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AXIS，我住在一個黑房子裡，我有一個秘密。
2
公元5500年，人工智能飛速發展，手機電腦平板合成一體，統稱智能機。
智能機隻有半個巴掌那麼大，可根據需求隨意改變尺寸顏色，內置芯片實現雲端無限存儲。
公元6000年，國際知名電子科技研發博士安格斯研發出具備與人類情緒共通、具備自主意識的芯片，代號AXIS。
同年，IDIOM病毒在東南亞爆發，一個月內蔓延至全球。
為研發抵抗病毒的係統，安格斯收回已投入市場的數億塊AXIS芯片，將其集中放置在實驗室的微型研究機內。兩個月後，新的係統進入實驗階段。由於運行時間過長，主機溫度急劇上升，AXIS芯片自主啟動應急程序，發生爆炸，IDIOM病毒隨之消滅，史稱“AXIS芯片戰役”。
3
公元2019年。
冬夜的寒氣在窗格上幻變出一朵又一朵的冰花，攝入的熱氣從鼻腔冒出化作一股霧氣。冬季離開的腳步聲漸近，小鎮還沒有一場大雪降落。
濃稠的墨在天幕肆意潑灑，本該喧鬨的夜市空無一人，店鋪前的廣告牌被風撞得呼啦作響，白色塑料袋被卷到半空中，飄飄搖搖。電路接觸不良的路燈“呲啦呲啦”一聲接著一聲，反複數次之後四周終於陷入黑暗。狹仄的小巷張著大口，望不到儘頭，靜寂裡充斥著無聲的吞咽。
“嗚嗚”的寒風裡，厚重的皮鞋擦在地上，冗長繁複，一道拖地的黑影出現在巷口。
4
小鎮終於在新年這天迎來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雪，晶瑩的雪花在陽光下泛著玻璃光澤，長久不化。
燒烤店的老板清早打開店門掃雪，被啤酒瓶絆了一下，緊接著被埋到雪裡的人嚇了一跳。
滿臉大胡子和長久未修的發遮住了那張臉，但燒烤店的老板還是認出了這是兩個月前突然出現在小鎮的年輕人。
程成剛來那天很是體麵乾淨，小鎮上的人隻當他是來旅遊的。
沒人想到他在這裡一待就是兩個月。
他們隻能在晚上的燒烤攤見到程成，準時準點，刮風下雨日日不誤。
他從來不買燒烤，一次性要買四打啤酒四瓶白酒。
有人路過他的小屋，隔著厚厚的窗簾什麼也看不到。
據說這裡晚上會傳出男人壓抑的哽咽，有人說這屋子風水不好惹到了小鎮的老祖宗於是鬨鬼，有人說他某次路過小屋聞到了濃重的酒臭味，是這味道敗壞了小屋的風水。
眾人皆有眾人的說法，唯有小屋的鄰居李奶奶，打程成來到這裡的第一天就格外照顧他。
李奶奶信佛，看到雪地裡邋遢的男人，喝退了周圍一群看熱鬨的人，讓燒烤店老板幫她把人弄到屋子裡，日日夜夜為他誦經求福。
李奶奶第一次發大火，是因為程成。
小鎮上的人都說李奶奶著了魔，偏偏要對一個來路不明的人那麼好。
李奶奶撚著佛珠顫巍巍地站在門口，一拐棍打跑了嘴巴不乾淨的人。
華發老人眼裡水光閃爍，她說，“這孩子命裡有劫，命裡有劫難啊。”
半年過去，程成沒醒，李奶奶卻生病了。
李奶奶隻有一個兒子，遠在國外，隔著大洋趕不回來，隻得給街裡四坊彙錢拜托幫他照拂一下家裡的老媽媽。
看熱鬨的鄰人擠在李奶奶的兒子專門為她買的小院子裡，伸著食指對準隔壁小屋，“看見沒，早就說了這人來路不明，這下李奶奶也病倒了……”
“再說一遍。”
粗獷的聲音冷不丁出現，眾人紛紛回頭，看到沉睡了半年的人完好無損地站在院裡，嘲笑的話卡到了嗓子眼兒。
