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眾叛親離 ……(1 / 1)

江國正清秋 風竹月夜 6265 字 12個月前

意料之外的會麵,柳緗綺瞬間錯愕。

忘歲月卻是意態悠閒,不慌不忙邁入殿來。

“彆來無恙?偉大的尊主。”

柳緗綺視線左右一掃:“白槿呢?”

玉霄宮今日宿衛正逢白槿當值,忘歲月出現,她怎也不來通報?

“西命麼?”忘歲月笑笑,“她在這兒。”

言罷手臂一揚,扔了個滾圓的包袱過來。包袱骨碌碌滾近,在柳緗綺腳邊散開。柳緗綺俯目一瞥,頓時心間一震——

布包內血肉模糊,赫然竟是一顆人頭!

“你殺了她!”

柳緗綺驟然抬首,眼睛裡的火幾乎要噴薄而出。

忘歲月微微一笑,緩步近前:“怎麼樣尊主?我知道你們主仆情深,可要忘歲月送你一程?”

被他言語挑釁,柳緗綺反倒冷靜了。

“你的武功還在?”

“讓尊主失望了。”忘歲月眼神戲謔而嘲諷,“幽宮寒潭之氣與我所修秘法屬性相得,非但沒能廢了我,還讓我功力大進。”

正在此時,門口又傳來一聲驚慌呼喚。

“尊主……”

蘇緹喘著氣,帶走帶跑踉蹌而入。

柳緗綺眉心一蹙:“怎麼了?”

“啟稟尊主,玉墟宮的人攻占了天心殿。天衝、天輔、天英三殿反叛,其餘四殿也有部分嘩變,畫師和酒師正在外麵處理……請尊主示下!”

外麵隨風傳來隱約的喊殺聲,水雲深驚愕抬頭,去看柳緗綺,卻見她神容不動,對忘歲月一指:“將此人拿下!”

擒賊擒王,叛亂從何開始,便該從何結束。

蘇緹與點蒼齊聲應是,一同出手,卻是——

柳緗綺驀地移步,掃向身後的目光陡然銳利。

蘇緹與點蒼並肩站立,齊齊拱手:“尊主,得罪了。”

柳緗綺靜默一瞬,突然笑出聲來。

“好,好啊……”

“想知道你是怎麼落到這一步的嗎?”

忘歲月開口,興致盎然。大事的謀布也許就像藝術品的刻畫,功成的一刻必得揭開幕布邀他人同觀,方能免去孤芳自賞的寂寞。

“其實,我的目標從來就不是《靈虛秘錄》,當然若能得到也再好不過,但更重要的還是你,是過忘山門的權柄。但你坐擁九殿,豈是我能抗衡?就算當初我保有三殿之力也不過以卵擊石。若要對付你,除非借助外力,我思來想去,最後想到了一個地方。”

“玄都府?”

“沒錯。玄都府與過忘山門名望相齊、勢力相當,雖然不大過問江湖事,但若真與你爭鬥起來,你就算贏了也要元氣大傷。於是我故意告知你含章琴的秘密,用意就是慫恿你奪寶,以便挑起兩宗之間的戰端。”

柳緗綺輕笑一聲。

“可惜,結果沒有如你所願。”

“確實。你比我想象的更聰明,得知玄都府丟失含章琴後,不但沒有魯莽行事直接奪取,還派向鍔保護薛白幫助其尋找,以圖將來恩情相挾,弱化直接衝突。於是我隻得暗令向鍔尋機動手,或奪寶,或殺人,最好二者兼得。可惜他實在沒用,竟然一事無成,還因為心裡有鬼而栽贓嫁禍,拉樊青做替罪羊。為免他事情敗露連累我,我不得不給他收拾爛攤子。”

“本來事情也不複雜。除了向鍔,直接相關的人隻有三個:樊青、薛白和顧曲,隻要殺了他們,便死無對證。可是追殺樊青首先遇挫,他跑著跑著竟然沒影兒了,到處也找不到人。薛白顧曲藏身玄都府,成天跟卓秋瀾形影不離,也難動手。於是我備下第二個方案:讓蘇緹尋機改寫顧曲或薛白的記憶,讓真相變得模糊不清。這個方案奏了效,唯一的意外是顧曲竟然失明,以至於反倒讓你與卓秋瀾談判時多了一個籌碼。”

