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花園 全文,一發完!……(1 / 1)

01.

空曠無際的黑暗,像是失去了茫茫星球的宇宙,僅剩下微弱如盞火的天光。壓抑得,沉悶得,冷清得,讓人一度以為自己還在夢境當中。

昏昏欲睡。

“X,該去見你的搭檔了。”

智慧神使語速不快,聲音也並非毫無暖意,甚至算得上溫和,仿佛並沒有把說話的對象當成一位可有可無的下屬。但這種若有若無的親昵,在此刻卻不那麼被人接受。

心煩意亂。

惡劣的情緒漲潮般蔓延,七上八下地裹挾著他,漂浮的空間中腳上沒有能踏實站著的地方,這讓他有些難以呼吸。

“我說,神使大人——”讚德停頓了下,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才懨懨地答,“這才工作多久,這麼快就開始懷疑我的業務能力了啊?”

沒等智慧神使答話,他又自顧自地說起來了:“這種無聊且幼稚的搭檔遊戲,您怎麼就那麼執著?”

“還是說以後都是些我一個人沒法應付的任務?那也太扯了——”

許久智慧神使都沒有什麼反應,讚德卻長舒一口氣,胸腔裡一直膨脹著的煩躁與困頓也隨之消散,心情莫名放鬆了許多,這使他稍微找回了一些平時的狀態。

他轉了轉脖子,慢慢伸了個懶腰,腰部漂亮的肌肉線條收緊又放鬆,弓起一個優美的弧度。

像一隻惺忪的獵豹。

唉,剛擺脫一個小拖油瓶,又要來一個大拖油瓶,他讚德一生光明磊落,怎麼就被迫攤上這些人呢?一個個的,都趕著或被推著要和他來一段命運的牽扯,拉扯到最後,還不是都迷了眼,找不著方向。

“無需多言。”神使終於發話。

“他已經在等你了。”

讚德正抬手揉著有些酸澀的眼睛,手套布料硬紮,他隻能閉上雙眼,拖長了語調,懶洋洋地,隨意且含糊地應付:“來得這麼——”

放下手時,眼前的神使已然如幻燈片般消失。

赫然靜立在他麵前的,是那位擁有著秀美麵龐的白發天使,他的……搭檔。

在這空曠之地,二人隔著沉如潮水的黑暗對視。

“——這麼快的嗎?”

“你好,你遲到了。”

——你好。

——你遲到了。

——所以,我來找你了。

02.

不是我遲到了。

而是你提早了。

讚德很想大聲駁斥,但這番呼之欲出的話還是在他嘴裡打了個轉兒,最終咽了下去。沒有彆的原因,隻是這位搭檔的終端上顯示他已經等待了八分鐘。

他第一次覺得這個破終端屏幕這麼晃眼睛。

想著想著竟笑了,這人還挺有意思的啊,真有人第一次見麵就甩出個“你遲到了”?就算是不滿神使安排也不至於這樣吧?看著年紀挺小的,沒想到說話非旦沒有任何青春活力,反而還一股板正味兒。

於是他慢悠悠地,遊魚一般輕巧地靠近,卻規規矩矩地在離這人三米的地方停下,似笑非笑地歪頭:“那還真是抱歉啊,搭檔?”

搭檔。

咬字格外清晰,語氣略微拖長,還帶了黏膩的笑意,宛轉扭捏得能讓人一秒聽出他的試探。

充滿挑釁。

而這位搭檔在聽到那兩個字時,僅僅隻是眼皮一跳,隨即還是擺著那冷冷淡淡的聲色,稍微頷首:“下次注意。”

讚德一哽。

“儘量…下次你不用過來了,還是我去找你吧。”

“嗯。”

讚德沉默了。

有意思,真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他還真是…挺好奇的。

03.

他搭檔的視線似乎很少往他身上放。

說話時要不就是低著頭,要不就是盯著遠處,語氣一如既往的波動不大,好似身邊空無一人。但有時也會為了表明自己沒有無視他,而與他對視幾眼,隨即立刻挪開視線,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

“搭檔。”讚德終於忍不住了,“我的臉長得很不堪入目嗎?”

搭檔似是愣了一下,終於是轉頭看向他的臉了,沉靜的視線緩緩上抬,端詳兩秒之後下了評價:“客觀來說,並不算。”

相反,甚是優越的長相,一種張揚,明豔,富有侵略性的美,隻要見過一次,便很難忘卻。

“那你為什麼從來不看著我說話?”

