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寶玉說的不錯,北靜太妃的確是想給水溶納一個側室。
自從水溶和沈豔梅鬨掰以來,一直不曾在王妃沈氏那裡留宿。太妃聽說水溶日日隻到那書房歇息,知道短期內抱孫子是絕無可能了。可自己年事已高,自覺身體也每況愈下,期盼著儘快抱上孫子,便不住地給水溶擇大戶人家長相端莊的女兒讓水溶去挑選,可這媒婆跑細了腿,貴女畫像少說也送了十幾個來了,水溶卻一概瞧不上。
水溶從江南回來覲見了皇上,一切公務料理完畢後,即回到家中。脫去朝服,上堂拜見了母親和長輩之後,便回到自己居住的書房,一襲輕袍緩帶躺在內室的榻上,眼前不禁又浮現起黛玉巧笑倩兮的麵龐。
這書房,其實是水溶從小居住的處所,名叫“三省齋”,是很早以前老北靜王給取的名,緣自論語“吾日三省吾身”。因水溶從小性格頑皮,常常搞些事情出來。要麼爬上樹去掏鳥窩,要麼領著幾個小夥伴去把老師給捉弄了,要麼是指揮著小廝們在院子裡排練什麼‘八卦螺旋陣’,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老北靜王不得不時常把他關在屋裡自省思過。這三省齋裡外各三間,位於王府偏西北的一個院落內。院中有幾棵古鬆,一株老梅,兩株海棠,清風吹過,樹影斑駁、花香四溢,也不啻是一個好居處。如今水溶不願意在自己的新婚居室芙蓉苑和沈豔梅麵麵相對,便又回到這裡居住。因為外間室裡藏滿了書籍,擺著筆墨紙硯,方便水溶辦公,故也稱書房。
回味著黛玉的容顏,水溶緩步走到書桌前,提起筆,蘸滿了墨,因著記憶,一個端莊淑韻的仕女圖在紙上逐漸展現了出來。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嗔非嗔含情目。麵若嬌花照水、身似弱柳扶風。心較比乾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畫完之後,水溶放下筆,又對著畫像細細欣賞、端詳著。忽然,一首詩悄然滑入心中,一看畫紙的邊上有很大的空白,便再次提筆在畫旁的空白處題道:
紅豆生南國,亭亭發幾枝。
零落為異客,故嫌春來遲。
春來不堪駐,春去有情癡。
殷殷回首處,相思兩不知。
寫完之後,心裡又歎道:“黛玉,不知何時能再次見到你…”
(11)
一個春日的午後,水溶在桌案邊處理完政務,又拿出黛玉的畫像看著,忽聽門外傳來腳步聲和母親說話的聲音。水溶急忙用書卷將畫和詩掩起來。
“太妃到!” 門外小廝報道。
門開了,北靜太妃在丫鬟紅玉的攙扶下走進了書房。一旁的小丫鬟手中還提著一個食盒。‘溶兒,快嘗嘗,這是你最喜歡的桂花糕!”太妃親切的話語傳來。
丫鬟打開食盒,一盆清香軟糯的桂花糕映入眼簾。水溶隨手拿了一個嘗了一口,口感柔滑細嫩,甜而不膩。直誇好吃,笑著說道:“還是母親記得我最喜歡的口味。”
“這個是紅玉親手做的,要謝就謝紅玉吧!她知道你不喜歡太甜,就放的百花蜜。”太妃回頭顧視紅玉嬌羞的臉頰,笑著說。
水溶看了一眼紅玉,隻見她的臉頰微紅,眼眉低垂,微翹的睫毛閃動。便輕聲說道 “謝謝紅玉姑娘!”
紅玉和韓慶是水溶在十年前救下來的一雙小兄妹。
那一年,水溶才十五歲。因自幼習武,老北靜王也有心要栽培他在軍事上的才能,便也讓他隨自己一起參加了平定西域叛亂的戰役。叛軍平定後,軍隊在班師回京的路上,忽然天降大雪。看著漫天的鵝毛大雪,老北靜王讓部隊先紮營休息。水溶見天地銀裝素裹、分外妖嬈,遠處的樹林中似有鹿影攢動。興致所至,便和幾個夥伴帶著一些兵士騎馬到營地旁邊不遠處的山上去打野味。大家正準備彎弓射箭,忽然一個士兵喊道 “這兒有人暈倒了!” 原來是兩個乞討的小乞丐,因天寒地凍,饑寒交迫,已暈倒在路旁。水溶忙命士兵將他們抬回營地,生火取暖,用棉被將他們捂暖,又讓士兵喂他們熱的湯飯,終於把他們救了回來。回到京城後,見他們無處可去,便又收留他們在北靜王府中。男孩做了水溶的小廝,陪水溶一起練武,女孩被太妃留在身旁做了小丫鬟。
紅玉被收留時大約八、九歲,因長相俊秀、性格溫順,被太妃選中作了貼身服侍丫鬟。紅玉跟著其他丫鬟們學做女紅,總是一學就會,而且心靈手巧,她平時繡出的花樣不落俗套,都被大家嘖嘖稱奇。太妃的抹額、帕子、香囊等物件都是出自她手。在做飯上,紅玉也無師自通,她沒事時觀察廚子做飯、做點心,默默留了心思,琢磨了一些不常見的食材,自己嘗試了幾次,竟能做出比那專業廚師做得更加美味的糕點。每次做好,太妃都是連連誇讚,還讓把沒吃完的糕點分給各屋品嘗。水溶自然每回都是太妃讓紅玉做好後第一個要送去的。
“溶兒,母親看你這些日子好像又清瘦了,是不是公務太多?”
