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月升時,裴野終於回到家門口,感覺身體灌了鉛一樣疲憊。
十三歲的小少年喪氣地長歎,把鑰匙插.進鎖孔,打開門。
門扉旋轉打開,屋內一片漆黑。他關上門,在玄關換上拖鞋,摸索著牆壁要去開燈,突然——
開關啪的一下,燈自己開了。
客廳裡頓時滿室亮堂堂,裴野瞳孔一縮,抬手遮住眼睛,短暫被剝奪視線卻並沒能阻止他察覺到有人的氣息在迅速靠近,在新黨接受魔鬼訓練的那幾年讓他渾身肌肉緊繃,就要擺出防禦的姿勢。
砰!
一聲空膛炮響,裴野終於適應了亮光,抬起頭。
下一秒,男孩狠狠怔在了原地。
“surprise——!”
亮片煙花如漫天飛雨灑落,客廳裡站滿了人,男女都有,他幾乎都不認識,這些人卻全都笑嘻嘻地看著他,其中一個扯著大嗓門指揮餘下眾人:
“三,二,一——”
“生日快樂!”
裴野魂兒都飛了,茫然地看著簇擁上來的人們。終於,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裡頭中擠出,站到最前麵,拉著僵住的裴野穿過自動讓開的人群,來到客廳茶幾前。
是傅聲。
“聲哥……?”裴野難以置信地張了張嘴,“你不是,在醫院……”
剛剛帶大家一齊喊話的趙皖江笑著搶白:
“你的聲哥提前出院了,說是為了給你小子一個驚喜!本來還剩好幾次康複訓練,他愣是沒做,忙忙叨叨的把我們所有人都叫了過來……哎喲媳婦,彆掐我啊!我又說錯話了?”
一陣哄堂大笑,旁邊站著的那個顯然是趙皖江的妻子,女人瞪他一眼示意他住嘴,接著對茫然的裴野微笑:
“小弟弟,聽你聲哥說,你戶口上登記的生日是今天,對嗎?”
裴野點頭,又條件反射地搖頭:
“我沒過過生日……”
“那正好,來到這兒,往後每一年的生日都有我們陪你過了。”
一如既往的溫和嗓音在耳畔響起。裴野刷地轉過頭,迎上傅聲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對方脫下病號服換上往日的家居服,明顯就瞧出來大病一場,人消瘦得衣服都空蕩了,麵色也不健康的白,卻始終親切地對著他笑。
他拉住裴野的手:
“看看這個蛋糕,是我挑好,小於去店裡給你取來的。還有桌上這些禮物都是哥哥姐姐們買給你的,一會兒拆了禮物記得感謝大家啊,小野。”
裴野眼眶乾澀得發疼,緩慢轉動眼珠,向茶幾看去。
一個裱花的草莓奶油蛋糕,插著一圈蠟燭,被堆成山的大大小小的禮物包裹圍在正中間。
他聲音逐漸顫抖:“可是聲哥,你怎麼會特意記得我的生日……?”
“為什麼不呢?”傅聲歪了歪頭,把打火機塞到他手裡,“彆的小孩有的,我家小野也必須要有。來,小壽星,點蠟燭,許願吧。”
有人把蛋糕店贈送的紙皇冠扣在還在狀況外的人兒腦袋頂上,甚至將裴野發旋上的一撮黑發滑稽地頂翹起來。小於喊著“聲哥我幫你”,格外殷勤地跑來跑去,將客廳的燈關上。
黑暗籠罩下來,裴野幾乎是被氣氛推著走到蛋糕麵前,伸出手點了幾下才點燃打火機。他想點亮蠟燭,卻發現手抖得不像話,半天也無法對準燭芯。
“來,我們一起。”
傅聲看出他的強裝鎮定,主動握住他攥緊打火機的手,兩個人共同把蠟燭一根一根點燃。燃燒的燭火越來越亮,屋內以生日蛋糕為圓心,漾開一片搖曳的、溫暖的光源。
隻剩下最後一根蠟燭了,傅聲想要鬆手,可裴野忽然用力吸了下鼻子,把打火機丟在地上,反身撲進單膝跪在自己身邊的傅聲懷裡:
“聲哥!”
