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曬霜(1 / 1)

虹口體育館,65kg級上海SG格鬥比賽決賽現場,參賽的兩名選手正在做最後的熱身準備。

這場比賽不是直播真人秀,但比到決賽,現場還是出現了電視台的錄製設備。

“彆分心!”張瓦特一巴掌呼上阿娟的後腦,強行讓他把目光從攝像機轉向對麵正在熱身的美國人。

“你不是第一次打格朗了,他擅長防禦,蟄伏尋找對手的漏洞,從而一擊得手。”張瓦特推了推眼鏡,“上次贏他隻是你小子運氣好,相信這次他做了充足的準備,‘美洲豹’可不是浪得虛名。”

“哪裡這麼誇張?”阿貓撇撇嘴,搭上阿娟的肩膀,“手下敗將而已,阿娟ko他!”

阿狗很緊張,他說不出什麼漂亮話,隻是握緊了拳頭,“加油加油!”

阿娟點頭,胸膛隨著呼吸輕緩起伏,目光銳利而沉穩。

19點55分,雙方選手登台。

諾大的體育館坐了過半的觀眾,“美洲豹!”“南獅!”叫聲疊著呼喊,一浪高過一浪。

阿娟參加比賽不再使用真名,“南獅”接替“劉家娟”,成為中國格鬥界獨樹一幟的存在,一顆不可小覷的新星。

這是阿娟第一次參加分量級比賽,優勢劣勢參半。一力降十會,同等量級選手裡,他很難遇到像肖張揚一般出手即是難以招架的重拳選手。但同等量級裡的選手更加專業,技巧身法都是經過係統訓練,纏鬥起來並不輕鬆。

20點整,鈴聲敲響,沸騰的呼聲中,五回合製比賽開始。

相較格朗的壯實,阿娟身形更加修長。第一回合雙方都很保守,阿娟謹記張教練的叮囑,腳下不停,保持安全距離,防守的同時儘量留存體力。

格朗也不敢冒進,上次比賽輸了後,他的團隊搜集了一些南獅曾經的比賽視頻。格朗原本以為他們兩人的風格隻是非常相近,可一段拍攝於步行街頭,no rules的切磋視頻,徹底震驚了格朗。靈巧的身法,以點擊麵的追擊,遊刃有餘的化解方式,驚豔到令人頭皮發麻!

格朗一向自視甚高,但這一場他花了非常多的心思準備,勢必要扳回一局,贏回臉麵。

三分鐘很快結束,雙方點到為止的試探,第一回合阿娟打法更保守,裁判判定阿娟扣一分。

“沒關係,還有機會,注意留存體力。”張瓦特回頭看了對麵一眼,壓低聲音:“他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你的腿上,看來上次ko他的那一腳讓他有陰影了。腳下不停,保持安全距離!”

阿娟右臉顴骨處高高腫起,他調整呼吸,雙眼始終盯著對麵的格朗,聞言後點頭。

交叉抱臂,張瓦特表麵運籌帷幄,心卻是高提著的。

阿娟這孩子有能力,且非常聽話,在賽場上幾乎能完美複刻他的戰術。雖然平時看著呆呆的,可真打起來,隨機應變的能力竟出乎意料的優秀。所以一場比賽的輸贏,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他製定的戰術是否合理。

第二回合開始,阿貓阿狗高喊:“加油加油!”

前兩分鐘雙方還是以防禦為主,進入第三分鐘後,格朗放棄防守姿態,身形一晃開啟近身猛攻!

阿娟腳下騰挪,一路閃躲。但美洲豹就是美洲豹,連續追擊出拳速度驚人!仰身一記重拳直奔阿娟的下顎!

