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黛單獨為老夫人熬了一鍋藥,老夫人病症疊加,原來那劑方子對她不頂用了,她改動了其中幾味藥,慢火煎熬。
明喜則熬了幾副湯藥,全分給了府上的下人。
府上下人少半數都中了招,臥床不起,惹得其餘人心惶惶。
沒想到他們奴才命也有被如此珍視的一天,得了藥後對主仆倆千恩萬謝。
將到傍晚時,海棠苑傳來消息,魏錦雲醒了,燒也退了。
是個好消息。
國公爺的眉頭終於施展開,再次對蘇黛投去不一樣的眼光。
實則自從他知道蘇黛師承張明公起,便不再像往常那麼將她當個無關緊要的人物,老夫人有什麼不適他都會先問過蘇黛一遍。
紮了兩日針,老夫人才能講出話來,然而出口的第一句話竟是:
“黛丫頭,你不要以為這樣便拉攏了我這老婆子了!我雖感激你救我一命,但那件事我是絕不同意的!”
蘇黛手中捆針動作未停:“老夫人說笑了,該感激的也不是我。”
“是姨母。”
老夫人愣住。
若不是姨母那句未說完的話,她也許不會親自過來。
“不過,”蘇黛看著魏老夫人,不卑不亢,毫無波動,“醫者仁心。”
“蘇黛告退。”
魏老夫人看著她的背影,久久沉思。
合上門,便聽小廝與國公爺彙報了什麼,國公爺吃驚道: “水患乾他何事,聖上派他去做什麼?”
國公爺未得到回答,繼續問:“他去了多久了?”
“回國公爺,去了七日了。”
七日前,正是魏錦雲回來的那日。
蘇黛向國公爺告退,今日後她便不用每日都來靜安堂了,再服上一劑藥,老夫人便恢複如初,隻是瘟疫總歸是有後遺症。
蘇黛回到芳雅閣,點了下剩餘不多的藥材道:“如今外麵如何了?”
自府中下人都服用過藥湯,驗出藥方有用後,蘇黛便將方子給了出去,國公爺也打開了府門,派人去施粥,也算是積德行善。
“前幾日情況還好些,這兩日城中隨地病倒的人越來越多,藥鋪門檻都被踏破了,就是湊不齊您那方子上的藥。”
自然是被人從中壟斷,謀取暴利了。
蘇黛目露擔憂,憑她剩下的藥材,百十來人還夠,再多的她也無能為力了。
“對了!”明喜想起什麼似的,從衣袖中掏出一封信,“我差點忘了,安臨特意來找我說這是世子爺走之前留給您的,說一定要等到第七日才能交給您。”
蘇黛接過信,拆開看,信中隻寫了個地名——城西彆院,治疫藥材。
城西彆院,是魏老夫人天熱時常去的避暑之地,這是告訴她,他之前有囤積的藥材在彆院裡!
難怪他說他自有安排,蘇黛合上信,目露期待的光:“明喜,明日我們便去義診。”
明喜摸著腦袋:“可我們剩下的藥材也不夠啊……”
蘇黛眸光亮晶晶。
有了正事要做,她方才覺得開闊明朗,從前她拘泥於閨閣,這也不能那也不能,如今她終於有機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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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姚氏果斷道。
“黛兒,你一閨閣女子,如何拋頭露麵去外頭義診?”
蘇黛道:“可沈卓然不也是女子麼?”
姚氏苦口婆心:“你和她怎麼能比,她是西北人不懂京中規矩,你看現在有人跟她說親嗎?”
“那我便不嫁人!”
“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姚氏輕輕拉過蘇黛的手,“乖孩子,你是不是為了那個人?”
蘇黛抬眸,無比認真地看著姚氏:“我更是為了我自己。”
姚氏頓住,見蘇黛目光堅定,似乎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攔她的意誌。
蘇黛反應過來自己態度有些強硬,放軟了語氣:“姨母,我荒廢了六年醫術,想重新拾起來,也對得起老師臨走的教導。”
姚氏撫了撫蘇黛鬢邊的發絲,這些年雖待她不如親生,但畢竟也是看著長大的:“我是怕你不嫁個好人家,往後沒人護著你。”
京中有臉麵些的閨閣女子哪個會去拋頭露麵?隻有那些迫於生計的女子不得不出去。
“誰說女子就隻能待在閨閣待嫁?”
門被打開,魏老夫人柱著拐杖穩步走進來。
姚氏眉心微跳,有些不好的預感。卻聽魏老夫人又道:
“黛丫頭醫術不錯,讓她去,她若不去,倒荒廢了她這一身本事!”
說罷,她扶著拐杖喘了幾口氣,這次病過她便拄上了拐杖,身體也不如從前好。
再者,她從國公爺那處聽到蘇黛師承張明公,那可是何等人物?那可是連老國公爺都敬重的人物!
魏老夫人的話倒是令蘇黛詫異了一瞬,沒想到老夫人會幫她說話,卻見老夫人不以為然,直視姚氏。
姚氏扯開話題:“母親怎麼來了,您身子還沒好全,怎麼不歇著?”
魏老夫人冷笑一聲,道:“我當你是心有成算,沒想你也是個被人蒙蔽的主兒!”
姚氏被老夫人一番話說的一臉懵,問道:“母親這是何意?”