“沒有,兒子身體好著呢!母親不要擔心。”水溶說著,又坐回書桌旁,拿起一本書看著。心想,母親接下來可能又會嘮叨一些什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等事了。沒想到母親這次還沒多說什麼,隻歎了一口氣慢慢走到裡屋。
“這些小廝、丫鬟們真是越來越懶了,這幔帳都積了這麼多灰塵了,也不換新的!”太妃看到水溶的床幔已落滿灰塵,說道。
小廝和丫鬟們聽到太妃斥責,趕快低頭道歉,圍上前,七手八腳把幔帳取下來拿去清洗。
“紅玉,去把你前些日子做的那個青竹白鶴帳子取來,給王爺換上。”
“是!太妃。”紅玉應了一聲,轉身去了。
不多時,伴著清脆的木屐聲,紅玉回來了,手中拿著一個白絲絹布包裹著的包袱,打開來,卻是一幅銀絲煙羅帳,上麵繡著幾株翠竹,兩隻白鶴。掛好之後甚為雅致。
太妃滿意地看著,眼睛瞟了一下水溶,說道:“瞧!這才像個王爺睡覺的地方!”
“兒臣多謝母親大人!” 水溶笑著走過來,上下看了幾眼這繡的青竹白鶴,果見繡得十分精致,那青筠秀挺多姿,那白鶴翩然欲飛。便豎起大拇指對紅玉說道: “嗬!紅玉的繡工真是越來越讓人刮目相看了。”
紅玉因自己和哥哥都是水溶所救,自然對水溶有很深的感激之情。而且,平日裡水溶和太妃對她都十分嗬護,從不拿她當普通丫鬟看待。再加上水溶英武非凡、性格溫柔,紅玉心底裡早已十分愛慕,隻恨不得有一日能委身於他。太妃自然也逐漸看透了紅玉的心思,又見這紅玉目前已經十八九歲,長得瓜子臉、大眼睛、膚白貌美、身量苗條。也有意要把紅玉給水溶開了房做了小妾。
太妃一手拉了紅玉,把她拽到水溶跟前,說“難道隻有繡工和廚藝好嗎?”,又指著紅玉對水溶道:“你看看,這臉蛋、這身材,哪一處不比天仙更美!”
紅玉已然羞得抬不起頭來。
水溶用餘光一掃,心裡猜到幾分母親今天是要乾什麼。立刻回轉身去朝書桌走去,說:“兒子今天還有幾封要緊的奏折要擬製,母親沒有事就先回去休息吧!”
太妃一見水溶竟然要趕她走,氣不打一處來。厲聲說道:“溶兒,你娶妃已經快三年了,至今你不去那沈氏的房間!為母隻好給你選側妃,找了多少達官貴女的畫像,你看都不看一眼!你真真是想氣死我也!”說罷坐到床邊,又用袖子掩了一下淚,“今天,我就做主把紅玉許配給你作妾!你休得推辭!”
“母親!”水溶轉過身來,看著太妃,又看了一眼紅玉,“母親休要胡鬨,孩兒無意選妃,更無意娶妾!”
“不是胡鬨,這是我的命令!”太妃氣狠狠地看了一眼水溶,又轉過身來對紅玉說:“紅玉,打今天起,你便在這屋裡照顧王爺,吃穿用度一概跟著他,晚上也睡在這兒!沒有我的旨意,不許出去!”