哪怕注意力高度集中,阿娟側身也隻躲過半拳。“砰”地一聲巨響,伴隨輕微骨裂聲,他隻覺眼前發黑,口中瞬間盈滿鐵鏽味,尖利的耳鳴聲蓋過了場上呼喊的加油聲。

阿娟深吸一口氣,強忍著劇痛與暈眩,站穩身體的同時,右腳後撤,重心前移。格朗注意到了他的起腳,抬手做好格擋的準備。阿娟心無旁騖,右腳起勢的同時身形一晃,身體迅速交換重心,一記左鉤拳直奔格朗的下巴!

“砰!”的一聲悶響,場館的氣氛被引爆到最高點!

這一記重拳太突然了,格朗還沒想明白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就已經倒地不起。

從裁判上前讀秒,到判定南獅獲勝,近半分鐘的時間,場內的喝彩聲就沒有停過。

“南獅!”“南獅!”“南獅!”

瓦特雙手扶著擂台的地板,叫好聲喊得大腦都感覺有些缺氧。阿貓嗷嗷抱著阿狗手舞足蹈。

這是阿娟參加的第四次格鬥比賽,卻是第一次奪冠!其中艱辛他們比誰都清楚......為了打響拳館的名聲,為了娟爸的醫藥費,為了柴米油鹽,一個本性溫柔謙和的人義無反顧站上了擂台,違背他的本能,化身成渾身充滿攻擊性的格鬥士,談何容易?

沸聲盈天的呼喊中,阿娟卸下眉眼間的鋒利。他很想衝夥伴們笑一笑,但伴隨著刺痛的耳鳴,他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身子一歪載倒在地。

賽後休息室裡,醫生給阿娟上完藥,叮囑了一番注意事項。

瓦特很激動,在窗邊一個接著一個的電話報喜。

意猶未儘的阿貓,還在繪聲繪色地給阿娟描述方才比賽的場景。

“剛剛嚇死我了。”阿狗耷拉著眉,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阿娟在台上昏厥,後怕得還沒緩過勁。

“我沒事,彆擔心。”阿娟安撫一般拍了拍阿狗的手臂。他轉頭看向一旁的鏡子,鏡子裡的少年臉上青紫和紅腫交替,令人望之生怖。

“隻是......這幾天暫時不能回家了,我爸媽就拜托你們照顧了。”

“放心啦。”阿貓揉了揉阿娟的腦袋,“你一個人在拳館也要好好的。”

“嗯。”

三人還在低聲交談,休息室的門突然被大力推開,格朗頂著同款青紫下巴走進,雙眼如炬死死盯著阿娟。

“你想乾嘛?”阿貓第一時間竄起身,半擋在阿娟前麵。

一隻手伸了過來,繞過阿貓,五指合攏壓低,格朗僵硬地扯起嘴角:“Lion,你好,Can we be friends?”

等張瓦特打完電話,回頭看見阿娟一臉靦腆的正和格朗相聊甚歡,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冊那,什麼情況?”

“唔知啊。”阿貓撓撓頭,“他們聊半天了。”

阿狗兩眼亮晶晶的,“阿娟英文真好。”

聽了幾句阿娟用手比劃、努力拚接的散裝英文,張瓦特一臉黑線。

阿貓還挺好奇,“張教練,他們在聊什麼?”

張教練英文不錯,畢竟求真拳館的外國徒弟通常都是他來帶。

“......”

張瓦特扶額,覺得這個世界真是瓦特了。

不然誰能告訴他,為什麼兩個剛剛還在擂台上凶猛廝殺的競爭對手,現在卻坐在一起……聊防曬霜?

工作日時,拳館的課程大多安排在晚上。考慮到阿娟要參加比賽,賽後還要休養,張瓦特這一個月都沒有給他排課。

賽後第二天的夜裡,求真拳館課程結束後,四人就在瓦特家附近的小店開慶功宴。

抱了一壇黃酒和一打啤酒,張瓦特點起單來也毫不手軟。

“冠軍!冠軍什麼概念?萬裡挑一的勝者!獎金也比之前的四強翻了不止四倍,可不得好好敲一頓!”