魏老夫人冷哼一聲卻不言,蘇嬤嬤扶著魏老夫人坐下,才道:“夫人,聽府上小廝說這幾日門口一直有個年輕公子張望,今日被抓住了他才闖進來說要見二姑娘。”
姚氏大驚:“竟還有這種事?”
蘇黛突然想起明喜也說過她在府外見過那位公子,沒想到竟然和魏錦雲有牽扯,她想到魏錦雲失蹤的那一夜,莫非……
她目露擔憂。
魏老夫人拐杖一拄地,終於發話:“我已派人去請國公爺和二姑娘過來了,做了什麼好事她自己心裡清楚!”
姚氏身子一顫,心頭突突直跳,有種不好的預感。
魏錦雲來後乖巧對眾人行了禮,也對著蘇黛問了聲安,蘇黛回一禮。
“母親著急喚我來所為何事?”
國公爺風塵仆仆,顯然方才從城中施粥棚子裡回來。
魏老夫人環視了一周,見人都到齊了,開門見山道:“喚你們,是想問問錦丫頭,失蹤的那一夜去了哪裡。”
方才還乖巧安靜的魏錦雲,此刻麵色一白,手指不自覺捏緊,心下有些慌亂,佯裝什麼都不知曉道:“姨母,那夜我昏迷了,什麼都記不得了。”
魏老夫人笑著,隻是那笑怎麼看都有些帶著失望的寒涼:“你回來那日我便告訴過你,遇到什麼事了都講出來,我們是你家人會想辦法幫你解決,可你卻含糊其辭,到了今天還是不肯說!”
老夫人目露失望,閉眼,目光中再無她。
眼看往常疼惜她的祖母如今卻對她眼含失望,她心中狠狠一沉,仿佛即將要失去什麼,忍不住跪下:“祖母……”
國公爺一頭霧水,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轉頭見姚氏同樣麵色發白,更懵了。
魏老夫人目光一淩:“把柳笙明帶過來!”
柳笙明這個名字一出,魏錦雲再多想辯解的話都煙消雲散,仿佛失去全身力氣,重重跌落在地,忍不住落下淚來。
她早該知曉,紙是包不住火的。
“錦兒,錦兒——”
柳笙明被帶進來,下意識跑向魏錦雲。
“錦兒,我打探到你染上了瘟疫,你好些了嗎?”
魏錦雲卻看也不看他一眼。
這場麵好奇怪,蘇黛默默縮到不起眼處,和蘇嬤嬤站在一塊。
卻見魏錦雲突然拂開柳笙明拉著她的手,轉身向魏老夫人國公爺和姚氏磕了個頭,道:
“我和柳笙明兩情相悅,去歲上元便認識了,前些日子探春宴,我心情煩悶,便先出了公主府想散散心,結果路上遇到流民想搶我身上的銀子,恰好被柳笙明所救,我不想早早回家,便隨他去看診……”
魏老夫人冷聲:“看診要一夜不歸?”
國公爺身軀一震,似意識到什麼——
魏錦雲又重重磕了個頭,滿臉淚痕:“錦兒隻是行差踏錯,錦兒以後再也不會了……”
姚氏聲音顫抖,輕輕蹲下手扶魏錦雲,眼中含淚:“我問你,你如今可是完壁之身?”
魏錦雲不語,豆大的淚珠一滴接一滴落下。
姚氏哪還不明白這代表著什麼,她隻覺得頭一陣眩暈,喘不過氣,手上已經狠狠甩了一巴掌過去,不料那一巴掌被柳笙明擋住,他護在魏錦雲身前。
“都是我的錯,要打便打我吧!”
國公爺火氣上來,擼袖:“你以為我不敢打你?”
拐杖拄地,老夫人聲音沒了之前的冷意:“好了!”
母親發了話,國公爺揚在半空的手隻得收了回去。
老夫人問魏錦雲:“你若與這小子兩情相悅,我不是不可成全你,可你如今這副樣子是為何?”
魏錦雲推開柳笙明,跪走到魏老夫人身前:“祖母……我不願,我不願,以我的身份本可以挑個更好的郎君,我……”
柳笙明聞言神色落寞,苦笑一聲,垂下了頭。
他隻是個大夫,家中還有母親要養,所賺隻夠溫飽,怎敢再奢求其他……
蘇黛看著柳笙明目露溫柔地看著魏錦雲,難怪會在國公府徘徊幾日不敢進來,原來他早便知道魏錦雲雖心悅他,卻看不上他的出身。
國公爺遲來的一巴掌揮到魏錦雲臉上:“你既想嫁個好去處,還敢乾出那種事!”
魏錦雲哭道:“父親,我錯了。”
她隻是……隻是心情不好,又受了流民驚嚇一時情難自禁……
她又轉身抓著姚氏衣擺:“阿娘……阿娘你不是最疼我了嗎,是你平時告訴我要精挑細選挑個好人家的……”
“阿娘……你幫我說說話啊……你忍心看著我這樣嗎?”
姚氏心如針紮:“我平時教你的就是這般不知廉恥?”
魏錦雲癡愣片刻,心上難受,更多的是猛生的怨氣: “你不是自小便教我眼光放高些,要相看個高門貴族嗎?”
“你不是對我從來都隻會念叨家世家世嗎?”
“我隻要一做出不合你意的事你就會說這樣相不了好人家,說我成何體統,難道我如今這樣不遂你意嗎?”
姚氏氣急:“你——”氣到深處竟直直倒去。
“姨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