“薛白四人當時自己送上門來,我本想趁機下手,誰知晚了一步,歌師已將他們帶入山門看押起來,倒弄得我不好自己出手,迫不得已,隻好派人把他們四個引去獅山禁地。有山門禁令在,加上人手眾多,不怕他們不斃命,隻要出了人命,山門與玄都府的死仇就算是結下了。誰知畫師恰在那時趕回山門,順路將他們活捉了去,反倒又保住了他們的性命。”

“如此看來……”柳緗綺嗓音微沉,“薛道鈺之死也是你指使的了?”

“不錯。本來高財表現挺好,已經將卓秋瀾的疑心成功集中到你身上,可沒想到你如此心狠,竟當場格殺了整個天禽殿,使得卓秋瀾就算有所懷疑也不能繼續追究,更遑論兩宗相鬥。不過也好,你這一出手,不但自折羽翼,更讓其餘下屬徹底認清了你的冷酷無情,為我之後的策反提供了許多便利。”

“佩服。”柳緗綺眸色含諷,“教主真是設局周密,步步為營,成敗皆有可圖。”

“更讓你佩服的還在後麵呢!”忘歲月笑道:“我早知向鍔那頭很有可能敗露,便預先留下後手。一方麵,假借療養為名,向宗主借得碧玉山莊,實際上我是看中那個地方緊鄰北桓,便於後續動作。另一方麵,通過軒平的運作,讓桓王答應與我合作。”

柳緗綺冷眼相視。

“所以你才會那麼乾脆地認罪,因為你根本無所畏懼。”

“那也不是。”忘歲月忽表謙虛,“其實我還是很怕你真的將我處死。不過你當天已親手格殺了一殿屬下,再處死我,恐怕你自己也覺得過分吧?”

“於是我就被‘囚禁’在寒潭幽宮,那地方對我毫無壞處,而且就算我有什麼意外,點蒼也會幫我的。其實隻要我願意,隨時可以出來,但在大局底定之前,我必須放鬆你的戒心,所以我什麼多餘的動作也沒有做。”

“之後就是碧玉山莊。我本來安排好了報信的人,沒想到昭國公主代勞了此事,效果反倒更好。桓王的宮廷禁軍與尊主的精銳部下,那場戰役想必十分壯觀,可惜我未能親眼目睹。不過沒關係,今天,我一樣有機會欣賞尊主的風姿!”

話音剛落,一片刀光橫蕩到柳緗綺眼前。

刀是豎著斬的,刀光卻是橫蕩,這便封死了對手上下四方所有退路。

忘歲月的寶刀有個很正氣的名字——“申命”,但這把刀現在做的事卻是“逼命”,並且逼得緊急,逼得毫無餘地。

柳緗綺無路可退。

於是她就不退。

不退,反進。

忘歲月出刀的刹那,她仿佛預測到了他的招式和角度,從刀刃與刀光的隙間準確地鑽了過去,直撲進忘歲月的懷裡。

一片清光,隨即割向他的咽喉。

——那是柳緗綺的刀。

刀身彎彎,如美人娥眉宛轉。

刀光湛亮,如冷月生於秋浦之上。

這一刀比忘歲月先出的那一刀更快、更準、更狠厲。

又是這麼近的距離。

——他絕無可能避過。

他的確沒能避過。

鋒利的刀口,精準無誤地劈中了他的咽喉。

可他並沒有流血!

就在刀中咽喉的那一刻,柳緗綺變了臉色。

——這手感不對勁!

圍著脖頸的布料被刀刃撕裂,卻並未從裂口中漫出預想中的殷紅,而隻是露出了一塊銀白的肌膚。

人的肌膚是白色,但多是粉白、黃白、玉白、蒼白……絕難顯出銀白色。

銀白,是刀劍的顏色。

這人的脖子,難道是鋼澆鐵鑄的不成?