短暫的交彙後,視線又如以前那樣挪開了。

青綠的瞳孔中,讚德的身影再一次消失。

他慢慢垂眸,柔順的銀白發絲從臉頰邊垂落,掩去了半分神色。語氣沒什麼波瀾,隻是客客氣氣道:“如果你有這樣的需求,我會儘力滿足。”

這話說出來其實沒有任何底氣,他比誰都清楚。

隻是很難控製罷了。

很難控製視線不往搭檔那將近寸縷不著的上半身挪。

他並不是對同性的身體感興趣,隻是搭檔這過於大膽和暴露的穿搭實在很難讓人忽略。但他尊重個人愛好,也很清楚盯著彆人看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為,更不想去招架搭檔可能會發動的“你不會是暗戀我吧”攻擊。

既然這樣,那就乾脆不去看吧,他已經在儘力避免了。

至於能不能一直避下去,就不得而知了。

讚德還在身邊嘰嘰喳喳,說著什麼沒把他放眼裡沒情誼沒心腸木頭轉生工作狂人,很是義憤填膺的樣子,仿佛下一秒就要捂著心臟倒地控訴,顯然是演上了。

而他卻徒然升起一種完全陌生的情緒。

一種滿足感。

一種夾雜著些許無奈,迷茫,與理智相斥的滿足感。

於是他又重新看向讚德。

目光從他身上一寸一寸掃過。

從發絲到臉頰,到肩膀,到腰,到腿,到腳,最後再回到那一雙赤紅如紅寶石般的眼眸。

心跳如擂鼓。

他從一開始就在觀察讚德。靜悄悄進行的,除了他無人知曉的,隱秘而寂靜的心事。表麵上不會顯露分毫,在讚德看來,他就是那個冷靜溫柔的搭檔。

但就在這種默默的揣測中,出現了這種很難理解的情感。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

他的人生與記憶不成正比。

靈魂深處在叫囂。

04.

他是z天使。

他沒有名字。

他也沒想過自己該有一個名字。

因為他是“z天使”,一個工具。

探尋過去的記憶是禁忌,也毫無必要。

畢竟他是“z天使”,一個剪影。

可是他的搭檔,x天使,不,讚德,不想叫他“z天使”。

明明自他有記憶起,所有人都這麼叫他。

他善意地提醒:“嫌麻煩的話,就叫z吧。”

可是讚德仍然不願意,隻對他以“搭檔”相稱,固執地不想叫他“z”,就好像這個字母是什麼令人不適的東西一樣。

不過也無傷大雅,一個稱呼罷了。

直到後麵不知從哪得知了他真正的名字,讚德才願意改口,不過仍然沒有放棄搭檔這個稱呼。

05.

畢竟——

z天使是所有人的z天使,搭檔是讚德的搭檔。

06.

他們一起出了很多很多次任務,多到數不清,拎不動,分不開。

本是兩柄利刃,在一次次的衝突與危機中,因彼此而打磨得更加堅韌。

紫堂真並不討厭這種過程,每次被喚醒,都意味著能有一次和搭檔相處的機會。有讚德在的地方,總是充滿了各種意外與驚喜。

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開始漸漸習慣生活中有對方的存在。一次對視就能理解意思,一個動作便能明白配合,一個咒印便能知道計劃。少了對方,竟也會覺得空落落。

他一直不喜歡彆人觸碰自己,可是也不知什麼時候起,這種拘謹的距離感在麵對讚德時卻消失得一乾二淨。拍肩,倚靠,偶爾上手扶一把,似乎也成了常態。

不可以,但讚德除外。

枝椏瘋長。

07.

“真——”

他經常聽到讚德這麼叫,這一次卻莫名覺得這個稱呼有些燙耳朵,就連手指也無意識顫動。於是他也反駁了。

“我姓紫堂。”

讚德卻一臉莫名其妙:“我知道啊?”

“怎麼,你不是真?”那雙赤紅的眼睛充滿尋味地看著他,“或者說,你覺得我和你並沒有親密到可以叫名字的程度——”

“之前也沒見你在意過啊?難道你……”

他才忽然意識到是自己太過較真了。這就如同被戳到痛處的應激反應一般,下意識地跳起,不分敵我地反抗一番,覺得不對,不該這樣,有什麼地方出錯了。

“專注任務。”

“哇——這也太絕情了吧!”

