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鍋酸湯魚,連帶配菜全都消滅光了,連湯底都被舀起來喝了好幾碗。
幾個人吃完飯,統一姿勢坐在椅子裡,半躺著消食。
薑寧揉了揉肚子,偏過頭看去,一排人都坐著,吃得饜足了,正在發飯暈。
隻有衛長昀稍微坐得正些,不過神情比平時鬆弛。
“今晚的星星好亮,明天是個大晴天吧?”
薑寧仰頭看著天,“還是晴天好,乾什麼都有勁兒。”
“我也喜歡出太陽,這樣不會到處都是泥巴。”小小大聲附和,“鞋和褲子都會弄臟。”
小寶吃飽了,眯著眼,“鎮上就不會臟了,那兒的路跟我們不一樣。”
小小好奇道:“有什麼不一樣?”
小寶比劃著形容,“我也不知道,我是聽小秋哥哥家的三順說的。”
說完,立即看向衛長昀,“二哥,你一定知道!”
衛長昀是知道,他不僅知道,還曾經住在鎮上。
鎮上和村裡不一樣,大街上都是青板石,小巷裡是碎石頭鋪在一起,哪怕是下雨天,也隻會濕了鞋邊和褲腿,晾乾了就行。
不像村裡,沾上泥巴,得洗好幾遍,淺色的料子還會留印。
“鎮上也有不好的呀,沒有這兒的山,不能隨時摘到野果,也沒有小河裡的魚,每一家都挨得近。”
薑寧說道:“在自家院裡罵人,隔壁都能聽到。”
兩小的一聽他的話,立即被轉移了注意力,追著薑寧問。
旁邊朱氏困得早,坐了一會兒便回屋休息了。
等薑寧哄好兩個小的,讓他們回屋睡覺,他自己都開始哈欠連天,不由感慨起來。
大好的假期時光,他不至於天天熬夜,但也是活躍到十一二點才睡覺。
現在天黑沒多久就困了,真不知道該說睡眠好,還是娛樂少。
薑寧起身托著椅子走到房簷下,折回去打水洗漱。
這麼規律的生活,比他高中都規律,真正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好的是,他身體比剛來的時候要好不少。
至少不會乾點活就喘個不停。
薑寧洗漱完,正要回屋,往衛長昀那屋瞥了眼,正好看到衛長昀側著身,似乎正在伸手去夠背。
那天的傷,還沒好嗎?
“你要幫忙嗎?”
衛長昀手一抖,手裡的棉布掉在地上,一邊拉起衣服一邊去撿地上的東西。
手扶著門,沒打開,“嫂嫂?”
薑寧站在門口,沒直接進去,聽他說話後,撓了撓臉,“我是看你好像要幫忙。”
衛長昀正要搖頭,話就被薑寧搶了先。
薑寧再怎麼神經大條,也知道他身為哥兒,夜裡敲小叔子的門,會遭人非議。
可他也管不了人家怎麼說,那些醃臢的話,早就有了。
“是不是上次薑大誌打的那一棍還沒好?”薑寧那天問過衛長昀,但衛長昀說沒事,而且後邊幾天能挑能抬,加上忙,他就沒再問。
現在看,那一棍的力道打在肩上,哪能好這麼快。
想來也是,衛長昀的性子肯定硬撐。
恐怕還因為這一家子,都不方便。
他薑寧,是個哥兒。
衛長昀抿了下唇角,過會兒才道:“是今日抻了一下,所以才拿藥酒揉一揉。”
“我幫你。”薑寧皺了下眉,就因為他是哥兒,所以得保持距離這種想法。
況且,住都住一個院子了,真要那麼介意,連住都不該住一塊。
衛長昀錯愕地看薑寧,一時說不出話來。
薑寧看他表情,立即明白他在想什麼,琢磨了下,決定和衛長昀好好談一談。
上一次他倆談的還是家底的事,但這次是私事。
不然總這樣介意,那他倆誰受傷了、哪不舒服了,總不能要麻煩朱氏和兩小的吧。
“我有話要和你說。”薑寧是個藏不住話的人,有事就得解決。
衛長昀遲疑了下,點頭讓開,讓薑寧進了屋。
薑寧嗅到跌打酒的味,重新拿了桌上乾淨的棉布,沾了藥酒,“你坐著,我好給你揉。”
衛長昀依言坐下,露出肩膀上的傷。
去坎子村那回,薑大誌那一棍打下來,他肩膀疼了好些天,前兩日才好點。
今天去抓魚,不小心又抻著了,這才上藥。
薑寧站在他旁邊,垂眼掃過那道淤青,都過去七八日了,還沒完全消下去。
他拿著棉布按在淤青上,用手心打著圈揉。
“我知道我是個哥兒,在你們看來,和男子不一樣,尤其是私下相處,得保持距離。”
薑寧緩緩開口,“可這些時日相處下來,你覺得有必要保持距離嗎?”
