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盯著旁人看(1 / 1)

江棄言沒有拿彆的書,隻是抱起上午沒學完進度的《對韻》看起來。

似乎在先生身邊,能夠讓他的心安靜下來,他把書擱在先生腿上,半趴在先生身上看。

油燈裡的光一點一點變弱,蒲聽鬆用小金匙撥了一下燈芯,火苗瞬間竄高,書房內也更亮堂了些。

隻畢竟油燈還是暗,難免會有影子晃動。

江棄言看著看著,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忍不住開始觀察先生的影子。

先生的影子細長細長的,隻能看出一個大概的輪廓。

可是,那也好看,先生怎麼連影子都那麼好看呢?

江棄言無意識地又將指頭伸到了唇邊,小口微啟,似乎是想要咬指頭。

指尖被大一些的食指和拇指攥住,先生握著他的手指,往下,按在了書頁上。

“這習慣可不好,咬破了怎麼辦呢?”

蒲聽鬆鬆開他的手指,敲了敲他的腦門,“實在想咬呢,可以咬為師的。”

這似乎並不是一句玩笑話。

那之後,先生隻用右手翻閱、批注奏折,左手從始至終都垂在桌下,從始至終都是他隻要想咬,就隨時都能抱到懷裡咬的高度。

不知道是什麼滴下來,打皺了紙麵。

江棄言抱住先生的左手,沒有咬,隻是用臉輕輕蹭了蹭。

“好了好了”,蒲聽鬆歎息著,“拿為師的手擦眼淚就罷了,擦你的小鼻涕,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沒有……”江棄言聲音悶悶的,“沒有鼻涕。”

“好,是為師錯了,冤枉小棄言了”,那手彎了個弧度,托住他的小下巴,另一手也擱了筆,拿了乾淨帕子來給他擦臉。

實在是溫柔到了極點。

江棄言看了看窗外的月亮,都說月亮溫柔,可他怎麼看著月亮周身卻總泛著冷光呢?

先生不像月光,卻倒像燭光,燭光是暖色的,橘紅色的光打在人身上,就是一片靜謐祥和的歲月靜好。

窗外的月光照著每一個行人,照著眾生萬物。

書房裡的燭光,隻照著他和先生。

江棄言打了個哈欠,呼出來的熱氣掀開了輕薄的蠶絲手帕。

“辛苦小棄言了”,蒲聽鬆把帕子疊好,放在桌上,然後摟著小孩的腰調整姿勢,讓他以一個很舒服的姿勢枕在腿上,“先眯會,為師忙完給你洗澡。”

燈油添過一次,即將燃儘時,蒲聽鬆才終於揮袖滅了燈火,抱起已經睡著的江棄言,推開書房大門。

兩個提燈的小侍女跟著打光,一直送到主臥門口才折返。

蒲聽鬆把江棄言放到柔軟的床榻上,給毫無防備的小孩解衣帶。

江棄言眯著眼睛,睜開一條縫看了一下,見是先生,又很快閉上,還把小胳膊攤開,方便先生給他脫光光。

蒲聽鬆無聲笑了一下,轉身洗了毛巾給人擦身子。

“怎麼這麼乖呢……”

半夢半醒中,江棄言仿佛聽到先生說話。

“等以後再大點了,也這麼乖好不好?”

“好……”江棄言咕噥著應了一聲,“乖一輩子。”

“唉——”

似乎是一聲很長的歎息。

“你這般,為師倒有些……”舍不得了。

蒲聽鬆托著小孩的腰,讓人把腿抬起來,好換衣褲。

他一根一根把那些係帶都打上漂亮精致的蝴蝶結。

“你乖一輩子,為師便寵你一輩子好不好?”

隻要江棄言不生出什麼不該有的心思。

他可以一輩子做一個溫柔先生。

一輩子把小兔子攏在掌心裡,捧著,護著。

但,小兔子如果想跳出他的手心,不受他的掌控……

“棄言”,蒲聽鬆用手揉弄小孩的頭發,低聲安撫,“你千萬要聽話。”

鬆香鑽到江棄言鼻子裡,他抬起手要捉住先生的手腕。

但蒲聽鬆並不如他所願,隻是收回手,走去屏風後麵,簡單泡了個澡。

水珠順著蒲聽鬆寬厚的脊背蜿蜿蜒蜒淌下來,在小腿上劃過幾道水蛇般的痕,又不斷滲進木地板裡。

蒲聽鬆裹著毛巾,擦乾了水跡,給自己換上一件月白單衫。

月光籠在上麵,泛著清冷孤寂的光澤。

蒲聽鬆穿著木屐,往前走了幾步,離開窗前,離開那慘白的月光。

他將床邊燭火吹熄,黑暗將屋中一切都吞噬殆儘。

“睡吧……”

萬籟俱寂。

方無名跪在床腳,捏著某人的足心。

某人不老實地亂動,害得他一直在床上爬來爬去,就為了追那隻該死的腳!

奇恥大辱!簡直奇恥大辱!

