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趣(1 / 1)

所以是因為什麼?

崔皓羿陡然激動的情緒引得“崔清婉”想要順勢發問,可四目相對間,對方眸中的哀傷卻壓得她不忍去問。

自覺做錯了事,她皺著眉頭移開與崔皓羿對視的目光,明明是不願氣氛再尷尬下去,可她開口時,卻又染上一股莫名的煩躁。

“好了!反正阿月這事隻是說著玩鬨,你也不會真讓它實現,你無須在意我的感受,我隻希望你能儘快尋得真人,好問明恢複原狀的方法。”

“千萬彆等到我解決了清婉娘子身上的困境後,還讓我白白占著她的身軀,這對我、對清婉娘子都不太好!”

“可我怎能不在意娘子感受……”

又是一聲悠長歎息,苦澀、沉悶。

“崔清婉”連忙抬頭看去,試圖從對方緩和的語氣中探聽到問題答案,可對方在接收到她的視線時,麵上躊躇更甚,最終隻是展露了一絲不得已的苦笑,繼而輕聲開口。

“至於娘子叮囑,羿必不敢怠慢。”

驕陽越發濃烈,映襯著遠處的熱鬨也越發灼人,明明不過數十尺的距離,可這邊的巷口拐角卻驟然冰冷到讓人難耐。

就連牆角下最縫隙的陰影都慌亂逃離,隻留下白晃晃的日光曬在石路當間。

“崔清婉”被橫在二人間的沉默喚回理智,平心而論,這樣的結束語並不算生硬,甚至可以稱讚一句得體,於是她也很識趣地收回期待,維持住麵上的平靜。

“那就按商議下的,你我先從後門回府,彆在外麵節外生枝。”

到底是平靜,還是說這份平靜也有生氣的意味?在丟下這句話後,“崔清婉”便頭也不回地朝著北邊街巷走去。

而崔皓羿也悶悶地“嗯”了一聲,隨即緊跟在她的側後。

就這樣,一場洽談不歡而散,兩人各懷心事地朝百尺熱鬨的反方向走去。

說不準為什麼會這樣,但她心中就是有一絲絲莫名的負氣,所以“崔清婉”腳下的步子走得越發緊快。

那靛藍裙角在石板路上被踢得翻出浪花,一迭擁著一迭,絲毫不覺疲憊。

隻可惜,因著身高差異,不論她走得怎樣颯爽緊快,身側那抹杏紅色身影從未落下半尺。

青磚圍就基底,白牆搭建其上,青綠色的琉璃瓦片密密匝匝地疊了一層又一層,一路伴著他們前行。

約莫有一炷香的時間,二人才從崔府前街繞到後巷,隻是此間一直沉默著,頗顯尷尬。

“過會兒回屋後,還勞煩娘子再梳洗打扮一通,我已命人將承樂公主所賜步搖釵送到娘子閨房,之後出麵,娘子少不得要戴上‘招搖’一番。”

不急不緩,崔皓羿像是醞釀好才開口,他的語氣沉靜而自然,仿佛方才急於辯解的人根本不是他。

聞言,“崔清婉”身形一頓,衣裙晃動的幅度也小了下來,她撇下方才的種種雜思,開口時便也是如往常般的淡然理智。

“承樂公主賜我步搖釵?這是什麼道理,‘打個巴掌再給顆棗’?”

“娘子說笑了,若承樂公主有這般心思,隻怕兄長一早便會在盛王、楚王之中挑選一位,哪兒還有機會守著活到舞勺之年的太子殿下呢?”

崔皓羿露出一抹預備好的淺笑,恰當而不失禮。

“那你的意思是?”

沒有戳破對方費心營造的談話氛圍,“崔清婉”徹底放下心底疑問,她停下腳步,隨即又覺不妥,緊了幾步朝崔府後門巷道的走了進去,直到身子完全避在牆角下才回過頭詢問。

“莫非你市集上所言,隻是為了誤導雲岫?”

“可都到了現在,你們崔家要是懷疑雲岫,還至於讓她一直守在我身——噢,不對,你沒有懷疑她,你是覺得隔牆有耳,故意在誤導幕後之人。”

“算不上誤導,羿在市集上所講,句句屬實,昨日生事的夫婦確實能與承樂公主攀上千絲萬縷的聯係。而這道消息,恰恰也是幕後之人最想要我們產生的懷疑,隻不過……”

崔皓羿緊跟著她走到屋簷下,確認四周無人後,下意識便想向她靠近半步,但剛抬腳卻又停下,他斂斂目光,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般繼續開口。

“我昨日巡視皇宮時正好碰到承樂公主遊玩,在行禮後我本垂首待公主離開,可公主卻朝我走來——”

“先是誇讚崔家門風清正,又是肯定崔家子弟各個有才乾,末了公主從自己發髻上取下一支步搖釵,說是聽聞你下水救人,甚是欽佩,特意托我轉贈於你。”

“特意贈我?”