紅玉看了一眼水溶,又看了一眼太妃,隻低下頭不敢作聲。
水溶還想爭辯,太妃已轉身而去。水溶瞟了一眼紅著臉站在那裡的紅玉,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麼,便決定不理她,轉身自顧自地走到書桌旁看書去了。
約摸過了一刻鐘,屋裡沒有絲毫動靜。水溶眼睛看著書,心裡想著,紅玉想必一定識趣地走了。回頭一看,卻驚奇地見她還是站在原地,隻是臉上已經掛滿了淚痕,淚珠無聲地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秋香色的衣襟已經濕了一大片了。紅玉抬起淚眼看見水溶正看著她,忽然撲通一聲朝著水溶跪了下去。“王爺… ”
“你這是做什麼…”
水溶見狀想要走上前去扶她起來。那紅玉卻哭著說:“王爺,紅玉的命本是王爺救的。自從紅玉來到這世上,王爺便是對紅玉最好的人。王爺文武雙全,為人正直,紅玉的心裡,其實一直…鐘情於王爺!紅玉雖然愛上了王爺,但也知道尊卑有彆,不敢對王爺有任何奢望!可是今天,太妃把紅玉許配給王爺為妾,紅玉打心眼裡…就認定自己是王爺的人了。可是… 既然王爺不要紅玉,紅玉寧可一死!來生,作牛作馬再來報答王爺…”說著,爬起來突然朝著門柱撞了上去。
水溶來不及阻擋,隻見紅玉已經一頭撞到了柱子上,頓時額頭滲出鮮紅的血跡,倒了下去。
(12)
晚上,在蠟燭昏黃的燈光下,北靜太妃房間隔壁間裡的一張小床上,紅玉直直地躺在床上,頭上包紮著一層厚厚的紗布,額角那裡隱隱滲出紅色。
“怎麼樣?還有救嗎?”一旁的太妃著急地問著太醫。
“太妃放心,沒有大礙。”太醫說,給她灌下這碗湯藥,不出半個時辰準保醒來。
“阿彌陀佛!”太妃在心裡默念了一句。
一想到水溶對自己的忤逆,以及紅玉因他而尋死,太妃對水溶惱怒有加。“來人!把溶兒關在三省齋裡麵壁思過,沒有我的允許,不許他出來!”太妃嚴厲的聲音說道。
“是!”一旁的仆人答應著退去。
果然,灌下湯藥不久,紅玉慢慢睜開了眼睛。看見太妃關切慈愛的麵容,紅玉哭著說 “ 太妃,紅玉無福,不能服侍王爺了…”
“傻孩子,即使做不了王爺的妾,也不至於尋死啊!” 太妃看著紅玉蒼白的臉,心疼地說, “醫生說了,沒有大礙。好好養傷,等好了,你願意繼續留在我這裡就留在我這裡; 如果你想走,我就找一戶好人家給你嫁出去..”
正說著,忽然太妃一轉眼看到水溶已站到了門口。
“你來作甚?”太妃冷著臉說。
“我來看看紅玉。”水溶輕聲說道,徑直走到床前,頗含歉意地看著紅玉那張俊俏的、蒼白的臉。
“王爺…” 紅玉發出一聲輕聲的呼喚。
“紅玉,你好好養傷。等把傷養好了….” 水溶頓了頓,終於輕聲說道 “我就娶你為妾。”
紅玉吃驚地張嘴看著水溶,激動的淚水奪眶而出。水溶又朝她淡淡一笑,轉身走了。
不久之後,紅玉的傷徹底養好了,水溶在三省齋為紅玉簡單地舉行了娶妾的儀式。丫鬟們也開始稱呼紅玉為“韓姨娘”。但當天晚上,關了門之後,水溶私下裡卻對紅玉說得非常明白:紅玉隻負責照顧水溶的衣、食、住、行,管理三省齋的大小丫鬟和小廝,平日裡在三省齋內室的側房居住。但是,內室裡,兩人卻從來不行夫妻之事。紅玉覺得自己能得到水溶這樣的恩遇就已經是夢寐以求了,也就欣然同意了。從此,一天隻呆在三省齋,儘心服侍王爺。
那沈豔梅自嫁入王府之後,一直未得到水溶寵幸,甚至一年到頭也沒說上幾句話。忽然見水溶娶了小妾,不明就裡,卻隻氣得七竅生煙。當著太妃的麵,她不敢發作,回到自己居住的芙蓉苑,便開始摔盆砸碗。隻聽得‘七裡咣啷’,不一會兒,客廳裡已經一片狼藉了。摔完之後,沈氏便趴在床上大哭。丫鬟們都不敢進去,隻得先把客廳裡摔碎的瓷器收拾一下。
“水溶,你這天殺的!竟然娶妾!”沈豔梅咬牙切齒地罵道,“我對你沒辦法,且看我如何先收拾了那賤婢!”
沈豔梅幾次三番想到三省齋找紅玉的麻煩,可沒想到水溶早有防備。他料到沈豔梅必定會來欺侮紅玉,便讓自己的侍衛韓慶貼身保護紅玉,並下令沈豔梅不得靠近三省齋。韓慶本是紅玉的哥哥,自然十分高興,保護紅玉格外賣力。因此,沈豔梅對紅玉隻恨得牙根癢癢,卻一直找不到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