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開飯的時候,餐廳一桌坐不下,甚至要在客廳再擺上一桌,但氣氛卻也因此被推至熱鬨的最高.潮。
裴野很識趣,自己搬了個小馬紮跑到客廳茶幾這兒來。一想到廚房裡傅聲對於靜偉有求必應的樣子以及那句趕人的話,他心裡就憋屈到恨不得乾翻這個世界。
“二十歲的alpha,該是個成熟的老爺們了!成為爺們的第一步就是要學會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裴野,聽沒聽你二哥說話呀?”
趙皖江和老韓兩個老特警因為嗓門大,被七組全體“流放”到客廳,趙皖江被剝奪了拚酒的權利,隻能拉著裴野講些人生大道理。裴野嗯嗯啊啊地應付,很快被人看出端倪來:
“小野,怎麼了,憂心忡忡的?是不是學校遇到什麼事兒了,要是有人欺負你你就告訴二哥,二哥給你找場子!”
“就是,”老韓幫腔道,“要是缺生活費了也可以跟你韓總說,小聲雖說當了首席乾部,但總歸一個人掙錢倆人花,總有手頭緊的時候,想買啥了吱聲,韓總給你報銷!”
裴野有點無語,又有點感動。他一個人高馬大的青壯小夥,又領著全額獎學金,可在七組這群大哥眼裡他永遠是沒斷奶的小孩。
桌上全是傅聲做的拿手好菜,可今天大概是他第一次這麼真情實感地倒胃口。裴野隨口扯了個謊:
“沒事,就是今天身份證丟了,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兒丟的。”
“屁大點事,”趙皖江大手一揮,“看你那熊樣,我還尋思你失戀了呢!”
裴野正在喝水,聞言差點噴出來。旁邊七組的小魏指指那頭:“裴野,回頭你跟靜偉說一聲,他發小也是警察,專管這個的,能加塞給你補辦一張。”
裴野握著杯子的手緊了緊:“那算了,用不著麻煩於靜偉。”
“嘿,於靜偉是你能叫的?得叫小於哥,知道不?”
“他又沒比我大幾歲,不像你們。”裴野咬字時後槽牙不解氣地磨了磨,望向餐廳那邊的眼神愈發陰暗。
另一邊。
“聲哥,你怎麼一直心不在焉的。”
傅聲回過神,長睫垂下:“沒,你繼續說。”
飯桌上,戰友們吃吃喝喝,氣氛融洽的角落裡,隻有傅聲隨時可以抽身般若即若離,空氣都劃開無形的障壁。
於靜偉親昵地湊過來:“我看裴野他回來的時候好像有點不高興。聲哥你不去哄哄?”
傅聲把搭在桌沿的胳膊肘往裡收了收。
“是麼,”傅聲道,“我倒沒瞧出來。”
於靜偉憂愁地歎了口氣:“也不知道怎麼了,裴野剛來你家那兩年跟我還挺好的,那時候聲哥你出任務,我和組裡的人還輪流去接他放學,帶他去書店看漫畫……從什麼時候開始,裴野性格變得這麼古怪了呢?”
傅聲忽然麵無表情道:“小野性格一點也不古怪。”
於靜偉這下子愣了。傅聲倒也沒有追究他說錯話的意思,默默端起桌上的一道殘羹:
“你技戰術一直很薄弱,這次難得人齊,有空該多和前輩請教經驗心得。我去添點菜。”
說完,他拋下一臉驚訝的於靜偉,起身離開。
*
聚餐進行到最後,所有人都借著微醺開始隨意起來。傅聲端著臟盤子進了廚房,一眼看見裴野彎著腰在水池邊上洗碗,他把盤子放下就要走,裴野匆忙擦了擦水,一個箭步衝上來:
“聲哥你等會!”
他快要被憋瘋了。最初的想法簡直大錯特錯,他寧可七組這些人都不在,留他們倆清清靜靜的,或許還有機會把話說開。
“到底怎麼了,好歹讓我死個明白也行啊!”他抓住傅聲來不及抽回的手腕,“我真不知道自己闖什麼禍了,惹你生這麼大的氣。”
傅聲彆過頭去。
“你沒闖禍,”他低聲說,“你隻是做了你一定會做的事而已,是我心態不對,和你無關。”
這話真到不能再真,可落到裴野耳朵裡和氣話無二。年輕人的火氣一下子上來,裴野鬆開手,深望著他:
“到底怎麼了聲哥,這樣不清不白的有意思嗎?”