見到對方舉動,她眉頭輕挑間刻意將目光向一旁錯開,此刻日光正盛,巷道空無一人,捕捉不到什麼特殊事物的“崔清婉”也隻好收回目光,訕訕發問。

“我不明白,一支步搖釵能做什麼?承樂公主要是想拉攏崔家,不應該大筆大筆的金銀珠寶砸過來嗎?這種程度的示好算什麼?”

“算是試探,”崔皓羿語氣中還帶著方才提到“承樂公主”時的敬意,但眸中卻換上淡漠疏離,“正如兄長們的態度一樣。”

“迫不及待還小心翼翼,真有意思,”她低聲咂舌,在回看崔皓羿兩眼後,又目光一垂,落在對方胸前的精白繡線上,“若不是承樂公主,那昨日之事便是李澈那方了?”

話剛出口,她便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悵惘。

她雖然秉持平等原則合理懷疑這個世界的每一個人,但真推到李澈身上時,她還是會有些不忍——隻是這份不忍並非出自對李澈的同情,而是來自對原身的憐惜。

共枕發妻與同胞兄弟,昔日情分與來日名利,李澈選擇的似乎永遠是後者。

也許是察覺到“崔清婉”語氣中微不可聞的遺憾,崔皓羿再開口時也多了幾分斟酌。

“羿不敢斷言,隻是說十之八九,且若真是郡王們謀劃的,其目的反而很是明了。”

“明了?”

“崔清婉”疑惑地看向崔皓羿,在打量幾眼後像是想明白了什麼,突地發出一聲冷笑。

“嗬,也對,無論在清婉娘子身上發生什麼,他們根本不會在意,哪怕是李澈本人,他也隻是覺得‘我’還活著,他大可以往後再解釋。”

“現下京中勢力都想通過‘我’探聽到崔大郎君如何作想,隻不過比起承樂公主赤裸裸的示好,郡王們所為更令人不齒。”

崔皓羿垂下眼簾,微微頷首。

“郡王們本就是借阿婉做局,現在意外橫生,不管真凶是誰,他們隻在乎計劃能否如願推進。”

“如今他們摸不清大哥心意,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對阿婉下手,這樣既能試探大哥態度,又能貫徹計劃中與崔家水火不容的假象,可謂一舉兩得。”

“一舉兩得,”讓人不適的字眼,她猛地看向對方,目光中也多了分銳利,再言語時不自覺也帶上之前的怒氣,“你在為他們說話?”

“不,自然不會。”

迎著盯視,崔皓羿眼底閃過一絲愧色,他為難地移開目光,語氣失落。

“我隻是如今才突然想到,可能連我自己也不明白大哥究竟是怎麼想的。”

“崔大郎君的想法……”

意識到自己多餘又矯情的怒氣,她在暗中用指甲狠狠嵌了自己一下,然後收起略顯遷怒的情緒,放輕聲音緩緩開口。

“阿月曾與我說過,即便崔家最位高權重者是我們的這位大哥,但朝堂之事,多取的還是二哥的主意。”

不是她非要提起崔皓然,隻是因為在她印象中,崔家兩位郎君總是形影不離,且比起寡言的崔皓昌而言,周身陰沉的崔皓然更讓她記憶深刻。

距離她蘇醒已有半個月時間,但她對崔家這兩位年長的郎君並不是很熟悉,算起來也就見過兩三麵而已,且多數時候這兩位郎君都在與崔皓月交談,甚少將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當然,除卻初見時的那一眼。

而在初見後的其他碰麵中,“崔清婉”都表現得十分恭敬,她再也沒有對崔皓昌的跛腳流露出半分好奇,可崔皓然那抹陰冷的瞥視還是讓她僅回想起來都覺得心中一顫。

崔府後巷仍舊寂靜,屋簷下的蔭蔽也越發減少,明明此刻日華高照,可“崔清婉”還是實打實地打了個寒噤。

“二哥心思縝密,做事也當機立斷,每當大哥遲疑時,二哥總能先一步替大哥做下決定,即便這個決定並不是大哥所讚同的,但一定是最有成效的。”

“所以即使我不知大哥如何作想,但我知曉,此事過後兄長們一定會‘不計前嫌’,繼續與郡王們合作。”

“你似乎對崔二郎君的意見很深?”

她很敏銳地捕捉到隱藏在對方話語中的一絲微妙,試探著發問。

“難不成你當日質問兩位兄長時,二哥哥就沒有半點兒愧疚?”

“自然有愧疚,大哥更是紅著眼眶,後悔當初同意桓王的提親,隻是……”

崔皓羿應答得果斷,但話說到一半便皺起眉頭垂下眸去,他不敢與眼前女子對視,好像在逃避什麼。

“總而言之,不論兄長們如何愧疚,末了二哥一定會勸服大哥繼續實施計劃。”

“一定實施?為了什麼?”

麵對她不屈不撓的追問,崔皓羿沉默半晌,終是一聲歎息後緩言回複:

“為了大哥的抱負,為了忠君的承諾,隻要是能幫大哥的,無論什麼,二哥都可以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