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樓子(1 / 1)

有病吧!誰蹲著睡覺啊!

不對!

誰沒事兒到大獄門前睡覺啊!!

被吵醒的,啊不是,被吵起身的“崔清婉”再一次因為起立過猛而眼前發黑,她趕緊反手扶住身後的牆麵,好讓自己站得平穩些。

“噢!不僅在外露宿,連食早膳的錢也沒啦?看娘子你病病弱弱的,來來來,古樓子分你一份!”

視線中的濃黑消退了一些,但還是模糊地看不清來人,虛實間,隻感覺有什麼熱氣騰騰的東西伸到了自己麵前。

嗯……好香!

謝——謝個鬼!呸!不吃!不吃嗟來之食!

“崔清婉”沒有接手,她一麵說著推辭的話,一麵等待眼前視野徹底清明。

“嗯?不吃?那我吃!”

乾脆利落地遞出來,也乾脆利落地收回去,隻聽得說話人一嘀咕,麵前的熱氣隨即便消散開來。

“哢嚓”

酥脆的啃咬聲伴隨著穀物與燉肉的香氣撲麵而來,“崔清婉”下意識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她眨眨眼睛,身前人的樣貌也逐漸清晰。

竹柳色的鯉泮官服著身,精致銀帶箍住恰到好處的細腰,他因掐拿食物不得不將小臂抬起,從而露出雙袖間繡著的環狀花紋。

一頭青絲雖已高束,但鬢角還是垂下幾絲不拘小節的碎發,白皙麵龐上雙唇嫩紅,鼻梁高挺,生得十分標致,一雙明目雖是狹長,卻因略微低壓的眉頭而顯得格外深邃。

想來他剛及雙十年華,可周身氣度已渾然天成,纖然飄逸。

好吧,其實也沒那麼飄逸,誰讓他啃咬食物如此專注,一點兒也沒有“不食人間煙火”的出塵氣韻。

“咦?怎麼和府裡那小子一樣,沒成婚的就顯年輕?”

“果然……”

“崔清婉”本隻是小聲嘟囔一句,卻不想對方聽力極好,細目微眯間,男子咀嚼的動作也暫停下來。

“娘子,你這樣做不好。”

“啊?”

低聲吐槽被當事人聽見自然讓人心虛,況且對方說的還是這樣一句莫名其妙的勸告,“崔清婉”下意識就懷疑對方是不是認出了自己是誰,甚至這人還推測出自己為何要站在牢獄前。

“那個,其實我隻是出門晨練,可東市這邊太繁華了,一不留神就闖進這條巷子裡……”

人越想找補就越漏洞百出。

“崔清婉”正欲佯裝捋捋頭發尋個理由搪塞過去,又突然想起自己還戴著帷帽,半抬起的右手隻能無措放下,放下後又覺得方才舉動過於刻意,於是改為順手撐展衣裙。

一番動作下來簡直手忙腳亂,讓人對這話語的真實度心照不宣。

竹衣男子靜靜站著,仿佛已然預想到“崔清婉”的行為,他甚至還氣定神閒地繼續啃食手中的夾肉胡餅。

“哢嚓”“哢嚓”

男子吃得越是專注,“崔清婉”便被對方的沉默搞得越是煩亂,她已經開始在心中祈求雲岫能早些回來,不然她真不知道該如何打破這無言對峙的局麵。

頂著靜默的尷尬,“崔清婉”極為迅速地打量了對方幾眼。

官服為竹柳色,與她近些日見過的人都不同。

想必這男子品級不高,但見他全身白淨整潔,就連吃起食物來也是斯文認真,十分有教養,也絕不是棲鳳城中尋常可見的官差小吏……

還有就是,那徐徐升騰著熱氣兒的暖白穀物餅上點綴著大小不一的塊狀栗色焦麵兒,餅間是一層夾裹著一層的滿實餡料,碎末兒的肉餡肥瘦相間。

再雜以香料菜蔬,看上去質地豐富,想來入口軟爛、焦酥鹹香。

嚶,一會兒一定要找雲岫去買這個叫什麼“簍子”的食物……啊……雲岫你快回來吧……我好餓啊……

一掃方才的惡心作嘔,此時初覺饑餓的“崔清婉”隻能在內心痛哭。

但她麵上還裝著無辜入巷的懵懂,她甚至以一種極輕微的方式來偷偷吞咽口水,絕不讓人發現她是個大饞丫頭。

明明看得認真,但“崔清婉”還是沒反應過來對方是在何時開始吃的第二份。

總之,在最後一塊油酥生脆的胡餅被咀嚼吞咽後,隻見這纖然男子將用來打包胡餅的草紙折了幾下,隨後便將其塞到後腰係掛著的小囊袋之中。

“娘子何必說謊呢?其實我很明白的。”

慢條斯理,男子一邊說著,一邊從袖間抽出汗巾,開始仔細地擦拭嘴角與手指幾近於無的殘漬。

這般問話簡直和當日蘇醒後經受崔皓月的詐哄一模一樣,還好先前經曆已為她積攢了經驗,於是“崔清婉”繼續選擇以重複對方最後一句話的方式回問。

“你明白了什麼?”

