颯颯風聲裡帶著刺骨的寒意。
小雨攥著口袋裡的鑰匙,仰頭盯著那塊曆經幾十年風雨的“求真拳館”招牌,有些茫然無措。
重新裝修後的求真拳館自然也換了大門和鎖,她跨越一萬公裡,風塵仆仆回到她自小長大的街巷,帶著近鄉情怯的緊張和雀躍。
可她卻連家門都進不去。
深夜的街道很靜,偶爾汽車疾馳掠過的聲音都顯得刺耳。
就在這片長久的寂靜裡,小雨聽見了踩破枯葉的沙沙腳步聲,由遠及近。
“小雨。”
有人在喚她的名字,低啞而溫柔。
淚水有些模糊了視線,可小雨還是能看清楚向她疾步而來的少年,他的臉上紅腫和青紫交加,顯得有點可憐,可他的表情卻是她從不曾見過的驚喜模樣。
也就是這一瞬,她無著無落的悵然散去,有種塵埃落定的安心。
“是我。”她拚命忍住淚意,“我回家了。”
求真拳館一樓的變化很大,以前的桌椅書櫃和瓶瓶罐罐的擺設都不見了,隻留了木頭樁和刀槍劍戟,甚至還擺了些健身器械。
“張教練說基本功結合健身訓練,學員的進步會更顯著。”阿娟單手拎著小雨的背包,跟在東看西摸的小雨身後認真解釋。
“那裡還可以再加塊鏡子。”小雨並沒有任何不快,她興致勃勃的指了指東麵的牆,“這樣整體的空間布局會顯得更寬敞。”
“嗯。”阿娟笑著點頭,目光無意識的掠過鏡子,當看到自己臉上的傷痕時,他愣住了。被重逢的巨大喜悅衝昏頭腦的他,此刻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不知該怎麼和小雨解釋臉上的傷。
“走,上樓看看。”小雨摁開牆上的開關,樓梯上方被暖光點亮。
她拾級而上,走得很慢。阿娟看到了她用指尖撫著不曾更換過的木質扶手,很輕很柔。
步入二樓後,小雨的腳步停滯。
緊繃的淚意再也隱忍不住,她低下頭,把咽嗚聲壓抑在喉裡。
這裡的一切都不曾改變,窗邊的書桌,老式的衣櫃,木質雕花腳的床……她甚至能想起母親小時候抱著她坐在窗前看街景的模樣,也記得父親把她舉高,縱容她把卡通貼紙貼在衣櫃最上層的情景。
物是人非,莫過如此。
聽著小雨的抽泣聲,阿娟有種感同身受的悲傷。但他沒有言語,隻是尋了紙巾遞給小雨,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小雨的情緒慢慢平複下來。
她用紙巾醒了醒鼻子,哭後的嗓音還帶著鼻音,聽著軟軟糯糯的,問出的話卻令阿娟有些招架不住。
“鼻青臉腫的不敢回家是嗎?”她回頭望向他,“所以你平時都是睡在哪兒的啊?”
二樓的床上並沒有鋪東西,顯然阿娟不是睡在這裡。
“我之前睡閣樓……偶爾。”
阿娟有些懊悔,後知後覺自己好像未經允許就入侵了她的領地。
“哦,閣樓啊……”
拖長了尾音,小雨沒打算放過他。她雙手抱臂,意味深長的看著阿娟,“我從小到大,一直睡在閣樓。”
心滿意足的看著阿娟從微紅爆到深紅的臉頰,小雨哈哈大笑,此刻的心情真是好得不得了。
“對不起!我……”阿娟手足無措,“我幫你把床鋪好,然後我去找張教練……”
小雨及時拉住了他的袖子,用力將想遁匿的阿娟又扯了回來。
“彆動,讓我看看。”
她仰頭,借著燈光認真打量他。
除了額頭和下顎,他的鼻側又新添了疤痕,淺淺的肉色,並不長。腫起的右頰,青紫未褪的下巴……明明很狼狽,但小雨就是覺得他眉眼清雋柔和,周身都是令人悸動的少年意氣。
眼神隻閃躲了一瞬,而後阿娟也不由自主的望向小雨……十四個月未見,她的頭發長長了,利落之外又帶了一抹柔和。她的眼睛依舊清亮,雖然哭得鼻子紅紅的,但整個人卻光彩熠熠。
看著她好好的,也沒有留下什麼被生活搓磨過的痕跡,阿娟由衷的開心。
“彆走,就睡在閣樓吧。”
小雨輕聲打破了靜謐,“時差一時半會倒不過來,留下陪我說說話,好嗎?”
