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
“整天不是被那群狗仔抓到黑料,就是在片場跑龍套,天天不務正業,混日子也就算了!”
“網上甚至都在說你……不知廉恥!”
痛。
渾身的骨頭像被重物碾壓過那般,尖銳的刺痛感連帶著耳朵都失了聰。
“傳出這種事,彆人以後怎麼看我們路家?怎麼看我路簡源?”
“寧簡,你就不能像清禾一樣,讓人省點心?”
耳鳴聲持續不間斷,模糊的字眼逐漸變得清晰。
清禾、路家……
寧簡頭痛欲裂,但還是認出了這道接近譴責的質問來自何人——
眼前這位中年男人,是他血緣上的親生父親。
而他口中的清禾,是占據寧簡身份的養子,路清禾。
寧簡五歲時經曆過一場綁架。
當年,他的親生母親陳芸生產後不久,偶然碰見了自己離家多年的孿生妹妹陳茹。
當陳茹得知同為小鎮出生的姐姐如今嫁入了豪門,而自己的丈夫卻一事無成,甚至嗜酒好賭,欠了一筆巨額外債時,她愈發不平衡。
明明是一模一樣的兩張臉,身份地位卻如此懸殊,陳茹心中的劣根偷偷發芽。
她窮怕了,於是在丈夫的挑唆下,夫妻倆自導自演了一場戲。
他們偷偷帶走了不過五歲的小侄子,偽裝成綁架,要錢。
計劃很順利,路家給了他們一大筆現金。可誰曾想,丈夫壓根就沒想把孩子還回去,甚至將孩子轉賣,又撈了一筆錢。
陳茹這才發現,她所謂的丈夫就是個人販子,而自己是拐賣親侄子的幫凶。
陳茹留下線索,跑了。
而路家,孩子丟了,可公司正在上市,怎麼辦呢?
路清禾便是這個時候被抱回來的,年齡相仿,長相相仿。
因為巨大打擊帶來不可逆的傷害,陳芸失去了生育能力,所以他們把他當做親生兒子一般寵愛。
直到十歲,寧簡這位‘真少爺’被送了回來。
原本以為回到父母身邊一切就會重新開始,流落在外的那五年也變得無足輕重時,迎接他的卻是親生父母揣測的神情,家中阿姨鄙夷的目光,養子不安的探究……
他的到來,沒有人歡迎。
曾經的寧簡想過,大抵是失而複得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接受,大抵是親手養大的孩子早已有了感情。
後來寧簡才發覺是自己太天真了,路清禾這個名字可以是任何人,可唯獨不能出現兩個路清禾。
之後二十多年的歲月裡,他從未忤逆過父母,也從未想要爭搶什麼。
被當做私生子,他忍氣吞聲;親生父母偏心養子,他體諒乖巧。
可安分守己換來的是父母的理所當然,是怕養子受了委屈,一次次的區彆對待……
為什麼?
寧簡曾經也想問他們為什麼,同樣的五年,親生兒子卻不如養子重要。
終於,在那混沌黑暗的時間裡,大腦被強行塞入的一段劇情告訴了寧簡答案。
原來他悲慘生活的源頭,全都來自這篇真假少爺抱錯文中的‘主角’。
——路清禾,這個荒誕世界的主角。
隻要有他在的地方,就算是翡翠也會黯然失色,所有人都得圍著主角轉。
包括作為配角炮灰的自己。
思緒到這,寧簡胸腔起伏了一瞬。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他在車禍失去意識後,會重新回到現在,可身體上的痛楚卻是實實在在的。
他竟然……是死過一次的人了。
…
“我說話你聽見沒有,連吱個聲都不會嗎?你的教養呢?”
望向角落裡忽然多出的一頂帳篷式攝影機,寧簡總算回憶起目前的劇情發展到哪了。
起因是路清禾接了一檔家庭綜藝,要在鏡頭麵前展示最真實的自己,以及和家人的日常相處。
而作為全家最可有可無的存在,寧簡則是在身體還未痊愈的情況下,就被趕了出去。
淦……早知道在醫院多休息兩天了。
現在不僅骨頭疼,腦袋也被這一家極品鬨得嗡嗡疼。
“吵吵吵吵,一天到晚就知道吵吵。”
“這個家都要被你吵散了!”