呼吸變得有些快速,一直以來壓抑著的困獸在心中漸趨急躁,不安地轉著圈,發出聲聲低吼。他正在慢慢將自己封閉,無聲無息地,拒絕所有人。好像又回到了沒遇見讚德之前,那個灰白,機械,掏空所有的他。

他不敢再向前了。

他需要冷靜一下。

08.

這種不安如烏雲般在紫堂真心中盤旋了很久,在看不到的暗處默默沉積,最後還是籌集了一場駭人的暴雨。

他們吵架了。

他們不常吵架,這也算是爆發過的最大的一場爭執。吵到雙方都氣紅了臉,失了理智,什麼話都往外飆,一句接一句,你來我往,機關槍似的往人身上打,上頭了也不覺得疼,反而徒添憤怒。

在這之前,還隻是一次平常的任務。

讚德和紫堂真兩個人抵達的時候,這顆星球已經將近枯萎了。花草衰敗,樹木凋敝,荒無人煙。地表上漂浮著濃厚的深紫色霧氣,沉沉地擁住了一切,從高處看,簡直像是一片深充斥死氣的深淵,將星球上所有的生命都深深吞進肚中融化。

“哇哦……”讚德喃喃道。

紫堂真沒有說話,也不用說話,他們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麼。一般來說破壞力和影響力如此之大的魔獸,實在很少見,也難怪神使大人囑咐他們多加注意。

如果他們再不來,那麼這顆星球將就此消失在茫茫宇宙當中。

不過沒關係,技能範圍越大,注定著它攻擊力也就越弱,需要注意的,隻是不受此影響就好了。

紫堂真想著,轉眼望向讚德,發現他正直勾勾地盯著那迷霧出神。

高處的風很大,還偶爾卷挾著幾縷紫色霧氣,仿佛有目的性地衝人撲來。七零八亂的風揚起那綠發黑衣,而那主人卻像一直佇立在這裡的雕塑,任由其撒歡揪扯,毫無察覺。

“……讚德?”他輕呼。

“嗯?”讚德終於回過神來,眸光一轉,見紫堂真正安靜地看著他,眼神淡淡的,停留在自己身上,沒有任何閃躲。於是他眨了兩下眼睛,像是掩去什麼灰塵一樣擺了擺手:“我在想啊……”

他知道搭檔在擔心自己,也不打算隱瞞什麼。

“我年少時曾經……來過這裡,哎呀——真是物是人非啊,你看,就那裡,我還殺了一堆魔獸呢。”他邁了幾步,走到紫堂真旁邊,鞋跟沾了攀附在高處岩層的塵土。伸手一指,對著遠處那一片靜謐的森林。

“以前我還……”

紫堂真並沒有順著指的方向看,而是沉沉地,目不轉睛地看著讚德的眼睛,看得他有些發怵。他剛想開口問怎麼了,就被接下來這句話徹底堵死了。

“你的過去還挺豐富。”

……哦,所以呢?

讚德的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目光還是牢牢地鎖在他身上,二人眼神交彙,卻失了往常的溫吞。取而代之的是染著火氣的銳利尖刺。

09.

紫堂真已經很難保持理智了。

在聽到讚德提及過去時,腦中一直以來繃緊的弦在倏忽之間啪的一聲崩斷。從剛睜開眼當上天使到現在,現存的記憶如走馬燈般飛速播放,他恍恍惚惚的,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為什麼會這樣,到底為什麼會這樣?

哪裡有問題,到底哪裡有問題?

失控了,失控了,不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崩塌了,崩塌了,構築的防線崩塌了。

他一直以來堅持的,不過是一些無用功罷了。

手指在微微顫抖,他盯著讚德的眼睛,胸腔內仿佛有什麼要爆發而出,充斥,肆虐,毀滅一切的濁氣在徘徊衝撞,連他的呼吸都堵住了,隻得沉重地鼓動著心臟,氣血直直往上湧。

腦中又浮現起剛剛的那一幕。

那樣沉默的讚德,像一隻寂靜的黑色飛鳥,伸出掌心卻無法觸碰的,虛幻的鳥。

他在想什麼?他會想什麼?

他們……真的是一個世界的人嗎?

是啊,自己沒有記憶,真的算得上人生的也就隻有這兩年。但他呢?在他二十幾年的人生中,他又經曆了多少,見識了多少?遇到過多少人,發什麼多少事?