他們從來沒在朗朗白天見過程成，此時見到一個滿臉肥肉的彪形大漢，悻悻地閉了嘴，夾著尾巴逃了出去。
小鎮上關於程成的謠言再次傳開，有人說是李奶奶拿命換了他的命。
程成這時經過，置若罔聞。
但說話的人還是被那一身因為走路而顫動的肥肉嚇到了。
後來小鎮上的人很久沒見到程成，晚上的燒烤攤也沒了他的身影，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有人說晚上李奶奶的屋裡亮著暖黃色的燈，一個寬大粗胖的黑影投映在窗戶上。
揣著一顆好奇心的眾人紛紛前去探尋，被窗簾遮住的玻璃上什麼也沒有，更彆提黑影。
冬天徹底結束了，大塊瑩白的冰融化，潺潺清流順著河道一路蜿蜒到鎮外。
和煦春日朝起朝落，李奶奶徹底病倒了，臥床不起。
小院彌漫著濃重的中藥味，小花園裡的花香被遮掩，再也不見往日慈祥和藹的老人。
眾人忙著種瓜點豆，關於程成，好像從未在小鎮出現過。
安逸的日子過不長久，小鎮上開始丟東西，最開始是自行車，後來是摩托車，開店的人第二天一早準能發現自家貨鋪被人動過的痕跡，但沒人發現有丟了什麼。
第一輛摩托車找不到的時候，大家沒往心裡去。
第二輛、第三輛、第四輛……恐慌漸漸蔓延，籠罩了整個小鎮。好不容易攢錢買了輛小轎車的人日日夜夜睡不安穩，一顆心係在院子裡的四個車軲轆上，一有動靜就拿著備好的棍棒刀斧往院子裡衝。
什麼也沒有。
沒有人。
靜謐的夜色裡，小轎車依然安穩地停著，一動不動。
眾人再一次見到程成，是在李奶奶的葬禮上。
那天下了暴雨。
小鎮上的人都說這是李奶奶的福氣，心善的老人連上天也是偏袒的。
葬禮快結束的時候，一米八的大漢穿著黑色喪服，冒著雨趕來，褲腳濺滿泥點，衣服下擺往下滴著水，混在雨裡，淩亂不堪，隻有狼狽。
程成在李奶奶的墳前跪了多久沒人知道，那天之後程成就消失了。
幾天後，一個律師拿著遺囑文件在小鎮四處尋找繼承人程成，小鎮再次炸開了鍋。
李奶奶在小鎮還是個破舊的小村子時便生活在這裡，同輩的人有的跟著兒女去了城內，有的先她一步離世。
人們隻是聽說她有一個遠在國外的兒子，卻從沒有人見過她兒子。
有現成的兒子還把遺產給一個外人，何況這還是害死她的罪魁禍首，小鎮的人怎麼也想不明白。
律師沒找到程成，程成自己出現了，身邊還跟著個人。
他坦蕩地簽了自己的名字，轉手就和身旁的人簽了捐贈協議。
他把李奶奶的遺產全部交給了小鎮的公益基金會，用來建設小鎮。
這是他在小鎮做的最後一件事。
那之後程成真的從小鎮上消失了，再也沒回來過。
5
公元2029年。
十裡長街四溢著清甜的桂花香，花瓣在暖風裡撲簌著掉下去，過路行人的腳上也被烙下一縷清香。
小巷裡古樸的木門輕推一下，“吱呀”聲悅耳。城牆上斑駁重疊，是時光留下的刻跡。
經過十年發展，小鎮憑借古跡成為全國知名景區。
即便是旅遊淡季來這裡的人也絡繹不絕，今天卻一反平常。
小鎮的青年人全都聚在中心廣場，一臉嚴肅地盯著前方寬闊的柏油馬路。
據說有個大人物要來參觀景區，連市長都驚動了。
領導大都不準時，這不他們等了一個上午都沒見到半個人影。眾人不由得懷疑是上頭在耍他們。
一個上午過去，饒是再年輕的小夥子也難敵消化係統，肚子咕咕叫，人群傳來騷動。
“安靜安靜！”景區管理員站在樹蔭下，拿著喇叭對著眾人吼。市長坐在一側石桌旁，悠閒地喝著茶。
