朝廷督造的更好。”

視線掃了掃,落在幾步遠外的一樣東西上。

“這是什麼?”韓子墨走過來,與她一同打量。

“我在古書上見過一種連弩,與此物造型有些相似,可一般是木製,按書上所記載的尺寸,也應比這個大不少才對。”

眼前的東西像是金屬所鑄,上官陵掂量了一下,也不似料想中的重。

“不知道效果如何。”

她順手將方才抽出的羽箭放在上邊,找了個無人的方向,嘗試著拉動機栝。羽箭飛射而出,眨眼消失無蹤。

“不見了……”韓子墨旁觀在側,有點無語,“你何必射那麼遠?”

“我沒太用力……”

上官陵也挺意外。兩人一路尋去,最後在院牆上找到了那支羽箭,箭簇穿進了牆壁,直挺挺地插在上頭,韓子墨頗費了點力氣才將它拔下。

“看來效果不錯。”上官陵把玩著手中機弩,一麵沉吟,“民間多有能工巧匠,若能搜羅任用,推廣其藝,豈不事半功倍?”

“你想得好,可事情沒那麼容易。”韓子墨的話聲打斷了她的思緒,“營造都是要錢的。據我所知,國庫如今雖略有積蓄,卻還沒到能肆意揮霍的地步,財賦都得用在關鍵地方。”

“說起這事,我最近正好有個想法。”上官陵道,“你有沒有注意到?商州有種櫃坊,他們不事經營,也不賣貨物,隻給人放債,靠錢穀利息擴大本錢。”

韓子墨點頭:“商州貿易發達,一開始是有商賈周轉生意缺一點急用錢,向同行借貸。後來漸漸成風,很多農人逢荒年或急病,也要借應急錢。有人看到商機,便開了這種櫃坊。怎麼?”

“據我近日了解的情況。這些放債人多是富商或大地主,出借的利息都不低。農人借貸多要以土地為抵押,還不上時債主就會把地收走,長此以往,又成了一種新的兼並手段。我打算向陛下奏請,由官府以薄息放債,自行放債的櫃坊須請得朝廷憑證。朝廷以憑證對櫃坊課稅,無憑者出貸不受官府承認,奪人田地抵債以違律論處。你覺得如何?”

她話未說完,韓子墨笑了出來。

“你膽子不小,還敢想這事?”司刑大人麵色揶揄,“早前為了一個‘法’字,朝中那些老臣是怎麼罵你的?你忘了,我還替你記著呢!什麼‘崇刑名而抑儒道,師管商而棄聖言’,就差沒說你孔孟之書讀到狗肚子裡去了。你還想談錢?官府放債?約束櫃坊?就那‘與民爭利’四個字,就夠壓得你脖子疼了。”

上官陵哂然一笑。

“那些話我早聽慣了。我的脖子夠硬,再壓幾句流言蜚語,暫時也還斷不了。”

勾留多日,兩人總算將案子審完,商侯連同吳榮等人都被押送入朝。韓子墨問案時,意外得知沈明溫妻女也在商州,被寧休以歸省名義騙到此地,受侯府監管供養。上官陵遂另派一路護衛,送她們返回臨皋。

商州事畢,上官陵和韓子墨準備啟程,接著巡查其餘各州,謝璿和晏飛卿也要繼續北上了。兩路人馬在州城十裡外的長亭分彆,春水漲江浦,春柳絡馬頭,波光翠色中,謝璿按轡回顧,手中長鞭一揚,一盞花燈送到上官陵眼前。

“嗯?”

上官陵不解地抬眸,恰對上謝璿的微笑。

“久聞上官大人心思巧慧,最善猜謎。我有一謎,不知可否請教?”

上官陵失笑。

“雖說上元節過去不久,猜燈謎也未嘗不可,但眼下分彆之際,何必為此耽誤行程?”

“我隻準備了這一盞,耽誤也隻片刻。”謝璿望著她,目光如有深意,“我也不急著要答案,他日若有重逢之緣,你再告訴我也不遲,我必定記得。”

上官陵接了燈:“也好,將軍路上保重。”

謝璿拱手,與晏飛卿一道打馬而去。上官陵目送二人走遠,這才低頭去看燈謎。

燈上有八句集句詩,四句一首,分寫在兩側。

「周南歌漢廣,千載有餘情。烏帽紫遊韁,不如一女英。」

「山中何所有,日夕方高秋。不見詩酒客,未許醉相留。」

上官陵尋思半晌,總覺不得要領,正自揣想謎底,眼神忽一瞥動,竟是福至心靈。

這兩首詩並非析字或指意,而是藏頭,或者說是藏字。每句中各藏一字,拚合起來正是兩句古詩——

「漢有遊女,何日見許?」

上官陵一怔,舉目望向道路儘頭。去者已遠,唯見征塵飄蕩,綠楊成蔭。

原來,這才是謎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