……而自己,又算得上什麼?

不該這樣的,從一開始,就不該這樣。他不會去探尋曾經的記憶,他應該全心全意做好神使下達的一切工作,並且以後就這麼下去。但讚德不行,他是一個……他本該是自由的。

這樣孤獨的靈魂,有自己一個就夠了,就在此了結吧。

10.

氣氛如倒計時結束的炸彈般爆開,熾熱的火焰濺了他們一身,攛掇著心中的火苗蹭蹭上漲,腎上腺素層層飆升。兩人都失了理智,憑著一腔熱血激烈交鋒。

“是啊,我就是這種混蛋,現在呢,看清我的真麵目了嗎?!”讚德惱火了。

紫堂真攥著讚德的衣領,將他狠狠地扯向自己,在這近的令人心跳加速的距離中,抵著他的額頭,強行與其對視。

青綠撞上那一抹赤紅,兩人眸中都燃燒著那股不服輸的氣,瞳孔中倒映出對方的臉龐。

“我說你……到底把我當什麼了?!”

是你最先開始一口一個紫堂真,是你最先開始勾肩搭背,是你最先開始觸碰底線,是你最先開始一點一點將我剖開,讓我以為,你就是那個獨一無二。

侵占靈魂的花園。

偏偏……偏偏我還接受了。

“我是z天使,也隻能是z天使!”

聽聞,讚德急促的呼吸忽然平息下來,他冷笑一聲,抓住紫堂真的手腕用力往上提,順著衣領往上滑,直到扼上自己的咽喉:“你是個屁的z天使!”

“紫堂真,我告訴你,你——”

他的手往上,蓋著紫堂真的手,逼他用力按住自己的大動脈,隨即歪著頭笑了,語氣卻是森冷的:“如果抹去記憶就能算作重新來過,那人生可真是太簡單了!”

紫堂真,自始至終,你都是你自己,你該為自己而活。

保持現狀也好,尋求解脫也好,你可以自己作出選擇。我認識的,從來都是紫堂真。

溫熱的觸感從指尖傳來,這脆弱的地方,裡麵是跳動著的新鮮血液,在讚德的身體裡汩汩流淌,伴隨著持續的呼吸,體溫,和心跳。是他鮮活的……生命。

紫堂真心跳的極快,被強硬摁住的手微微顫抖著,不知是因為讚德的行為還是話語,他一時間竟不知所措起來。

這場戰爭意外地短暫,二人就這麼熄了火。

“我需要靜一靜。”

11.

不久。

“讚德。”紫堂真叫了他一聲。

不出三秒,前方的巨岩後傳來一段慵慵懶懶的聲音:“叫本帥哥什麼事啊……?先說好,我可沒力氣再吵了啊。”

他很快到了岩石背麵,低頭時,和正抬頭的讚德來了個對視。讚德叼著根不知從哪找來的草,靠住他的大劍,懶洋洋地翹著二郎腿,百無聊賴。

“抱歉。”

讚德挑眉:“沒事兒啊,本來就是為你好。”

見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紫堂真抿了抿唇,將視線投向那迷霧大地,心中也鬆了一口氣,繼續說:“你不是那種人。”

“我知道。”

這下讚德是真愣了。他立馬回憶方才自己氣血上湧說出的那些話,在腦中過濾了一遍。

一秒後,他緩慢收回視線,悶悶地笑了起來。

12.

“按常理來說,影響範圍這麼廣的魔獸,本身的防禦和攻擊並不會太高,我們需要做的,就是在不被影響的狀態下找到它的本體,一舉鏟除。”

紫堂真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但是讚德,我懷疑這個霧氣有問題。”

不同於普通的迷霧,它能突破他們的元力防禦,對他們的心智產生一定的影響。這種影響,目前來看隻有激發怒氣這一功效。可他們站在高處,受到迷霧侵蝕並不算多,便已經中了一招,很難想象如果深入探索會發生什麼意外。

“啊,我懂。”讚德當然明白,他也並非遲鈍之人,冷靜下來全觀局勢,很容易就會發現發生了什麼,於是聳了聳肩,“這麼麻煩的任務,回去可得多要幾分好處啊~”

紫堂真卻隱隱有些不安,他眉頭淺皺,開口問道:“讚德,你說你之前來過這裡,那可還記得什麼有用的線索?”