“我……”
“你如果是為了我的名聲著想,那也不必。難道你跟我不見麵、不說話、不親近,那些人就不說了?”
村子裡是最能生是非話的地方,尤其是封閉的地方,越封閉越能傳。
不說跟異性走得近不近,就說換了件漂亮的衣服,都能傳出七八個版本來。
不外乎都是“性”那點東西。
衛長昀一時語塞,反駁不了薑寧的話。
“傻子,從你大哥走了的那日,該說的都說了一遍,再編也編不出什麼花來。”薑寧感覺到手心熱了,打著圈往外揉。
“長昀,我是你嫂嫂沒錯。但我也是個男子,哪怕是個哥兒,我同你並無什麼差彆,要說,小小除了性彆與你不一樣,彆的都該一樣。”
薑寧不清楚衛長昀能不能理解他的意思,他隻是想,不要因為擔心閒話,就和自家人生分了。
“那天薑大誌打了你,你傷了也不跟我說,自個硬撐,要不是我今日發現,你就打算自己一個人處理?”
薑寧見他不說話,笑了笑,“或者以後受傷,你就讓小寶給你包紮、換藥?”
這時,衛長昀才說了第一句話。
“不是。”
“心裡彆扭是嗎?”薑寧歎了口氣,“你把我當成你兄長不就好了,本來也是。”
說完,薑寧無奈笑了笑。
好像是不太行,根深蒂固的思想,一時難以改過來。
衛長昀聽他笑了,不知怎麼,心裡一鬆,剛才還繃著的背,這會兒也鬆弛了些。
“是有些彆扭。”
薑寧聽他還真這麼說,在淤青傷按了一下,“你可真彆扭。”
他一直性格開朗,就算心細,也不是彆扭的人,更彆說和衛長昀這樣少年老成的悶葫蘆相處。
衛長昀吃痛地低呼一聲,解釋道:“往後我會改。”
“那行,明天我和你一塊去地裡澆水。”薑寧往手心又倒了些酒,乾脆不用棉布了,直接上手。
“順便去山上轉一圈。”
衛長昀忍著疼,心想薑寧這手勁兒真不小。
上完藥,薑寧擦了擦手,低頭聞了下,決定一會兒去洗個手。
“謝謝嫂嫂。”衛長昀一邊係衣服,一邊道:“可是有什麼想找的?”
“也不是,就隨便轉轉,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麼新的東西。”薑寧伸個懶腰,瞥到桌上的紙和筆,心念一動,“你會玩五子連嗎?”
衛長昀問道:“是黑白棋嗎?橫縱共十七路,五子相連即為勝。”
“對對對,就這個。”薑寧眼睛一亮,“我想用木頭做一副來玩,也可以讓小小、小寶他們玩,不然一天無聊。”
衛長昀已經穿好了衣服,起初那點跟薑寧單獨在一個屋裡的不自在,早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
“明天就可以做,做起來簡單。”
“不著急,我就是突然想到了。”薑寧打了個哈欠,“那我出去了,你這肩今晚彆壓著,不然又得痛好幾天。”
“我記下了。”衛長昀應聲。
薑寧徑自出了門,忽地回頭,對上衛長昀的目光,神色柔和道:“我可不愛講道理,所以今日的話,你得聽進心裡。”
要衛長昀還這樣瞞著他,一個人硬撐,不拿他當一個正常男子看,他往後自會給衛長昀安排好一條路,不必硬在一個屋簷下住。
這樣大家都自在些。
實在不行,攢的錢先拿去給衛長昀上學,這樣兩三個月見一次,就好了。
“我明白。”衛長昀答得認真,“我隻是怕那些話傳到你耳中,你心中不悅。”
那些話,衛長昀聽到過的。
打從他回到村子這段時間,隻要他去地裡,或者去河邊,多少都能聽到一些。
那些人說,薑寧長得漂亮,和他大哥才成親就成了寡夫郎,必定耐不住寂寞,否則王栓怎麼會纏上他。
又說叔嫂同住一個屋簷下,還一塊去趕集,誰知道揣的什麼心思。
話很難聽,都是些粗俗的詞。
薑寧挑了下眉,“那你和我相處了這麼久,覺得我會是介意的人嗎?”
衛長昀沉吟片刻,而後搖頭。
“這不就結了,我不在意,你也不用在意。”薑寧衝他一笑,“日子是什麼樣,隻有自己過才知道。”
旁人說得再多,那也不能替你過。
好的壞的,不都是自己的。
衛長昀眼神微暗,隨後點了點頭,吸氣時胸膛微微起伏,“長昀,受教了。”
薑寧微眯起眼,打量起眼前的衛長昀。
少年身量挺拔,又有讀書天分,雖有些老成,可不自傲、不自負,已是難得了。
“好了,早些休息,晚安。”薑寧笑容溫柔,說完轉身離開。
他想,這下應該說通了吧。
做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