“勾命訣!你練了勾命訣!”柳緗綺渾身顫抖起來,青筋從發紅的額頭上爆出,不知是因為震驚還是憤怒:“你竟膽敢練這種禁術!”

“猜得很對,但為時已晚。”忘歲月笑著,迅疾出手扣住了她的腳踝——柳緗綺發覺不對時已改變姿勢後撤,他沒來得及抓住上身。

柳緗綺轉刀回斬,不料忘歲月先一步得手,一刀刺穿了她的後腰。

“啊——”

一口鮮血溢出嘴角,她整個人摔了出去。

“緗綺!”

水雲深大吃一驚,騰身而起,在半空接住柳緗綺,落回地麵時,血已染了半臂衣袖。

顧不上和忘歲月理論,她飛快點了柳緗綺幾處穴道止血,然後解下自己衣帶匆匆為她包紮傷口。這一刀雖然沒中命門,但非常靠近臟腑,血流多了定會危及性命。

忘歲月遠遠地站著,似乎並沒有親自補刀的興趣,轉過半邊身子,指揮起待在一旁的蘇緹和點蒼。

“你們倆還愣著乾什麼?看戲麼?”

二人會意地領命,飛身而起各出殺招。

空中人影一花,立時響起兩聲不約而同的慘呼。

蘇緹和點蒼倒飛了出去。

兩道人影,並肩落定在柳緗綺身前,一者蒼白如雪,一者鮮紅如火。

“微生,小醉,你們來了……”柳緗綺喘一口氣,見到兩人,不由感到些許安慰。

“屬下來遲,望尊主恕罪。”聊一醉回身行禮。

“還真是頭一回看見你這麼弱的模樣……”微生硯側頭看了看自家上司,仿佛在笑,卻又皺了一下眉頭。

忘歲月看見他倆同時現身,竟並無一絲驚異不安之色,反倒似乎很高興。

“你們出現在這裡,看來外麵的局勢控製不住了。”

畫師和酒師本是在外頭擺平各處的叛亂,在並未收到柳緗綺傳喚的情況下突然出現,隻能是前來稟報狀況請求增援的。

二人皆默不作聲,他猜對了。

忘歲月道:“本座是個愛才之人,兩位都是江湖少見的人才,若願與本座攜手進退、共享尊榮,豈不好過在此做困獸之鬥?”

聊一醉不吭聲,轉頭去望微生硯。

微生硯抱著胳膊站在那兒,眯著眼笑得懶洋洋:“沒興趣。”

正在此時,門檻外一陣兵械亂鬥之響,伴隨著喊殺聲,原來是幾殿尚未反叛的弟子被追殺著退了進來,其中有些臉色蠟黃、印堂青黑,看來是已中毒在身。

水雲深注意到那些反叛作亂的弟子中混雜了許多來路不明的人士,不僅著裝風格與山門弟子迥異,臉上還塗飾了半麵鬼臉妝紋,使人難以看清真實麵目。莫名的,水雲深感到自己仿佛被這些奇怪的鬼臉吸引住了,腦海中泛起一陣陣眩暈。

血肉橫飛,劍戟亂舞。即便玉霄宮內空間闊大,成百上千人擠在一塊亂鬥,也隱隱有些不堪重負。一支長□□來,窗扇破成幾瓣。一對流星錘砸出,頂梁柱腰肢一顫。

水雲深待在原地,隻是間或出手,免得自己看護的柳緗綺風飛絮二人被趁亂暗算。除了柳緗綺和忘歲月本人,過忘山門中能與她一戰之人本就沒有,可她又不願額外傷人,因而雖有餘力,也並不肯主動擴大戰圈,於是便打得有些漫不經意,甚至還能分心思考起彆事。而在另一頭,微生硯聊一醉二人已經和忘歲月動起手來。

