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
你身旁的床鋪空著,孫策不知何時起了,屋內也沒有他的身影。
想著今日是七夕,晌午要回孫家大宅過節,你怕誤了時辰,便拖著酸痛的身體起床,去梳洗更衣。
繞到屏風後,一件水藍色廣袖襦裙映入眼簾,鋪展在衣架上。
你眼前一亮,吸引著走上前。
藍色的衣裙宛如湖水般漣漪,絲綢質地肉眼可見的柔滑,靜謐的色彩宛如水墨畫一般。衣身上那精美的雲紋繡花,白色的花朵似乎在藍色的背景下更加醒目,透露出幾分婉約淡雅。
裙身上還鑲嵌了一圈閃閃發光的寶石,猶如夜空中繁星點點,為這襲水藍色長裙增添了幾分華貴之氣。
你莞爾一笑,不用想也知道是孫策送給你的。每每離家歸來,他都會為你準備禮物。這幾年雖然早已習以為常,卻還是會有所觸動。
你愛不釋手的撫摸上麵的繡花,想著今天七夕,大街上定然有不少俊男俏女,悉心打扮給心上人看,孫策肯定是想看你穿這身的。況且這裙子大氣又毫不落俗,正送到你心裡。
你便沒有猶豫換上了。
穿戴完畢,你站在鏡前。
腰間輕裹著同色的細紗,勾勒出你纖細勻稱的腰身。清新脫俗的裝扮,襯得你俏麗非常,儼然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絲毫看不出是已育有一子的人婦。
你端詳著這身裝扮,不禁幻視出幾年前的自己,一副青蔥模樣,也是一身相似的藤紫色襦裙,站在與他初遇的地方。
*
那時的你剛到適婚的年紀,便被父母安排去了相親。宴席上多得是富家子弟,期間不乏有些紈絝者,飲多了酒看你獨坐一旁,便起了捉弄人的心思。
眼見著一個陌生男子走過來,張口便向你討要你手中的繡球。
在那時,女孩子家的繡球自小便由娘家人繡得,作為及笄後相親或成親時的定情之物。隻有遇到意中人方可贈予出去,也隻有意中人或自己的丈夫方可觸碰,陌生人是碰觸不得的。猶如女子貞潔,分外珍視。
對於男子無禮的要求,你自然不從,卻不想對方竟然搶強。
推搡間你被逼至窗邊,一時氣急便把繡球扔出了窗外,不想正砸中在過路的孫策頭上。
“喔!這是誰的繡球啊,□的!正砸在我頭上!好疼啊……”
怒吼聲順著窗子飄進你耳中。
反應過來砸到人的你,忙趴到窗邊向下張望。
你便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眼看到了他。一頭褐色短發,一身醒目紅衣,佩刀戴甲,坐於高頭大馬之上,正拿著你的繡球左顧右盼,嘴裡罵罵咧咧。
“是誰!給我出來,長了幾個腦袋敢砸我!”
那時的你還深處於砸到路人的驚慌中,哪裡會想到代表自己心意的繡球在誰手裡,隻是本能的叫住他,詢問他是否無礙,得到否定的回答才鬆了口氣。
卻忽略了他抬頭看到你時,那一瞬間眼中的驚豔。
那時的你怎麼也不會想到,有朝一日能與他長相廝守這麼多年。
直到在後來的某一天,孫策與你閒話時,忽然提起了這件事,你才後知後覺回憶起來,那時他熱切的目光,便是一見鐘情。
……
回過神來,你已站在廊下,看見孫策背對著你站在院中。
你看著他如山峰般的背影,堅實且有力,給人以無比的安全感。他邁腿走路時的每一個步伐,都充滿著自信和力量,仿佛能踏平一切。
你覺得時間改變了許多,卻又什麼都沒變。
就像現在,你向孫策走去,隔著時光長河,你像當初那樣叫他,他便立即回過頭,眼中依舊盛著那熟悉的亮光。
“你醒了?”孫策定定走向你,“怎麼不再多睡會兒,兒子有我帶著呢。”
你這才注意到他身後的孩子,正坐在一隻搖搖木馬上,搖來搖去,手上還拿著隻細小的皮鞭,一下一下打在木馬上,看到你來了都不肯下來,露出兩排小乳牙咯咯地笑。
你走過去捏捏他的小臉。近看發現這刷著彩漆的木馬有些眼熟,便轉頭對孫策說:
“這個木馬,好像在哪裡見過。”
“是吧,”孫策叉腰得意道,“這是我兒時的木馬呢,有些年頭了,之前一直在大宅放著,想著反正留著也是落灰,正好修補修補給咱兒子騎著耍,怎麼樣,是不是挺像樣的?”
你才想起來以前去孫家大宅,確實在孫策的小院裡見過。
“不錯,還挺結實的。”你說。
“那是,上好的白堅木!”
你繞著木馬走了一圈,孫策的目光便一直跟隨著你。你倏地抬頭,正對上他的視線,疑惑問他:“怎麼了?”