“想知道啊?”讚德笑眯眯地湊近。

“一切以任務優先。”紫堂真也沒躲。

“沒意思。”他嘁了一聲,攤了攤手,“之前來這裡替……就做個任務,幫一個村莊驅逐魔獸,順便帶一點香料回去。呆了大概半個月。”

村莊裡的人們都特彆熱情,親切和善,會心疼他年紀小,噓寒問暖,幫他料理好一切。驅逐完魔獸還塞給了大包小包的東西,並送了他一程,讓他甚是受寵若驚。

隻是看如今的情況,大概也已經九死一生。

這麼說來……那個時候……

他愣住了。

記憶的碎片被一點一點拚湊,某些被遺忘在角落的,難以發覺的細節片段也隨之飄到了天光之上,退潮般慢慢顯露出了冰山一角。

這個迷霧……好像……

在那時就出現……了?

瞳孔驟然縮小。

那片森林,那片森林,那片盤踞著眾多魔獸的森林,那片即使清理乾淨了也是霧蒙蒙的森林。他也曾疑惑過,但未曾深入想過,因為村民們說這片森林一直以來都是這樣,他們早已習慣,上山采藥、捕獵、砍柴,祭祖,世代如此。

隻是兩年前的一天,森林中忽然出現了魔獸,上山的獵人和采藥人從此再也沒有回來。村中亂了一陣子,組織起來上山討伐魔獸的青壯年隊伍也失去行蹤。再後來,人們封了山。可惜並沒有什麼用處,魔獸反而更加躁動起來,甚至已經開始襲擊村莊。無奈之下,他們開始向外尋求幫助。

這個任務本該是交給菲利斯的,可是讚德接了手。但直到他完成,都還認為這僅僅隻是一次簡簡單單的清剿魔獸罷了。

“真……”他的聲線莫名有些顫抖了,“你聽我說。”

13.

一黑一白兩個身影在層層疊疊的樹林中飛速穿行。這鬼地方顯然中毒已深,看不見任何活物,地麵是毫無生機的深黑色,林木衰敗脫落的枯葉覆在上麵,簡直像一座無人打理的墳墓。難以置信,在幾年前它還是個鬱鬱蔥蔥的綠色星球。

紫色濃霧上湧,卻在二人前進的方向分出一條淡淡的道路——綠色的劍氣劈開這層層包圍,伴著他們不斷往前。

而在他們經過的地方,濃霧又悄然合攏,豎起無邊際的屏障封閉了來路。引誘一般地,領著他們逐漸深入腹地。

讚德的臉色並不好看。他內心的情緒異於尋常地翻湧,爭鬥般相互撕扯,夾雜著腦子裡時不時閃過的記憶片段,混亂得讓人反胃。心跳的極快,思維卻一片模糊。

快一點,再快一點。

他們需要找到曾經那個村莊,那裡麵一定掩藏著什麼秘密,或是迷霧產生的起因,亦或是……抵禦的方法。

“吼——!!!”

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側麵驟然衝出一隻三人高的魔獸,泰山壓頂般壓了下來,直衝讚德麵門!迷霧完完全全地掩蓋住了它的氣息和身影,讓它得以抓住機會發動這場突襲。

但讚德更快,還沒等紫堂真動手,身軀一動,率先就是一劍劈了下去!但出乎意料地,這大塊頭很輕易地就被劈成了兩半。

“哈,就這也……呃!”忽然,魔獸那兩半軀體如氣球般急劇膨脹起來,僅僅是一瞬間,就轟然爆開!讚德下意識伸手抵禦,卻聽到耳旁紫堂真未儘的話語:

“讚——”

大團大團的黑氣眨眼間就將二人包裹在內!

一片寂靜。

14.

讚德放下手,眼前那黑氣就如同從未出現過一般,消失地一乾二淨。而周圍仍然縈繞著那霧氣,濃厚得幾乎沒有任何可見度。

同時消失的,還有紫堂真。

握著劍柄的右手無意識收緊,他皺著眉,緩緩提起劍,一道橫掃瞬間清空了身邊的霧氣,留出一片空地來。豎著劍柄環視一周,沒有發現紫堂真的身影,甚至連一絲聲音都不曾聽見。

內心的焦躁愈演愈烈,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籠而出,狠狠侵占他的理智。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那些異樣的情緒,提著劍繼續往那村莊的方向趕去。