擦拭完畢,男子收起汗巾,再度抬眸看向“崔清婉”時,他麵上添了幾分沉重。

“此地陰暗逼仄,收押之人無一不是燒殺搶掠的惡徒,常人對此多是避讓不及,但娘子一反其道,非得在此等候,甚至連個食宿都沒著落,若說娘子未有圖謀,在下是不信的。”

見對方目光堅定,“崔清婉”硬著頭皮繼續發問:“所以,你認為我圖謀什麼?”

“如此巷道,若有圖謀,必然是年少有為、玉樹臨風,惹得鄰女窺牆的在下了!”

莫名其妙的進展,“崔清婉”一整個黑人問號臉,她歪著腦袋睜大雙眼:“啊?”

“娘子不必羞澀!”

男子抬手亮出纖細白皙的手指,一把止住了她的疑問。

“娘子心意我已了解,方才娘子言語細弱,但我雙耳靈敏,聽得娘子提及我尚未成婚一事,可見娘子連我底細都已摸清。”

“一定是娘子對我芳心暗許,而後不遠千裡隨我返回皇都,隻是盤纏用儘,唯有到我新任命的地方蹲守我,以便傳達心意!”

“娘子勇於追愛,膽識過人,在下敬佩!”

這人越說越起勁,甚至情緒高漲處,還朝“崔清婉”拱拱手以示敬意。就在“崔清婉”想要打斷對方開口解釋時,忽見這人惋惜歎氣,麵露為難。

“不過如此行為,終是不妥,婚姻大事並非一廂情願便可,我受師父恩典,娘子相許,我總得問過師父才行,我師父他——”

初見時,隻覺這人鶴骨鬆姿,自有一番氣度,又受他關懷幾句,“崔清婉”理所應當地心生好感。

可當他開始自顧自地高談闊論,昨日遭人誣陷的各種不快便再度浮現心頭。

“崔清婉”有些氣躁地阻止對方發癔症般的暢想,但沒留神,口中竟還蹦出幾句外語——

“停!停!STOP! ”

男子一愣,不解之意在細目中緩緩流淌,茫然神色讓他多了絲少年氣兒,意外地讓“崔清婉”幻視成崔皓月那小子。

這樣一來,“崔清婉”才冒起的怒火兒也降下去半截。

“呼……小郎君你確實一表人才,如今雖身著綠衣,但年紀尚小,想必未來能大有作為,定可平步青雲。”

“但實在遺憾,今日前來我並非為見小郎君,我並不識得郎君,隻是有朋友之弟身陷囹圄,想要為他送些吃食罷了。”

一字一句皆是誠懇,竹衣男子思索著垂下眸子,似乎是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動搖,可當他視線緩緩下落,發覺眼前女子兩手空空時,他又猛地抬起頭來。

“娘子。”

男子擰起眉頭,靈秀麵上露出一絲說不清是為難還是羞澀的扭捏神色。

“我知女子向來臉薄,娘子被我直言戳破,若有氣惱想要撇清也是應該。不過我還是想要娘子知道,其實我不反感娘子大膽行為,相反,我很是欣賞娘子。”

“呃……謝謝誇獎?”

麵對男子突然變得恭謙誇讚的語氣,“崔清婉”一愣,下意識就禮貌回複。

隻是沒想到這鯉泮人都是欲揚先抑的好手,對方緊接著便是一句她意想不到的驚世駭俗之言。

“所以我也心儀娘子!如若師父不同意,我便收拾自己的私房錢與娘子私奔,我們不必問過師父——”

“嘶——拜托!!!”

“崔清婉”氣惱地跺腳,竭力克製住想要捂實對方嘴巴的衝動,她小跨半步,然後咬牙切齒地打斷對方說話。

“都說了我不認識你!難道你身為朝中官員,也要當街調戲良家婦女嗎?!”

“啊?”

男子一怔,無奈歎氣後垂下雙肩,兩道柳刃眉也不似方才般靈動瀟灑,肉眼可見地喪了氣。

“原來娘子已有婚嫁,是你我有緣無分,方才實在抱歉,是我唐突了。”

嘶,這副低頭認錯的架勢竟也像極了崔皓月,要不是“崔清婉”相信崔皓昌和崔清書的治家能力,她是真的會懷疑眼前男子是崔家流落在外的血脈。

“你可彆下跪賠罪……嘖,算了算了,反正也離了,算了。”

瞥到對方落寞甚至委屈的神色,她搖搖頭敷衍地回了一句,隨後踮起腳尖,不住地向巷子口看去。

許是餓得發慌,“崔清婉”自心底升起一股煩躁,且因對方隻是言語炙熱,行為上未見任何逾矩,所以她草草結束話題,不想在這種事兒上和男子有過多糾纏。

“離了?好事啊娘子——”

捕捉到關鍵信息的男子一挑柳眉,目光爍爍似乎還要開口,但“崔清婉”顯然無心關注,隻是一臉興奮地打著招呼從他身邊掠過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