咆哮聲出,一夥人忽地怔住了,尤其是距離他最近的路母。
“你、你怎麼跟長輩說話呢?眼裡還有我這個媽,還有這個家嗎?!”
寧簡望著眼前這位慍怒的精致婦女,忽然很想笑。
似乎前半生他拚命尋求的血緣至親,期盼得到的親情與家,也沒那麼重要了。
“哦,不好意思。”
寧簡不卑不亢,直直望向他的這位母親:“以前家裡條件不好,能讀上幾年書認識字就不錯了,自然比不了有些人……這些年語言的藝術沒少學吧?”
路母滯愣:“什麼……”
路簡源臉色也有些難看:“寧簡,你還要鬨到什麼時候?”
寧簡隻覺天方夜譚:“我鬨什麼了?要我搬出去的不是你們麼?”
氣氛一下變得劍拔弩張,幾人各懷鬼胎地盯著這個‘外姓人’。
路清禾原本安靜地待在一旁看寧簡吃癟,他對今天的不愉快似乎早有預料,起身扯住路母的衣袖。
相比寧簡高考結束才被星探挖掘、野路子進娛樂圈各種打磨吃苦,路清禾就順風順水得多。
童星出道,因為開局一張白開水清純長相的臉,被導演一眼選中,微電影一經播出圈粉無數,此後星途坦蕩。
所以路家沾了光,訪談不斷,家庭綜藝也接過不少。
“爸媽,你們彆怪哥了,我能理解的,這裡是我家但更是哥的家,他比我更有理由待在這個家裡……”
路清禾眼尾泛著淚花,在場的人無一不為之動容,就連王媽都擦了擦手,準備上前來安慰這個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
仿佛他才是受了天大委屈的那位。
寧簡打了個哈欠,靜靜地坐著欣賞對方出神入化的演技。
但說實話,這場無實物表演上輩子都看膩了。
一點新意都沒有。
“更何況,我不想家裡的關係因為我、因為以前的事情……再僵持下去了!拍攝的事情我會和——”
“不用麻煩了,弟弟。”
話音突地被打斷。
這還是寧簡第一次喊他這個稱呼,路清禾猶疑地看向他,不明白他什麼意思。
“想要我搬出去住對吧?可以,我同意了。”
燒剛退不久,寧簡嗓音裡還帶著點剛蘇醒的沙啞。
“養了十年的孩子舍不得,我懂,但要說公平,起碼也得給我一點補償吧?”
路簡源微微蹙眉:“家裡什麼時候緊你吃穿了?”
寧簡無視他的話:“咱們家不是還有套老宅嗎?在哪來著,啊……想起來了,臨江壹號。”
“爺爺當年不是說要留給未來的孫子嗎,空著也是空著。正好,我現在直接住過去,老頭子一個人在下麵肯定很無聊,想找人說話,小輩們又都不在,多寂寞啊。”
正處於換季,冷風灌進空蕩蕩的脖頸,路清禾下意識瑟縮了一下。
寧簡眯了眯眼:“這樣也省得大家都為難,你們說是不是?”
或許是提到了已經過世的路老爺子,一家人忽地沒了聲音。
寧簡在心裡嗤笑一聲,作勢準備離開。
“既然都沒有意見,那我就不打擾了。”
他並不準備繼續和他們演家庭和睦,提著早已收拾妥當的行李往門口走。
但路過路清禾身旁,寧簡腳步回旋了一下。
接著有模有樣地替路清禾攏了一下外套,像極了關心弟弟的好哥哥。
“把這兒當自己家,你會的吧?”