孫策不說話,隻是走到你麵前抱住你,在你耳邊輕聲道:“沒什麼,隻是覺得你今天,特彆好看。比織女都好看。”
你忍俊不禁,抱著他的腰,也靠在他耳邊道:“我是織女,那你就是牛郎,孫牛郎。”
孫策聽了笑出聲,抱著你晃來晃去,小孩子一樣撒嬌:“那我真是上輩子燒了高香,能娶到你這麼漂亮的織女做老婆,嘿嘿……”
你取笑道:“能不能有個爹的樣子。”
孫策聽了瞥了木馬上的孩子一眼,佯裝委屈道:“那我不是你的寶寶了嗎?”
你掐上他的腰,孫策猛的直起身,舉手投降。
“好了好了不鬨了,”孫策對你眨眨眼,“我有東西給你。”
“什麼?”你問。
隻見孫策從一旁石桌上的木匣裡,取出一件物什,你定睛一看,是一枚玉鐲。
“本來想在晚上給你的,”孫策握住你的左手,一邊將玉佩戴到你的手腕上,一邊說,“但是現在看你穿的這麼好看,忍不住拿出來給你戴上了。”
你垂眸看這玉鐲,質地細膩,晶瑩剔透,一看便知是玉中極品,戴在手上冰涼舒適。
“好看,”孫策毫不吝嗇的誇讚,輕輕摩挲你的手腕,道,“上次送你的玉佩在路上顛簸壞了,說好了這次送你個更好的,喜不喜歡?”
沒有女人可以拒絕漂亮首飾,你愛不釋手的點頭,道:“喜歡。”
話落你抬頭看他,也對他眨眨眼,神秘道:“你跟我來,我也有個東西給你。”
“是什麼?”孫策雙眼放光,迫不及待的問。
你故意不答他,拉著他到涼亭下坐下,將石桌上一副嶄新的布甲展開給他看。
“上次你回來,我發現你胸前的布甲磨損太嚴重了,”你一邊說著,一邊將裡側的皮革翻出來,“皮革上的金繡線也看不出顏色,便差人給你做了副新的,我又在上麵重新繡了一下。”
孫策看著手中的布甲,眼神微怔。
隻見那皮革的裡側,在他很久之前繡得歪歪扭扭的名字上,被你用金色的絲線重新繡了一層,覆蓋在褪色的名字上,變得更加醒目。旁邊還繡了一隻小老虎,威武霸氣,栩栩如生。
孫策手指拂過上麵整齊的針腳,一時之間沒說話。觀摩半晌,他才抬起頭,自嘲得笑出聲。
“這麼一看我繡的好醜啊。”孫策看著你笑道,“還是你繡的好看。”
你看到他眼中微光波動,握住他的大掌認真道:
“那你可要日日戴在身上,替我護佑你平安。”
“我知道,”孫策聽了你的話眼眶微紅,握緊你的手,信誓旦旦道,“我會一直戴在身上的。”
“那就好。”你鬆開他的手,兀自擺弄針線筐裡的針線,恢複了平常神色,“不枉費我繡了大半個月呢,要是被我發現你不戴,有你好看的。”
“啊?”
孫策沒反應過來,剛剛還略顯煽情的氛圍轉眼煙消雲散,他還維持著握你手的動作,呆愣的看著你的動作。
“乾嘛,”你強忍住笑,故意調侃他,“男子漢大丈夫,你不會要哭吧?”
“誰說的,怎麼可能,”孫策輕咳,小聲辯駁,“本將軍怎麼會哭呢,本將軍從來不哭。”
你忍俊不禁看著他,突然想起什麼,好奇問道:“對了,你剛才說要在晚上送我玉鐲,為什麼要在晚上送啊?”
“哦這個啊,”孫策成功被你轉移注意力,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今天晚上有香橋會啊,我想著那會兒給你,比較,比較浪漫嘛。”
你破涕為笑,難為他這種硬漢將軍有情調一回。
說起香橋會,你這才想起來,吳郡三年一次的香橋會,今年在壽春舉辦,到時會有民間知名的歌舞隊伍登台表演,好不熱鬨。
“那我們晚上一起去吧,”你對孫策說,“好久沒這麼熱鬨過了。”
“好啊,”孫策當即點頭,對你狡黠一笑,問道,“隻有我們兩個嗎?”
你裝作沒聽見,從針線筐中取出四條紅繩,係在孫策辮子的尾端。
孫策任由你係了四朵蝴蝶結,還是不依不饒地一遍遍問你:“是不是隻有我們兩個啊?我不要彆人打擾我們的二人世界啊,好不好啊?好不好啊?答應我吧。”
到最後你們兩個都沒忍住笑了,互相依偎在一起,目光不約而同落在院中坐在木馬上的孩童身上。
時光像在這一刻靜止了,連風都停了。
誰都沒有說話,答案卻不言而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