微生硯進攻在前,聊一醉策應其後。原本以二人各自的功力,是絕無可能與忘歲月一較高下的,然而他倆一人勝在遠攻一人長於近戰,招式互補配合默契,一時間竟未落下風。

但相比之下,忘歲月顯然更加悠閒從容。

紫竹刀尖在空中劃出冷豔的圓弧,目標人物卻在即將受死的瞬間化為虛影,並肩作戰的兩人意外照麵,不由愣愣相覷。

忘歲月輕笑著,負手遊移到聊一醉背後,立掌成刀,直劈向他後頸。

“淅——”

晶瑩素絲飛空而來,虛空中隨即濺出一串血珠。忘歲月匆忙撤肘,低頭看向裂了道細口的掌心,不悅地皺了皺眉。他的咽喉命門刀槍不入,四肢卻還都是血肉之軀。

“夠麻煩的,不陪你們玩兒了。”

他咯咯一笑,猛然間縱身而起,眨眼淩駕於二人上空。二人仰頭,隻看見濃墨般的衣襟翻滾飛舞,滂沛殺意刹那充斥於整個殿堂,以黑雲壓頂之勢,傾山瀉海而來。

殺招尚未及身,已有弟子承受不住,口吐膽汁倒地不起。

微生硯與聊一醉想要撤退,卻發現腳下好似生了根,又仿如頭頂被人死死按住,竟然不得動彈。

“本座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

岩石鋪就的地麵在腳下寸寸崩裂,忘歲月的聲音在殿堂上空回響,不可一世的眼神如同魔神降臨。

“現在求饒還來得及……”

刀光穿堂而過,數截斷梁轟然落地,慘呼聲此起彼伏,十幾個弟子躲避不及,當場震死。

“誰願投降?”他麵色無波地觀看著,嘴角怡然地勾起,仿佛在欣賞一場好戲。

微生硯和聊一醉繃著臉站在原地,牙關緊咬,死不開口。

“我願投降。”

一道清幽之聲從後傳來。

眾人循聲一望,說話的竟是水雲深!

“雲深?!”柳緗綺錯愕地坐了起來,“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水雲深麵無表情地向她看了看,幽涼的嗓音一如往常,卻在此刻透出前所未有的無情。

“這樣自相殘殺,徒增傷亡,到底有什麼意義?如果投降能讓這一切消失,為什麼不投?”

柳緗綺如墜冰窟。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仿佛理解不了這個世界了,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轉變得太快,且一出比一出荒誕。她呆滯地望著自己的好友,如同望著一團迷霧。

“好極了!”忘歲月撫掌讚歎,“這才叫識時務。”

柳緗綺不理會他,隻是緊盯著水雲深,眼神一分一分冰冷了下去:“你再說一遍?”

水雲深並不與她對視,卻把目光撇向一邊,漠然道:“你自己看不出來麼?我們已經敗了。何不認清現實……”

“你放屁!”

柳緗綺怒從心起,既悲又恨。萬念俱灰之下,竟是一刀出鞘,直刺水雲深心窩。

水雲深一動不動,隻是本能般的閉眼。

刀尖停在她胸前一寸。

柳緗綺看著她,心內五味雜陳。她慘然一笑,握著刀的手脫力般垂下。驀地,她霍然轉身,回首環顧過周遭人群,美豔雙眸宛如封凍的湖麵,強行遏住了水麵下烈火翻騰。

“本座死也不會向任何人屈膝!”

忘歲月大笑:“希望你在死的時候也能堅持這個態度。”

柳緗綺冷哼一聲,身形突然躍入半空,利箭一般彈射了出去。

忘歲月如何能放她走?搶先攔在門前,一刀劈將下來。

"鏗!"

紫竹刀淩空閃現,架住奪命的鋒芒。那道豔麗的身影已在電光石火間從刃底滑翔而過。忘歲月提步欲追,卻被另一側的微生硯纏住。

“你們兩個,真是不知死活。”

忘歲月袍袖鼓風,雙臂閃電般探出,掏向二人心窩。

一片緋紅倏然飄回視野,娥眉彎刀吟嘯而近,直斬忘歲月雙腕。

忘歲月急速撤手。

“走!”

隨著這一聲喝令,秋風蕩起又平息。再轉眼時,三道人影已然消失,杳無蹤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