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魂(1 / 1)

雖然“崔清婉”此刻很想接一句“大概我的魂那時就被強借來了”,但她實在沒心情打岔。

當得知玉蟬化在嘴裡的那刻,她就不自覺地內視這具身體,她似乎能幻覺到有什麼東西從口腔滑到咽喉,再順著食道溜到胃裡。

就像是小時候看武俠小說中主人公因奇遇吞食林中毒蟲時,自己也覺得胃部隱隱作嘔,總之就是心理上很不舒服。

坦白說,這身體是崔清婉原身的不假,自己的靈魂隻是被迫停留在這裡。

可沒辦法,感覺的內容和對象是客觀的,但感覺的形式和表現是主觀的啊,這種嘴裡被塞了不乾淨東西的膈應是真要命啊。

“娘子?”

崔皓羿的呼喚傳來,“崔清婉”這才從自己的糾結中回過神來。

她抬起臉卡著一張勉強的笑容向崔皓羿看去,懂眼色如她,她可不會直愣愣問對方玉蟬乾淨不乾淨,她隻會先略過不緊要的事,然後讚同般地眨眨眼睛鼓勵對方繼續說下去。

“嗯……娘子大概也明白,玉蟬消失之時便是娘子魂體便被喚來之際。”

接收到“崔清婉”眼神的崔皓羿一怔,思考一瞬便繼續說道。

“當時我並不知曉其中緣故,還是在阿婉身體恢複期間,我收到來自真人的一封書信,才知道其中的牽連。”

“書信?”

關鍵詞說出,“崔清婉”有種被點醒的頓悟感,她突地想起自己今天前來也是為了尋得書信。

啊,果然,崔皓羿透露的信息太過密集,自己簡直像被轟炸了,差點忘記原本目的,這可不興忘,一會兒務必要出書信,絕對不能遺漏了!

“是,想必真人是感應到什麼,這才如此適時地寄來書信。”

崔皓羿拊掌推斷,麵上卻是凝重,他似乎也在思量這位真人的目的所在。

這樣的神情被“崔清婉”瞧了去,心下一動,她意識到也許崔皓羿與這位真人並沒有很緊密且熟絡的過往,玉蟬,或許對崔皓羿而言,也算是意外之物。

“真人在書信中言明,說當日贈予我的玉蟬,能行‘起死回生’之術,但並非真的逆轉生死,而是以魂養魂,救人於瀕危之刻。”

“以魂養魂?難道你是說……這副身體的主人,也就是你的妹妹,崔清婉,她還活著?”

“崔清婉”緩緩說道,語氣似乎還算平靜,但她的眉頭卻是越皺越深,麵色凝重之下,是她藏在袖間緊握的雙拳,那略長的指甲簡直要嵌進肉裡麵去。

原以為這副身體的主人已經死去,自己是莫名穿越而來,隻要自己尋到方法回去,那這副身體再度歸於死亡也是應該。

可現在的情況卻變成了這副身體的主人還算活著,而自己被架著過來,然後被告知自己是能拯救她的人。

這算什麼?道德綁架嗎?自己一定要被卷進這樣陌生而複雜的事件中嗎?有人問過自己的意願嗎?

心中隱隱升起怒火,“崔清婉”正欲發作,卻在抬眼時看到崔皓羿那雙澄澈而哀傷的眸子,一下子又心軟起來。

是想怪他,是想衝他發火,可他也不是刻意算計,此刻自己責怪又有什麼用?

不如先搞清楚如何從這樣的困境中脫身,至於責備,視他態度再做決定。

一時間,“崔清婉”麵色變了又變,見她欲言又止、欲止又言的神情,崔皓羿放低聲音接過話來。

“是,因娘子庇佑,阿婉現在還活著。但我也知曉,我的無心之舉給娘子造成了極大困擾,這是我的過錯。”

“所以不論娘子提出什麼補償條件,隻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照辦。但請娘子再委屈些日子,救阿婉一命。”

說著,崔皓羿對她深深作了一揖,真摯又懇切的模樣簡直讓人不忍苛責。

見狀,“崔清婉”沉默良久,終是歎了口氣,一副接受了的模樣。

“我雖是莫名其妙到這副身體上來,但作為親曆者,我也切身體會過因見桓王而落淚的苦澀,或許那便是清婉娘子孱弱魂體還存在的證明,我既能感受的到,又怎麼可能見死不救?”

“算了,就先這樣吧。”

“多謝娘子大德。”

聽罷“崔清婉”的應答,崔皓羿終於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帶著感激之色直起腰來,隻是回複時不免聲音沉悶,想來即便有對方的應允,他也止不住心底的愧意吧。

“既說到此處,我也不必藏著掖著,能救人一命我自是樂意,但我還是要搞清楚,那書信中有沒有提到‘養魂’需要多長時間?”