“餓得前胸貼後背，咱走吧？吃完飯再來？”有膽大的悄悄提出建議。
“走走走。”
很快得到眾人響應。
管理員眼睜睜看著原本占據廣場四分之三的人群瞬間減少到二分之一，甚至還有愈來愈小的趨勢，拿著喇叭衝到人群前。
眾人隻想著吃飯，哪裡還有心思聽他講話。
“大人物馬上就來了！”
像是印證管理員的話，朗朗晴空劃過一道藍光，緊接著一個一身和黑色的人站在人群中央。
一個大活人從天上掉下來站到他們麵前，離得近的幾個人被嚇住了，很快就反應過來，拔腿往回跑，“大人物來了大人物……”
程成看了一眼四散開來的人群，又低頭看了眼手裡的手機。
“歡迎來到2029年。”
2029年？程成低著頭想事情，完全忽略了在他身側點頭哈腰的管理員和市長。
頭疼，一陣一陣的，程成咬緊後槽牙，頂了頂舌頭。
周圍的人他不認識，他要回去。
市長帶著他往提前訂好的酒店走，過馬路的時候被一個環衛工人擋住了路。
市長馬上走過去一頓訓斥，“彆掃了彆掃了，讓開！”
六十老人被推到馬路中央，一輛的士從後麵駛過來。
“讓開！”
眼看著老人要被那車撞上，程成用龐大的身軀擠開圍繞在周身的人，兩步走過去將老人拉到身前。
耀眼白光很是刺眼，眾人下意識地伸手擋住眼睛。
再睜開眼，哪裡還有程成的半點影子。
遠處十米有一個環衛工人在打掃，一輛的士平穩駛過。
剛剛發生了什麼？
他們明明在廣場上等著大人物，為什麼現在在馬路邊？
沒有人知道。
市長接了個電話，微笑著招呼人群散開，“大家散了吧，大人物的航班臨時取消，今天來不了了。”
6
公元2019年。
眾人忙著種瓜點豆的時候，小鎮被丟東西的恐懼籠罩了。
提心吊膽的日子過了一個月，某天早上一個人喘著粗氣從北邊跑過來，邊跑邊喊，“抓到了抓到了。”
“警察在巷口的監控看見了小偷，是程成。”
“現在帶著人去抓了。”
“去看看去看看……”
程成是在淩晨四點被發現的。
他騎著一輛新的摩托車往城裡走，被監控拍了下來。值班的警察看到監控，馬上帶著人去抓他。
快到城裡的時候，身後傳來刺耳的警笛聲。
程成騎著摩托車跟著手機導航七拐八拐，拐到了郊外。
空曠四野裡無人，碩大的油桶散落在地上。
穿過一片同人一般高的野地，空氣裡傳來刺鼻難聞的氣味。
程成屏著呼吸，看到前方被煙霧籠罩的化工廠。
突突的機器聲響個不停，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來的幾個小孩正往化工廠的放方向跑。
程成捏緊油門跟了上去。
十五分鐘後，化工廠發生爆炸。
離化工廠二十米之外，幾個小孩一臉驚恐，馬上哭了出來。
聞聲趕到的村民打了119，隨後警察和消防員一起趕到。
大火燒紅了半邊天，那輛摩托車不見了蹤影。
警察刨地三尺也沒有找到程成的屍體，反倒是化工廠的老板因為破壞生態違法作業被逮捕了。
小鎮的人們聽說程成被燒成了灰，不由得慨歎，雖然不怎麼待見他，可也沒到恨不得他死的地步。
程成變成小鎮的禁忌，再沒人提起。
7
公元2025年。
小鎮的冬天到來的時候，來了一個年輕人。
他帶著醫療器械在小鎮買了一個小店，開起了診所。
這個年輕人的腿腳不太好，好像是受過傷。
他來自哪裡沒有人知道，人們隻知道他醫術精湛，無償看病，無償提供藥物。
人們都熱情地喊他陳醫生。