這並不在計劃之中,但他們的目的相同。

一路上出奇的順利,不僅沒有魔獸,就連霧氣也越來越淡,讚德的呼吸卻沒有得以稍稍放鬆,精神緊繃得連大腦都有些許空白。

前方有光亮,由密變疏的林木之中,出現了一條僅一人通過的小路,周邊格外的乾淨,在這層層霧障之中顯得格外突兀。

讚德毫不介意地踏了上去,沿著它,走到儘頭。他眯起眼睛,撥開了最後一棵枯木。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破敗的村莊。階梯狀的農田一片狼藉,木頭石磚搭建的屋子也被毀了個七七八八,路上到處都是斷木碎石,甚至還有很多具魔獸的屍體。

找到了。

他握緊劍,踏上了這片久違的土地。

這個村莊被作踐成這樣雖然令人惋惜,但也在情理之中。星球都已經自身難保,它沒有理由也沒有能力繼續維持和平安寧。更何況,這也能與他記憶中的村莊重合……

等一下。

心臟忽然狂跳。

他記憶中的……不是這個村子。

“師兄?你在這裡做什麼?”

——?

15.

無比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是錯覺麼?

讚德沒有動,瞳孔微微顫抖,他隻覺得呼吸有些困難,鼻腔被堵得難受,每一片肺葉都如浸泡在深海的重壓中一般,擠壓變形,吸不進一絲空氣,連帶著心跳都沉重了起來。

……是錯覺吧。

自己被這霧氣影響太深,居然連幻聽都出來了,真是可笑啊,可笑。不管了,任務要緊,忽略掉然後趕緊去找線索。

還有人在等他呢。

“師兄?你怎麼了?”有人,從他背後一步步繞了過來。帶著那種熟悉的,擔憂的,如出一轍的語氣。

握劍的右手徒然收緊,他猛地扭過身來,聲線拔高:“裝夠了嗎你——”

劍尖一閃,帶著破空的呼響橫指向來人,他倒要看看,到底是哪個不長眼的敢像這樣戲耍他!

——是安迷修。

神情茫然的安迷修,真真實實地站在他麵前,維持著他記憶中的模樣,沒有改變一絲一毫。

“你倆小子,乾什麼呢!!!”下一秒菲利斯從旁邊的草叢中躥了出來,看見這架勢,瞬間炸毛了。

讚德的目光緩緩地,呆滯地移向它,他呼吸急促,拿著劍的手抖的不成樣子,隻覺氣血上湧,湧向大腦,思維空白了,湧向眼睛,視線模糊了,湧向喉間,聲線顫動了。

“老貓……頭?”

“讚德!舉著劍乾啥呢!!!是不是又找打了——!!”

“……”拿劍的手下意識一鬆,將其慢慢放了下來。大劍安靜地低下了頭,化作一點點的碎片散去。

“師兄,這附近還有魔獸嗎?”安迷修摸了摸腦袋,“看你很警惕的樣子。”

菲利斯哼了一聲,“有個屁的魔獸!讚德,彆傻愣著了,安頓好這裡的居民我們就回去!”

“都當天使了還這麼傻,可上點心吧,教給你的東西都給我牢牢記好了。”

“師兄,我剛剛不是故意嚇你的。”

“還有你穿的都是些什麼啊,簡直是不堪入目……給自己又凍感冒了誰來照顧你?!”

“師兄,剛剛村民們都在感謝我們呢!還有小孩子說也想當聖殿騎士!”

“為師遇上你們兩個活寶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你倆都過得好好的,才能勉強彌補!聽到了嗎,安迷修,讚德!”

“知道了師父……”

……

窒息的感覺如蛇般纏繞上他的脖頸,腦袋中的血管要爆炸一樣顫動著,他幾乎不能感受到自己的吐息。竭力控製著,奮力掙紮著,他想捂住自己的耳朵,閉上自己的眼睛,將這一切屏蔽在外,可是他做不到。

舍不得。

“讚德。”菲利斯叫了他一聲。

他愣愣地,轉頭去看它,發現它的神情是平時少見的沉靜。他聽到它問:“你知道自己該乾什麼了嗎?”

……做你想做的事,保護你想保護的人。

老貓頭。

老貓頭,你還是那麼囉嗦。

16.