“你看,我魂體在這兒,那我原來的身子也挺令人擔心的不是嗎?若我自己的身體不吃不喝很久,怕也會出事。清婉娘子的遭遇固然令人同情,可我也不能全然不顧自己的安危吧?”

既然自己是救人方,那就沒必要小心翼翼生怕惹了對方,“崔清婉”盯看向對方,說起話來果斷而認真。

“娘子所言極是,隻是真人並未提及養魂所需時日,但我已遣人尋找真人,想必過些日子便有消息。”

“至於娘子安危,娘子願救阿婉,合該是我崔家千恩萬謝,請娘子將身份籍貫儘都告知,我一定妥善安排,若還有其他要求,也請娘子一並說來,這也算是我能為娘子實現的一丁點兒謝禮。”

“說實話,做好事不求回報是應該的,但你硬要給,我自然也不會說我不想要,隻是很可惜——”

“崔清婉”訕訕一笑,有些無奈。

“可惜?”

“可惜,我實在記不得自己身份,連名字也記不得了,這謝禮隻能暫存在你這兒了。”

“不記得身份名字?難道借魂竟傷害娘子至此?”

崔皓羿的眸子倏地劃過一絲詫異,隨即又是皺起眉頭,麵上的歉意更濃。

“那娘子可還對自己的家鄉有所印象?或者特產習俗?隻要娘子提供得了絲毫線索,羿一定竭力而為,儘早尋到娘子的身體,將一切安排妥當。”

除非你的屬下能研製出時光機,不然我覺得挺難。

唉,該怎麼說,直接說我是其他時空來的?他會不會理解不了,解釋起來又好麻煩……

不如假裝自己是異域人,最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在心底默默吐槽幾句,“崔清婉”麵上不露端倪,她垂下眸子略一沉吟,而後起身走到崔皓羿身邊緩緩開口。

“具體我也記不起來,想來與這兒有些距離,我隻是隱隱記得,我們那兒不像這都城裡規矩多,人們過得也更自在些。”

因有所隱瞞,所以“崔清婉”也不敢多言,生怕對方意識到自己不屬於這個年代的人,她偷偷瞥了崔皓羿一眼,瞧他若有所思的樣子,又心安起來。

“尋我家鄉的事可暫緩緩,我隱約記得我與親友同住,雖事出突然,但大抵能得他們照料;關於名字,我確實苦惱,但我認為當我魂歸原處時,便能記起自己的名字。”

“所以,當務之急,還是希望你儘快找到真人,了解這養魂需要多久,以及魂歸之法。”

“是,羿明白。”

崔皓羿向外眺看一眼,未見異狀,於是很快又收回目光。

“至於尋找真人一事,羿定不負娘子所望,在此期間,還勞煩娘子繼續以阿婉身份度日,以免再生事端。”

“這是自然,你願意儘力彌補,我當然應該好好配合,畢竟我到此地是你的無心之舉,若我隻會一昧地埋怨你,那才是真正的無用功。”

“崔清婉”淺淺一笑,維持得體模樣,她心中對今天的意外收獲還算滿意,正當她覺得大功告成可以離開時,突地想起之前自己叮囑自己的事。

“說到書信,不知清婉娘子的書信可在這裡?你也說我還有段日子需要扮作清婉娘子,我想稍微了解一下她的過往,可以嗎?”

“當然,讓娘子委屈在阿婉體內還滋養著阿婉的魂體,娘子有十足的理由去了解阿婉的過往。”

“且實不相瞞,不論養魂所需日子長短,近期娘子要麵臨的應酬怕是不少,羿也希望娘子能在一些不得已的場合下,替阿婉做出最恰當的選擇。”

崔皓羿拱手作揖,態度很是誠懇,這對於尋到回家線索的“崔清婉”很是受用,她擺了擺手,言語溫和。

“我儘力而為,至於過於重大的決定,還是等清婉娘子自己來解決吧。”

“那就借娘子吉言。”

語罷,崔皓羿的愧疚神色有所緩減,但眸底哀意仍在,“崔清婉”覺得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思緒繁雜間,她看見崔皓羿再次繞步到書案前,擺弄起架子上的幾支毫筆,終是過了一會兒,那些毫筆自擺動到輕顫,最終停止。

然後聽得“哢”地一聲,隨即書案響動。

“崔清婉”循聲看去,隻見書案下方的地磚上開了一個暗格。

隨著崔皓羿彎身再起,她麵前多了個被對方遞來的精美匣子——拉拽開其中的小屜子,三五封書信赫然在內。

“書信在此,娘子請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