不清不白四個字一出口,傅聲的臉色頓時變了。
“沒什麼,我也覺得挺沒意思的,”傅聲轉過身,燈下的青年麵容白皙,碎發遮住他的眼眸,叫人看不清表情,“就當上次我什麼也沒說好了,你沒有任何問題。”
裴野氣到雙手叉腰,看了他一會兒,笑出來:“……成。既然你這麼不願意說就算了,我走還不行嗎?畢竟你今天本來也沒打算叫我回家吃飯。”
說完裴野自認瀟灑地一轉身就走了,他強忍住回頭看看傅聲有沒有叫住他的衝動,穿過餐廳,路過幾個喊著“這麼急要去哪裡啊”的七組警察,抓過外套就要去玄關。
路過傅聲的主臥門邊時,裴野腳步倒是頓了一下。
主臥門大敞著,獎章和書本塞得滿滿當當的櫃子裡特意騰出來一小塊地方,上麵新放了一個新光閃閃的小獎杯,杯座上刻著一行字:
警備部比武大賽特等獎、團隊一等獎。
想來是把個人的大滿貫榮譽和團隊獎杯合在一起頒發的這個獎杯,因為傅聲最勞苦功高,所以大家一致推薦將其存放在傅聲家中。
也難怪方才有一陣兒傅聲屋裡乒乒乓乓的動靜不小,想來是趙皖江指揮兄弟幾個給傅聲倒騰書櫃,想辦法給獎杯再倒出點空間呢。
裴野察覺不到自己硬邦邦的表情都有所鬆懈,眼神無意識下移,瞥到書桌上的什麼東西,忽然站定。
是一個黑色的公文包。
傅聲是前線部門的,雖然職位高了免不了總開會,但往家裡帶公文包的時候其實不多。
聯想到不久前西京的秘密會議,裴野眉間緊了緊,往主臥門口蹭了一步,忽的想起什麼,觸電似的後退回來關上門來到走廊裡,比方才賭氣出走的動作還快,這才鬆了口氣。
走廊裡隱約能聽到門後傳來趙皖江和老韓他們的大嗓門,熱鬨得像過了年。從前他們二人在家裡是不會這麼熱鬨的,上大學後傅聲工作更忙碌,家裡經常沒有人,就更冷清了。
一種說不出的心酸與欣慰在心裡交織,裴野抬腳就要走,褲兜突然傳來手機接收新消息的震動。
裴野噌的把手機掏出來,以為是等到傅聲心軟了,誰知——
【快兩個月了,怎麼還不按時彙報貓眼動向?】
裴初的消息十分冷酷無情地映入眼簾。
裴野肩膀頓時塌下來,一屁股在樓梯台階上坐下,把屏幕敲得劈裡啪啦響:
【你把貓眼想成什麼日新月異的科技產品了?他最近什麼情況都沒有,安分得很。】
他把被傅聲漠視、被和於靜偉區彆對待的一腔憤懣都發泄在不知何處的親哥身上,打字的動作都惡狠狠的。
屏幕的熒光幽幽地照亮青年那張冷白而英俊的臉。不一會兒,裴初回信來:
【可我怎麼聽說,執政黨在西京的秘密會議結束之後,特警局和軍部都要有大動作?】
【他們準備把“一號人物”暫時送出國,以便在國內肆無顧忌地開展大清洗。貓眼他一定也會參與其中吧?】
屋內爆發出一陣陣的歡笑聲,似乎是那幾個小的又挑唆韓總一起打牌。裴野麵色漸漸嚴峻起來。
【我這邊沒有消息。】
他打字回答。
【這不難判斷。貓眼有沒有帶什麼平常不常見的東西回家?比如文件和公文包一類的。特警局的保密工作不如軍部那麼嚴格,工作強度又大,隻要他有參與,必然會把工作帶回家處理。】
裴初的敏銳和直覺之準讓裴野心驚肉跳。
【好像是有。】他不能撒謊,隻好儘可能含糊其辭。
【那就拿來,拍照給我看。】
【我拿不來!】裴野一邊打字一邊回頭看看門,【他的戰友都在,人多眼雜,備不住會讓人瞧見,說不清。】
消息發送的頻率一下子慢了下來,顯然裴初也在思考。裴野又趕忙發了一條過去:
【貓眼應該不會參與什麼大清洗的,他沒窮凶極惡到這種程度。】
想了想,他又補充:【第七組的人也不會。】
消息顯示正在輸入中,而後又發過來一條新的。
【等人都走了,去他主臥搜查一下。】
裴野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不假思索地打下【不可能】三個字發送。
【理由。】
【太乍眼了,而且貓眼又不是一點防範性都沒有。進去很危險的,我不去。】
【怎麼,他屋裡有捕獸夾?】
【……總之我就是不能進他主臥!】
裴野最後發完這條,乾脆把裴初設置成消息免打擾狀態,將手機塞回兜裡。
門的另一邊,鬨哄哄的歡聲笑語還在繼續。青年獨自坐在冰涼的台階上,耷拉著頭,寬闊的脊背微微駝著,半晌突然狠狠揉了一把自己的一頭黑發。
“靠……”他痛苦地自言自語,“不能進他主臥,絕對不能……”
他沒發告訴裴初,傅聲的主臥對於自己,是個絕不敢再越雷池半步的、絕對禁忌的領地。
至於緣由,還要從他十五歲那年的一個雨夜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