“好。”
阿娟此刻理智全無,他暈暈乎乎的想,無論小雨提什麼要求,他應該都無法拒絕吧。
從衣櫃裡一件件拿床褥,被芯和四件套,阿娟和小雨解釋,“每隔一段時間,天氣好時都會拿出來洗洗曬曬。”
小雨忍不住脫口而出:“那我要是一直不回來呢?”
鋪床褥的動作頓住,阿娟想了想,回答:“做這些並不麻煩,總歸得準備著。”
他總是這樣,輕描淡寫的話語,卻讓小雨感覺心臟好像被什麼狠拽了一把。
輕吐一口氣,她努力驅散心頭的酸脹感。
“拳館還在,家還在。”
在異國他鄉感到無助時,阿娟的話總會浮現在她眼前。她想努力當真,告誡自己不是一個無根飄蕩的人。可她一貫冷靜自持,理智總拽著她回歸現實,當房子賣出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沒有家了。
她知道,張瓦特也知道。
所以張瓦特希望她不要回頭,鼓勵她飛向更廣闊的天地。
而她祈求拳館生意長久興隆,欺騙自己還有家可回。
隻有阿娟,他是真心實意地覺得這就是她的家。他也用行動告訴她,隻要回來,哪怕是這樣不打招呼的深夜裡,她也都能隨時擁有溫暖的床鋪。
這才是家的意義。
因為需要吹頭發,所以家裡一直都是小雨最先洗澡。
待阿娟從浴室出來時,小雨頭發已經吹好了。她正在歸置物品,無意間發現了衣櫃裡堆著的購物紙袋,麵露疑惑,“這些是?”
阿娟目不斜視,儘量自然的用毛巾擦著頭發,“大家一起逛街時,看到合適的就買了,是給你的。”
一個個拆開包裝,小雨對著防曬霜、墨鏡、帽子和圍巾陷入沉默。
阿娟也不知道她到底喜不喜歡,穿著睡衣的小雨顯得很柔軟,他根本不敢看,拽著毛巾逃上了閣樓。
待兩人都睡下時,已經半夜兩點多了。
閣樓是以前加出來的隔層,從二樓架個木梯就能爬上去。在這個沒有完全隔絕的空間裡,兩人看不到彼此,但都能聽到對方的呼吸。
窗外寒風呼嘯,撞得老式玻璃窗哢哢響。室內溫馨一片,時光好像倒流到了一年多以前。
“叔叔最近情況怎麼樣?”小雨輕聲問。
“恢複到能走路,可能還要一年……但也達不到普通人的程度。”阿娟語氣平靜。
小雨明白,要是能更早就醫,娟爸的情況可能會好得多。她歎口氣:“總歸是有希望的。”
這話沒頭沒尾,但阿娟知道小雨的意思。隻要人在,就有希望。他比小雨幸運,父母都在身邊。
“考試還順利嗎?”阿娟換了個話題。
“考得很好。”小雨有點小得意,“明年申請本校的研究生應該沒問題。”
“太厲害了!”阿娟的聲音也很雀躍。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但生物鐘不同,時間久了,阿娟的聲音漸漸變低變小。
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人說話。
又過了一會,小雨將音量壓到最低,“你睡著了嗎?”
隔了好幾秒,才聽到閣樓裡的回複,低低一聲,“嗯。”
小雨在被子裡笑得不成聲,又問,“那你是在說夢話嗎?”
閣樓上的少年雙眼緊閉,半響,嘴裡含糊著說:“回來了……”
是啊,我回來了。
閉上眼,小雨心底軟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