陳醫生不愛說話，聽到淳樸的人們喊他總會報之一笑。
陳醫生一直在小鎮為人們看病，一直到老去。
沒人見過陳醫生的其他家人，人們都以為他是孤兒，平日裡買了什麼好吃的都要給他留一份。起初陳醫生是拒絕的，但不好拂了人們的好意，他便收下，留給村裡的希望小學。
陳醫生去世那天，小鎮上有一種無名的悲傷。
大家都主動來幫忙，幫他料理後事。
陳醫生被送去火化那天，全鎮的人都去了。
沒有人看到，陳醫生家裡的一角，一片藍熒光照亮了整麵白牆。
手機裡的秘密幻化成藍色的字體，跳動著:
“程成，診所醫生。
2019年8月因為一次手術失誤被撤職。
2019年10月抵達小鎮。
2019年除夕夜撿到一部手機，後昏迷半年。
2019年6月，蘇醒後認真照顧李奶奶。
2019年10月，偷東西被發現，逃跑途中經過化工廠，被爆炸炸傷。
2025年，改姓為陳來到小鎮為自己贖罪。
2050年9月，去世。”
除此之外，還有一張潦草的筆記，落款是李奶奶。
寥寥數字，字裡行間隻表達了一個意思，李奶奶的兒子幼時去世，壓根不在國外。老人神智不清，看見程成便以為是她兒子，於是對他格外照顧。程成並不知道這回事，悉心照料權當報答老人為他誦經祈福。
8
公元6000年，國際知名電子科技研發博士安格斯研發出代號為AXIS的芯片，可以和人類情緒共通，也可以自主啟動係統幫助人們忘記糟糕的情緒。唯一的缺點是這個芯片認為要忘記糟糕的情緒也要忘卻那段記憶。
同年，IDIOM病毒在東南亞爆發，安格斯下令收回已投入市場的數億塊AXIS芯片。
助手神色匆匆地端著盛放著芯片的盤子往實驗室跑，生怕跑慢一步。
一塊藍色的芯片在透明盤子的邊緣搖搖欲墜，終於在助手轉身關門的時候卡進了門縫裡。
兩個月後，AXIS芯片發生爆炸。
熊熊火光裡，一道微弱的瑩藍色的光閃爍了10秒後消失不見。
9
公元2019年。
除夕。
萬家燈火，百家熱鬨，紅色的對聯宣示著人們美好的心願。
家家戶戶都關緊了門窗，圍在桌前，各色食物冒著騰騰熱氣，電視裡春晚的音樂響起。
燒烤店老板打開門，罵罵咧咧地朝垃圾桶走過去。“什麼破手機，大過年的壞了。”
路燈趕在新年之前吐出了最後一口氣，幽靜深長的小巷空無一人，夜色孤寂。
光禿的樹杈跟著寒風左右搖擺，飄到空中的舊報紙“嘩啦嘩啦”，厚重的皮鞋擦在地上，粗糙難聽，一聲又一聲。
一道搖搖晃晃的身影自巷口出現，手裡拎著兩瓶酒，一會仰頭大笑，一會低頭不語，慢慢走過來。
忽然被絆了一下，男人一腳將地上的東西踢了很遠，發出一聲咒罵。
月光明亮，青石板上，一塊被主人丟掉的手機靜靜地躺著。
即便醉眼迷離男人也還是被地上手機屏幕反射出來的光晃到了眼睛。
拖著虛浮的腳步走過去，男人彎下腰，眼前重影無數，每次都差一點就撿起來。
“去他媽的——”男人逐漸變得暴戾，扔掉酒瓶靠在牆上，閉了眼。
一直安靜的手機聞聲亮起來，無人看到，藍色的字體在暗沉的夜色裡閃爍了一分鐘。
“歡迎使用，我的主人，AXIS將為您服務。”
10
我叫AXIS。
我住在一個名為“手機”的黑房子裡。
我來自未來。
我可以和人類的情緒共通共感。
芯片爆炸時我受了傷，擁有我的人可以隨意進入未來時空。
這是我的秘密。
而我。
是藏在手機裡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