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療泵又在報警了。

我蜷在VIP病房的飄窗上，看漢江對岸的LED屏輪播沈嘉魚的香水廣告。這孩子總把下頜仰得過高，像隻剛學會捕獵的幼虎——二十年前在《雨聲》片場撿到她時，她正被副導演罵得發抖，脖頸卻梗成同樣的弧度。

床頭櫃放著今早收到的禮物，是愛馬仕新出的包包，我已經病成這個樣子了，就算是外出散步都很困難，何況拿著包出去社交，但她總說女明星就要有女明星的樣子，華服配美人，女明星的高貴是用奢侈品堆出來的。

謝謝她還記得我是個明星，退圈這麼多年，有時候我都忘了自己當年作為女明星的時候，削尖腦袋去時裝周的樣子。

第一次見到沈嘉魚是在老韓屋的試鏡現場。十五歲的女孩裹著不合身的粗布韓服，念獨白時把「離彆的血滲透衣襟」說成「離彆的雪滲透衣襟」。場務在憋笑，我卻看見她攥著台詞本的指尖在流血——被紙頁割破的。

「為什麼改詞？」我攔住收拾道具要離開的她。

「血弄臟阿娘臨終送的韓服，太浪費了。」

她那個時候是一個連小角色都還要試鏡的新人，但是她卻對於角色有自己的想法，在那麼多試境者裡麵顯得很特彆，而且她還有一張漂亮的臉蛋，於是最後她成功拿到了這個角色。這是她進圈的出道作。

……

進入22年，那天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好像要不行了，人們總說不應該相信噩夢，但我還是害怕。我害怕自己哪天就要不行了，我想起來那部沒有完成的作品，我們這麼多年其實經常見麵，隻是我從來沒有這麼正式，像寫遺囑一樣托付她。「等我死了，你來接手《故人》的拍攝，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穿一套像我當年一樣的韓服。」 她很鄭重的答應下來了，我相信她能遵守諾言，

……

止痛泵開到最大檔位時會產生幻覺。那天我正在收拾東西，突然暈倒在地上。我被緊急送往醫院，在病床上，我腦中浮現出了一堆記憶碎片，我聽見二十歲的自己在威尼斯領獎台上說英語，語法錯誤百出；聽見四十歲的自己對著稅務局的調查令摔茶杯；看見沈嘉魚在《故人》開機儀式上念我的信：「請允許我的女孩摧毀我最後的作品，如同我當年摧毀她天真的演技。」

監護儀發出尖銳嗡鳴前，我內心自覺人生圓滿，來這世上走一遭，也不算辜負。

心電監護變成直線時，我握成拳的手鬆開了，一代影後就這麼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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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5月22日，沈嘉魚主持《故人》開機儀式，她如薑受延希望的那樣念出了那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