寧簡聲音有些輕,仿若有意壓低嗓音。
聽到這句,路清禾突地瞳孔緊縮,仿佛有無數如有實質的釘子將他重重釘在原地。
“走了。”
肩膀被重重拍了兩下的觸感猶在,一直到路母上前安撫,他才緩過神來,定定望著寧簡離開的方向。
-
寧簡打了車。
一個二十七寸的老舊箱子,裡麵裝著他這麼多年來全部的家當。
其實不過是幾件衣服鞋子,以及一些以前的舊物,連箱帶物甚至沒有路清禾袖口上一枚紐扣值錢。
半小時後,他推開塵封許久的大門,邁出第一步時就被撲鼻而來的灰塵嗆了個透。
這裡說是老宅,其實是他從前生活過的地方。
五歲的小孩雖然還未懂事,記憶卻很好,可能不會清晰記得每一件家具擺放的位置,但是卻記得老爺子帶他走過的路。
木質樓梯扶手上還有牙牙學語時候留下的痕跡。
……齒印。
寧簡心虛地摸了下自己兩顆板正的大門牙,聯係了一位家政保潔後,便上了樓。
今天像是一次徹底淨化,從前壓抑的情緒終於得到釋放後,讓他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平靜。
吃了粒感冒藥,他睡得昏昏沉沉,再醒來已經是晚上十一點。
寧簡靠坐在床頭,盯著窗外的夜幕繁星看了好一會兒,意識才回籠。
好久沒睡那麼香過了。
揉搓一把雞窩頭,他圾拉著拖鞋進了廚房,不出意外,冰箱裡空空如也。
還好他自備存貨:兩包臨期的螺螄粉。
保潔已經上門清潔過,彆墅裡的家具煥然如新,乍一看倒比路家還整潔。
等水沸騰的期間,寧簡拿出提前充滿電的手機,開機後的信息不少,有他助理的,有各種垃圾短信,以及他親爹親媽的。
比過年群發的祝福都多。
“我知道這些年你受了不少委屈,當初送小禾進娛樂圈我和你爸就有顧慮,娛樂圈那種大染缸,哪個父母會讓自己的孩子趟這種渾水?”
“路家家大業大,當初你年紀小,讓你演戲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鬨著玩,既然闖不出個名頭,不如早早進公司。”
“小簡,聽你爸的,退圈,回來家裡都給你安排好了,先進公司實習,過不了幾年就能接手,未來也好幫襯小禾……”
先給巴掌再給甜棗,路家夫妻一貫的行為。
寧簡麻溜地將二位貴賓請入小黑屋。
屬於螺螄粉獨有的香味滿溢整個廚房後,他暫且放下手機,隻不過剛撈出鍋,電話又響了。
“喂?鬆哥——”
錢鬆,他經紀人。
“寧簡你人又死哪去了!語音不接,消息不回,手機關機,你想乾什麼?”
免提打開的瞬間,劈頭蓋臉的數落便傾瀉而出。
“退圈這麼大的事情你不和我商量,說退就退?!好,就當是你最近太累了,這樣,給你申請半個月假,你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寧簡忍不住打斷他:“等一下等一下。”
“我說過……要退圈?”
寧簡是真的不記得了,畢竟他前半天才剛從死神的手裡逃脫,兩輩子的記憶儲存在一塊兒,太混亂了。
錢大經紀人叨叨了將近十分鐘,忽然沉默。
“你玩我呢?”
也不怪他上來就給人劈裡啪啦一頓罵,他這幾天心情起伏就跟坐跳樓機似的。
寧簡五年前簽約,當時的公司還隻是一個小型娛樂公司,浮浮沉沉這麼多年,眼看著就要出頭,卻在這個節骨眼上提出退圈?
錢鬆真想敲開他的腦子看看裡麵裝的是什麼漿糊!
寧簡態度極其誠懇:“我錯了。”
“真不退圈?”錢鬆狐疑許久才開口。
寧簡:“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接下來檔期給我排滿都行。”
他不僅不能退圈,還要火!出圈!一把紅透半邊天!
——“你睡一晚上睡傻了吧。”
錢鬆一句話止了他的春秋大夢。
“殺青宴潑人李總一身紅酒的是誰你忘了?彆說代言,他沒讓你從這個圈子裡消失純粹是看在年華娛樂,看在還有合作的麵子上!”
寧簡咂舌琢磨,感覺他找不回那失蹤的記憶了。
“還有這事兒呢。”
但是他想說,潑得好爽!
“算了,人沒事就行,爆紅這種事百分之三十靠你自身,但百分之七十……”
也不是錢鬆想打擊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惹到了哪家經紀公司,他們現在連配角的戲份都拿不到。
“不過你有這種想法是好事情,雖然你現在熱度不高,但蚊子腿也是肉,從小活動開始吧,慢慢總歸會有曝光的……”
掛斷電話,寧簡回味著經紀人的話。
熱度?
想要一夜爆紅可能有點難,但想要熱度還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