紫堂真反應過來的時候,那魔獸已經瀕臨爆炸邊緣。於是他下意識喊讚德注意,可時間實在是過於緊張,在第一個字出口時,他們二人就被黑霧徹底吞沒。

即便他以最快的速度脫離了黑霧,讚德還是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此處地形複雜,林木也相對單一,很難確定自己的位置所在。紫堂真垂眸,兩手向下,紫羅蘭和夜幽曇赫然出現。他握住槍把,緩緩向上揚起。

兩道淩厲的光波瞬間衝破層層疊霧,直直並入烏沉的天空,並以此為圓心,卷席清空出了一大圈無霧區。

等待了一會兒,在確定讚德沒有看到訊號後,他將目光轉向了目的地的方向。

他知道原先的計劃是儘快趕往那處村莊,可讚德的處境實在是令人擔憂。在這片幻境與現實交織的森林裡,對他這樣沒有記憶的人來說威脅並不大,而讚德就不一定了。

那麼,找尋村莊便已經毫無意義。這片森林是一個會吃人的怪物,既然這樣,那就在此處打破這迷霧,將那個在背後暗暗操縱的始作俑者拖出來,一舉殲滅。

他正沉思著,忽而有感應般抬起了頭。

“真。”遠處的陰影中,一個熟悉的,他觀察了無數次的身影緩緩邁步而出,“在那發什麼呆呢?我可算你消極怠工了哦——”

……幻境,來了。

17.

菲利斯說完那句話後,便再也沒開口。它和安迷修站在一起,都用那種帶著濃稠的,失神的悲傷眼神靜靜注視著讚德,一言不發,卻又好像說了很多話。

“老貓頭,安迷修……”

他終於還是開口了,語氣是不穩的,手也顫抖著向前伸去,似是想挽留。

而他們卻輕輕搖了搖頭。刹那間,周圍的空間驟然變換,那破敗村莊的一切都在倒退,迅速地離他遠去,取而代之的是雪花一般紛紛揚揚的場景,那是他錯綜複雜的記憶。

也是這一片層巒疊翠的森林。

他看到第一次見到安迷修的自己,對這不知道哪來的野孩子嗤之以鼻,戲耍了他一陣後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真的擁有了一個弟弟,一個性格完全不同卻有著相同信念的弟弟。

他看到自己練劍偷懶,想儘辦法摸魚卻總是被安迷修好言相勸,被菲利斯發現並大罵一頓。給安迷修科普節日,甚至擔憂他會因此想念父母。每年都過的兩次生日,結局總會搞砸。以及第一次擁有屬於自己的重劍。

他也看到了很多沒見過的情景。內戰的聖殿騎士團,一個個曾經同伴的屍體,空蕩蕩的騎士聖殿,奄奄一息的老貓頭,以及發誓繼承詛咒的安迷修。

他看到了自己第一次見到搭檔的場景,他們的每一個眼神,每一次相處,每一次任務。他們吵吵鬨鬨的日子,原來有這麼多。

記憶的場景趨於尾聲。

讚德沉默著,他的呼吸是如此沉重,重的他邁不開腿,提不動劍,隻得以這種視角,看著這空間變換 。

黑曜的隕石劃滿了赤紅的天際,血色,滿眼的血色,黏膩的,血的手感,血的氣味。搖搖欲墜的星球,遍地死屍。

讚德行走在這樣的地麵上,從灰暗走向鮮紅,恍恍惚惚地,在一個人麵前站定。

那人無力地靠坐著,心臟被黑色長矛貫穿,將他徹底釘死在這石壁上。臉龐早已被血糊得看不出原先的容貌,淺白的發絲也被染紅。在他旁邊,是碎裂的天使環。

——紫堂真。

有那麼一瞬間,讚德停止了呼吸。心臟猶如被人強硬地攥緊,狠力一捏,鮮血迸發。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動,熱度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冷。

冷,冷如心扉的冷,凍的皮膚發麻,骨頭變硬變脆,他就像豎立在寬廣世界中的一根細小蘆葦,被人攔腰折斷,剩下那一層表皮連在一起,事的半截身體不掉下去,支撐著表麵看起來還算完整的他。

足夠了。他低聲說。

該結束了。

18.

就此了結吧。

紫堂真低頭,看著那位被束縛咒印困住的幻境讚德。對方顯然是掙紮累了,呈現出一種非常懶散的狀態。

就在剛剛,他解決了完了最後一波魔獸攻擊。至此,再也沒有什麼能來妨礙了 。想試圖通過記憶和幻境來控製他,未免也過於天真。

他深吸一口氣,踩著陣法浮上百米高空。

19.

