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或道:“都散了吧,散了吧!”
人潮退後,傅言深回過神來也要走。
阮或趕緊道:“兄台慢一步。”
傅言深駐足,看了他一眼。
阮或被這眼看得心頭一驚,難道被他看出是算計了?
眼前這個人不過十七,比當年年輕了八歲,那犀利的眼神已初具鋒芒,依然看得他心頭發顫。
阮或輕咳一聲,來到傅言深跟前,道:“兄台,可否借一步說話?”
傅言深沒說話,上下打量他,眉頭微蹙。
阮或一咬牙,拉著人便往偏僻處走去,來到一座假山後。
“抱歉,昨天晚上宴請賓客,所有的客房都滿了,隻能讓你暫且在此睡一晚,不想遇到了這種事。”
阮或從懷裡掏出一包銀錢:“這種事情既然是在我這裡發生,害了兩位,我也該給兩位一個交代!”
說著他將那袋銀兩塞到傅言深掌心。”
傅言深凝立的眉宇終於鬆動一絲,拒道:“不必!”
臉上沒有表情,很冷,叫人分辨不出他的喜惡。
這尊神眉距本就窄,一盯著人看就瘮得慘,好幾次阮或都要嚇尿。
他知道這人說一不二,故作歎息,就將錢收了回去。
阮或忍不住又解釋道:“兄台,昨晚我與你真的是一見如故,不是誠心要灌醉你。”
傅言深幽幽道:“可我醉了。”
阮或一噎,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這個人實在是太過機敏了。
搞得他現在都有點額冒冷汗,說話有些吞吐,道:“昨昨晚我也醉了。”
傅言深靜靜地看著他,好一會,拱手道:“多謝兄台好意,我先告辭。”
說完他就要走,阮或在身後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敢喊住他。
阮或旁邊的侍衛皺了皺眉頭,上前一步道:“殿下,今日你為何如此反常?”
阮或煩躁道:“你懂什麼?”
他一開始重生回來還有心情裝一下,現在完全沒心情了,這是不是又搞砸了?
想想那扒皮抽筋,他現在就每晚每晚地發噩夢。
他不是沒試過殺傅言深,但每次重生都在這個山喀拉小縣城,他氣衝衝地去尋傅言深。
然後,大晴天的,萬裡無烏雲的碧日大晴天!那萬鈞的雷霆就追在他身上劈,一命嗚呼,又死掉了。
那家夥路過,看也不多看一眼的。
然後又重生。
他試過許多次!發現大晴天,不是,傅言深得活到權勢滔天能弄死他的時候。
……
……
……
那還玩個屁啊!
他試過斷傅言深官道……
挺好,外焦裡嫩的,他都聞到香味了。
……
所以,傅言深做官的命比狗都硬!
……
不想再被雷追著劈,也不想被扒皮抽筋,阮或雙手攏成喇叭狀,還是衝著傅言深背影大聲喊道:“你有什麼困難都是可以來找我的呀,抱歉呀,我不是故意害你的,我真的是為你好呀!”
說完,他自己一愣,太過殷勤了,自己是不是暴露了些什麼?
算了,不要計較這麼多,將來這瘟神就知道這夫郞的好了。
這瘟神最是冷麵薄情,斤斤計較,睚眥必報。
惹到他必死無疑,他後知後覺地害怕起來。
……
傅言深原本想直接回家,他回想起自己是怎麼出來的,家裡一點吃的都沒有。
他隻能先在周邊找個活計,賺點銀錢,先填飽肚子再說。
至於娶妻媒婆聘禮,他真的什麼都沒有。
要不到時將祖宅賣掉,他倆直接睡大街去。
當然,這是玩笑話,祖宅是不可能賣的,所以聘禮媒婆就沒有了,到時候就他一個人上門迎親,想想也挺寒磣的。
所以為什麼要嫁給他?
明知他很窮,隻有兩塊薄田。
但凡他兜裡麵能掏出兩文錢,他也不想這麼死皮賴臉的不拿聘禮就去娶媳婦。
想到那嬌美的哥兒泣淚無助的眼眸,想到自己說娶他後有神漂亮的眼睛,傅言深沉沉歎息一聲。
幾經周折,傅言深還是又回到了碼頭,深深吸了口氣,走向前麵的工頭,有了第一次的嘗試,現在他輕鬆多了。
他走到工頭身邊,沒等他說明來意,工頭看到他笑眯眯道:“後生,你要扛包?”
傅言深道:“可以麼?”
工頭拍拍他肩膀說:“當然可以,有力氣就可以,誰來都可以!”
工頭跟他談好了工錢,基本是工頭自己在說傅言深點頭。
說完工頭又給了他幾文錢:“沒吃飯吧?”又指著碼頭旁邊的路攤子說:“趕緊先去吃個飯!”
傅言深微愣,久未說話的聲音有些乾啞,道:“多謝!”
工頭給了他三文錢,他掂著這三文錢到路邊的攤子。
曾經他也算錦衣玉食,三文錢都不知道能做甚,現在卻像是救命稻草。
路邊一排排的攤子,行人往來,眼尖的老板看到他立刻堆著滿臉笑容道:“客官要吃些什麼?香噴噴的包子,剛出爐的包子,要不要來兩個?一文錢兩個,劃算得緊,還有豆漿送。”
年輕男子淡漠的臉上綻開一點笑容,很動人,聲音也斯文,道:“好,來兩個。”
這麼一笑,老板都愣了一下,良久才回過神來,笑嗬嗬地說:“好,來兩個一文錢,哎,郎君長得真是俊,笑起來更是好看,多笑笑才好啊。來你的包子拿好了!”