阿娟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沒有沒有,主要是教練的戰術布置得好......也多虧了你們為我加油打氣。”他將菜單推到阿狗麵前,“再多加點吧。”

“你們兩個彆跟他客氣,我下午還看到他提著大包小包的購物袋回來。”張瓦特抓緊機會拆台,打趣的戳了戳阿娟:“這小子還學會臭美了。”

“哈?”阿貓阿狗都挺驚訝。

含糊的嗯了一聲,雖然都是幾個熟人,但阿娟還是能感覺到自己的臉皮有點發燙。

正在加菜的阿狗目光滑過了糖醋小排,不由想起了以前聚餐的場景。他低低歎了口氣,“阿娟好不容易拿了冠軍,這麼好的消息,可惜雨姐卻不知道。”

雖然大家同齡,但阿狗總喜歡稱呼王朝雨為雨姐,可能因為她有種說一不二的領導氣質吧......阿狗想,以前都是他們幾人一起在擂台邊呐喊,為阿娟的每一次勝利高歌。但現在,雨姐卻和他們分隔在不同國度,甚至連勝利的喜訊也無法共享。

“能少提的就少提,能不提的就彆提。如果一直盯著拳館,她自己的路就走不通了。”

張瓦特喝了一大口啤酒,臉頰一片通紅地喟歎:“沒必要啊,她有自己的坦途,目光不能總停在老地方。人啊,隻能盯著眼前的路,一旦分心,就走不好了。”

“哎……”阿狗好像能明白張教練的意思,但總歸覺得遺憾,喏喏道:“雨姐好久都沒有回來過了。”

“我問過她了。”張瓦特夾了個毛豆往嘴裡塞。

阿娟幾乎是本能的抬頭盯向張瓦特。

那張嘴一張一合,吐出的字眼卻是冰涼的:“她今年也不會回來,等明年暑假再看吧。”

阿貓不著痕跡的掃了眼阿娟,他沒有言語,表情也沒有變化,但阿貓總覺得方才他眼裡燃起了光,現在卻又暗了下來。

“好了,今天慶功宴,來!為冠軍乾杯!”阿貓搭上阿娟的肩,一秒將氣氛炒嗨,“今後大家都順風順水啊!”

“乾杯!”

“乾杯!”

“順風順水!”

阿娟和阿貓幾乎是把張瓦特扛回家的。喝醉的人死沉死沉,還很不安分,時不時揮舞個拳頭踢個腿,嘴裡叨叨個沒完。

“阿娟,那我們回去了,你這幾天好好休息。”

到了前麵分叉口,再走幾分鐘就是求真拳館了。阿狗扶著累得夠嗆的阿貓,和阿娟道彆。

“嗯,注意安全。”阿娟看著他們上了出租車,才轉身離去。

十二月的上海真冷啊,和廣東完全不同……那洛杉磯呢?阿娟不禁想,白日很曬,晚上風大,住在那邊會是怎樣的感受?

雙手插進兜裡,阿娟踩在落滿梧桐枯葉的街道上,沙沙地聲響很厚重,會讓人產生不再形單影隻的錯覺。

過了前麵的路口,就是求真拳館了。

阿娟提前從兜裡掏出鑰匙,拐彎時不經意地抬眼,隨即愣住。

拳館門口的路燈散出柔和的橙光,側身而立的女生被完全籠罩在光暈下。她帶著鴨舌帽,壓得低低的,看不清眉眼。腦後過肩的發隨意束起,鬢角的發則柔軟的垂落在肩頭。

聽到聲響,她轉頭望向阿娟。

那一瞬,阿娟感受到了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像是響起的漫天鼓點,又像是體育館內震耳欲聾的爆裂呐喊。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怎樣的表情,但他能聽到自己的聲音,低啞,還有點發飄。

“小雨。”不是疑問,是肯定。

女生抬頭,露出鴨舌帽下笑意狡黠的雙眼,“是我。”

吸吸鼻子,她聲音帶點哭腔:“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