傅聲稍微嚇了一跳,大病初愈的身體被這麼一撲,差點沒穩住重心,他趕忙攬住裴野的後背,不等說話,便感覺到裴野的臉埋在自己頸窩,領口在一點點濕潤。
裴野緊緊抱著他,再也忍不住,嗚嗚地哭出聲來。
屋內安靜了兩秒。跳動的燭火在緊緊相擁的兩人身上鍍上一層溫暖的熒光,也照亮了周遭每一個人動容的臉。人們簇擁著他們二人沉默地站著,過了一會兒,趙皖江大手一揮,開玩笑道:
“嗐,男子漢大丈夫,怎麼還哭鼻子?我可不知道小聲他資助了一個小愛哭鬼啊,你們說是不是?”
七組的戰友們這才打哈哈地笑起來,小於也跟著緩和氛圍:
“就是,小裴啊,彆難過,往後你不止聲哥這一個哥哥,七組的人都是你的家人!你知道在學校有一群當特警的哥有多牛麼?……”
善意的哄笑與交談聲裡,傅聲感覺到男孩被淚水沾濕的睫毛蹭過自己的頸窩,對方緊緊摟著他,哭得一抽一抽的:
“聲哥你不該對我這麼好的……我不配、不配你對我這麼好……”
傅聲半張雪白的側臉隱沒在陰影裡,琥珀色的眸子卻被燭輝映襯得玻璃珠子一樣澄澈透亮。他凝眸幾秒,隨後輕拍著裴野的後背,溫柔地低笑起來。
“命運讓我們相遇,就一定有它冥冥之中這樣安排的道理。老天把你托付給了我,當然是要我好好照顧你,所以你值得,小野,你什麼都值得。”
裴野抽泣著從傅聲懷裡抬起頭,含淚仰望著他,聲音細如蚊蠅:
“可如果不是命運促成呢?”
他呼吸變得急促,“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收留了一個壞孩子,你後悔了,想要……”
傅聲垂眸看著他,纖細卻骨節分明的指節屈起,替怔怔地瞪大雙眸的裴野拭去眼角未乾的淚。
“我說過的,隻要你抓住了,我就不會放開。”傅聲的語氣全然沒有一般成年人哄小孩那樣輕飄飄帶過,反倒鄭重異常,“就像我昏迷不醒的時候小野也沒有放棄我一樣。誰都不放棄誰,好嗎?”
裴野看著他,幾乎呆住了,宛如目睹降世的神明。傅聲笑著捏捏男孩哭紅的臉蛋,拉著他從地上起來,站到蛋糕麵前。
“吹蠟燭吧,”傅聲揉了一把他的頭發,催促道,“大家等著你這個小壽星分蛋糕呢。”
裴野本哭得噎到上不來氣,聞言乖乖擦掉眼淚,雙手合十,放在胸前。
這儀式於他其實很陌生。他的親生父親器重他卻壓迫他,母親在乎他卻護不住他,兄長栽培他卻輕視他,一直以來,他都活在這種情感的分裂中,想要贏得所有人的認可,卻又被沉重的不配得感一遍遍吞沒。
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其實不需優秀才值得,而是他本來就值得。
因為有了愛,他從此值得珍寶無價。
裴野吸了口氣,鼓起嘴巴用力一吹,燭火以排山倒海之勢向同一個方向壓低,而後紛紛熄滅。房間內響起熱烈的掌聲,小於把燈打開,客廳裡頓時亮堂如白晝。
剛還默契地為他和傅聲讓出點空間的一群人此刻都湊了過來,把今晚的小主人公包圍在正中央。裴野一邊有些羞澀地和眾人挨個打招呼,一邊偷偷分出神向身旁的傅聲看去,毫不意外地收到對方笑眯眯地迎視自己的目光。
“生日快樂,”傅聲悄悄對他做口型道,“我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