又給他遞了一碗豆漿:“你的豆漿!”
傅言深又笑了一下,端到旁邊的矮桌,就著小小的板凳,細嚼慢咽吃起來。
所謂的豆漿就是蒸麵包時的水,這些沾了些麵糊的水也不浪費,跟著麵包一起賣,沒啥味道,總比白開水好一點。
這才吃第一餐的傅言深已經十分滿足。
老板跟旁邊攤子老板笑道:“從來沒見過這麼有文質彬彬的郎君!這一看就是哪家的貴公子,這吃相,嘖嘖,跟我們這些鄉下漢就不一樣!”
另一個老板則道:“貴公子哪裡會來咱們家這地方吃飯?”
“這你就不懂了,這郎君即使現在落魄了些,將來也肯定富貴不可攀!”
說完,她越覺得自己有道理,將剩下的包子都一並打發了過去:“這位郎君,還沒吃飽吧,都這個時辰了我也不好賣,這些都給你打包走吧,我也好早點收攤。”
這包子賣的是朝食,到這個時辰確實已經晚了,不好賣出去。
但傅言深吃完兩個包子一碗豆漿,雖然包子不是很大,但豆漿水也能將他撐飽。
他起身道:“多謝,不必了。”
“哎!”商販看著他的背影,略略有些遺憾。
傅言深徑直來到碼頭,在工頭的指引下,跟著工人一起排隊,有卸貨的工人直接將麻袋甩到排隊的工人身上,每個人都赤著膀子,就傅言深還穿著衫。
來到傅言深的時候,卸貨的大哥笑著抹汗,道:“後生,第一次來呀?”
傅言深:“嗯。”
“能不能扛得住?”
傅言深麵不改色說:“可以。”
但他終究還是低估了麻袋甩過來時的重量,這沉甸甸的一袋都是米,他被壓得幾乎摔倒。
旁邊的大哥立刻扶住了他,給他正了正麻袋,拍拍他肩膀道:“小兄弟,不行呀!”
後麵排隊的一溜兒都哈哈笑。
傅言深低著頭,俊美臉頰攀上一點點紅暈。
他沉默地背著麻袋。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有了心理防備。
看他那站姿,卸貨大哥溜他似的哈哈笑:“小兄弟又來了,搬的還挺快呀。”
傅言深不說話,廢話這是按扛麻袋數計錢。
缷貨大哥見他不回答嘖了一聲道:“準備好沒有?”
沉沉麻袋甩到了他的肩上,這一次他稍稍往前走了一步,沒像之前那般踉蹌。
卸貨大哥道:“還不錯嘛!”
傅言深冷冷哼了一聲,沒說話。
缷貨大哥沒趣地蹭蹭鼻子:“哎呀,這家夥真難說話!”
沒背幾包,他肩背就酸痛起來。
等到傍晚放工,傅言深一共賺了十文錢,減去中午吃掉的一文,隻剩九文。經過熱鬨的路邊攤,看到卸貨大哥在那吃麵,看到他招手,傅言深直接沒當沒看到就走了過去。
缷貨大哥:“這小子!真是得罪他不起!”
“瞧你,明知道人第一次搬,還那麼重的甩他身上!他不給你臉色,誰給你臉色?”
“誒誒誒,是了是了!”卸貨大哥尷尬的應了聲,默默地喝了口湯,哎,這小子,一天都沒跟他說一句話,就哼了他一聲!
月明星稀,傅言深家周邊幾乎沒人住,大榕樹進去再無人煙,穿過一片竹林,便是他家,他家在竹林的對麵,坐擁荒山裡。
竹林旁邊是一座挺大的破敗屋子,可以看到堂屋裡麵的棺材。
他們沒有在廳堂擺棺材的習俗,也不知道那一戶人家是怎麼回事,在堂屋裡擺了棺材。
現在老家都破敗成如此模樣,棺材也沒有丟掉。
他家祖宅占地很大,有正屋,有東西廂房,東西廂房是背對主屋的,各有各的堂屋、左右側屋,甚至柴房廚房,倒有走廊連通,到時走廊一堵,就各過各的。
這也是方便分家。
設計挺好,可惜他家人煙稀少,他父親都沒兄弟姐妹的。
他擇了最近榕樹那邊大路的東廂房住。
家門口的正對麵是一片竹林,屋子四周都是荒草與樹,遮天蔽日,捅破屋頂,遮蔽了整個房子,白天這裡都陰森,更何況夜晚。
道路兩側都被雜草占領了,大晚上的悉悉索索經常有什麼東西竄過去。
村子裡還有傳言,他家後麵的那一座小密林,那是一個鬼場,生人勿近。
總之到了晚上這裡就是陰森森的。
那一棵數百年的榕樹,樹木茂密,經常有繡花鞋擺在樹下。
他此時回家路上黑漆漆的,沒半點光,走到這蒼茫蔽日的榕樹下,恍若進入另外的時空,比如地府。
太黑了,伸手不見五指。
然而在這般漆黑的環境,他乍然看到明亮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