瞬影幻劍一點點地拚湊而成,元力迸發。

20.

陣法在烏暗的天空蔓延,淺紫色的波浪一圈一圈地散開,紫羅蘭和夜幽曇槍口微微發熱,早已蓄勢待發。

大劍上元力驟然增生,火焰般猛烈燃燒起來,握緊劍柄的右手加大了力道,全身肌肉繃緊,叫囂著興奮與暢快。

既然你喜歡玩這種小把戲——

那我們就從內部,把這一切都毀掉——!

青綠的眼睛,赤紅的眼睛同時睜開。

“轟——!”

幻境空間內氣壓劇變,轟然爆發出一陣強烈的震動,隨即如玻璃般爬滿了裂紋,“嘩啦”一聲尖叫著炸開!

這一刻,所有場景都崩開成了千萬不規則的碎片,嘩啦啦地往下掉,迷霧在眨眼之間就如龍吸水般被全部收回,四周的環境一時間變得清晰可見!

“吱——”

與此同時,幾乎穿透耳膜的尖叫驟然響起,一隻半人大的蝙蝠拖著搖搖欲墜的身軀,倉皇地震著翅膀逃離。瞬間,紫色的封印陣將它牢牢套住,禁錮在了原地!

讚德充滿血色的眼眸狠狠地盯著它,握著劍一躍而起!

大劍穿透了它的身軀,“吱吱吱”的慘叫下,這位始作俑者逐漸化作灰塵散去了。這個星球的蛀蟲在今天終於被拔去,即將迎來獨屬於它的新生。

漫天的烏雲逐漸稀薄,沉黑色急劇泛白,潰退,由湛藍接替,久違的澄淨天空由此慢慢顯現。雲層間隙中,縷縷日光跳上這片貧瘠的土地,彩徹區明。

風起。

絲絲涼意吹散了一身的火氣,心中湧動的情緒在此刻終於平息下來,他放下劍,回頭望去。

來人正站在風中,發絲被輕輕拂起,由陽光渡上了一層清淺的金邊,依然用那安靜的,溫柔的,無比熟悉的眼神注視著他。

是活生生的紫堂真,他的搭檔。

21.

“小紫啊,在幻境裡有沒有看到本帥哥啊?哎,畢竟我們相處的每分每秒都十分珍貴呢——”

“很可惜,一開始就控製住了。”

“不是吧?這麼絕情?”讚德攤手,“我可是從頭看到尾了誒,甚至——”

他不再作聲了,兩個人就是這麼默默地對視著,相對無言,一個啞了,一個在等。

“甚至什麼?”紫堂真難得的追問了下去。

“想知道啊?”他沉默了半晌,再次湊近。

紫堂真站著沒動,“你不想說的話,我可以當做沒聽見。”

“……甚至看到你死了。”

“……哦?”

“放心,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會給你立碑的。”

他笑了:“那我還真是謝謝你了。”

“開玩笑的,幻境還是幻境,我怎麼可能舍得讓你死呢?你可是我最好的搭檔——”

“這麼說,你還有過其他搭檔?”

“誒!你搞錯重點了吧……”

22.

收尾工作很快完成。

紫堂真收回元力武器的時候,讚德正坐在崖壁上眯著眼睛曬太陽,晃蕩雙腿,儼然一副午後小憩的模樣。

他能夠想象到讚德在幻境裡的狀態。他足夠了解這個人,也明白他的想法,所以他沒有去追問。

陪著他就好了。

陪著他,慢慢地走下去。

有且隻有他們兩個。

於是他低頭,向著讚德伸出了手:

“走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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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來都在畫畫,已經兩年沒有動筆寫文了,這次也算是複健吧,如有寫的不好的地方還請多見諒。

我一直致力於靈魂共鳴的純粹感情,不喜歡很簡單地用愛情兩個字來概括,真正吸引我的是超脫於友情和愛情以及生死的,命運的牽絆。很想寫出這種感覺,但奈何筆力不夠,不知道是否有人能從中體會出來。

這篇文有人看也好,沒人看也罷,起碼他們就在這兒,不會因此改變。

孤獨是一座花園,但其中隻有一顆樹。

這棵樹,一日逢春,於是枝椏瘋長。

希望這兩個跨越了茫茫世間才相遇的兩個靈魂,能夠以此為伴,在那冰冷的世界相互依偎。

不再流浪。

*本篇靈感來自詩人阿多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