“方大公子,本閣主怎麼瞧著,你似乎不大樂意伺候呢?”

廢話!

“怎麼會呢閣主大人,您多慮了”,方無名把一輩子開心的事都追憶了個遍,才能勉強維持笑臉,“無名能伺候閣主,那真是三生有幸啊。”

老子倒了八輩子血黴纏上你這麼個陰魂不散的混賬王八蛋!

伺候你……

罵娘的念頭被方無名壓下,那腳像是故意逗他似的,又換了一處位置!

“閣主大人,您能彆翻身了麼”,方無名忍無可忍地爬過去,抱住腳踝不讓秦時知再亂動,“無名的膝蓋都要磨破了……”

“哦?想讓本閣主疼你?”

疼你媽,要不是你!老子……

“是啊……求求閣主疼疼無名吧……”

“方大公子今年多大了?”秦時知捏起瓣橘子,美滋滋放入口中。

“十四……”

“那不就得了,你又不是小孩,本閣主可不稀罕你,本閣主向來隻愛吃細皮嫩肉的小娃娃,你這老皮老肉,磨破了又怎麼樣,反正本閣主嫌瘮牙,不稀得吃。”

怎麼什麼話都能讓他聽見呢!

這個秦時知到底在他身邊安插了多少眼線?

方無名實在沒忍住,捶了床板一下。

“喲”,秦時知立馬坐起來,“嚇死本閣主了,本閣主神誌不清,一時竟然忘了那卷宗放哪裡了!”

草!

方無名看著某人懷裡封條的一角。

那不就在你懷裡嗎!

“方大公子的脾氣可真令本閣主害怕,算了算了,本閣主還是另尋他人伺候吧——”

“不…不要”,方無名以最快的速度爬過去,一把摟住了秦時知的腰,“閣主……無名求求您了,無名身世您也清楚,如果不能報仇,無名……”

“那關本閣主什麼事?”秦時知剛要嘲諷兩句,就見一雙小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了卷宗的一角,然後用力一扯!

腰帶散開了,卷宗被搶走,人也消失不見了。

“有意思”,秦時知也不追,隻不緊不慢搖著扇子,搖著搖著就打了個噴嚏。

“阿嚏——!”

“一定是小家主想本閣主了,念叨著呢~”

方無名貓著腰回到了自己的廂房,沒敢點太多燈,隻點了一根蠟燭,還用手攏著,儘量不泄太多光出去。

他小心翼翼撕開封條,抽出裡麵的紙張。

越看,越感到心驚膽寒。

“我……錯怪他了嗎……”

方無名一行行掃過去,尋花樓買賣消息很講信譽從來不屑弄虛作假的,那個秦閣主更是驕傲得緊,沒必要騙他。

丞相府的覆滅,其根本原因在於方丞相動了不該動的利益,皇帝本就忌憚,加之有人告密,最終導致了方家滿門抄斬。

而那時候蒲聽鬆還未掌握朝局到如今的地步,那一日蒲聽鬆不過是路過,一時興起放了他一條生路。

那時候他跟在蒲聽鬆後麵,自然無人理會他什麼身份,就這麼混過去了。

說起來倒是帝師大人救了他一條命。

可他的親舅舅,他母親的親弟弟,為什麼要告訴他,是蒲聽鬆導致方家滅門的呢?

方無名把紙張放在燭火上,讓它很快燃燒成灰。

這件事還有很多疑點,他還不能大意,不過刺殺的事暫且可以先放一放了。

翌日,膳廳依舊放了兩把椅子。

江棄言咬著包子,腮幫子鼓鼓的,眼睛卻不在食物上,隻是目不轉睛盯著方無名看。

方哥哥為什麼一直盯著他先生看呀,還一臉做了虧心事很內疚的神情。

這神情他可太熟悉了,他自己就是常常這麼看先生的。

難道方哥哥做了什麼對不起先生的事嗎!

不行,他一定要問清楚!

蒲聽鬆完全沒看方無名,也懶得在意方無名用什麼眼神看他。

他隻是戳了戳鼓起來的小臉,忍不住笑了幾聲。

“怎麼光往裡塞,卻不往下咽呢?”

蒲聽鬆故作歎息,“為師餓著你了?這般狼吞虎咽……”

啊?他沒有往下咽嗎?江棄言呆愣了一瞬,然後摸了摸自己的兩頰。

啊!想得太專注了,他真的忘了咽……

江棄言的臉很快燒起來。

先生會不會覺得他很傻啊,會不會覺得他是個笨蛋啊……

“總那麼盯著旁人看,為師大抵是要不高興的。”

江棄言連忙閉上眼睛,搖頭,表示自己不看。

於是頭頂又傳來一聲笑,“心裡想看,也是要不高興的。”

江棄言連包子都不要了,放回碗裡就把頭埋進了先生的臂彎裡。

好像在說,他除了先生誰也不想。

於是那笑就變成了歎息,“這麼在意為師啊?”

“嗯……最在意先生。”

“你啊,你最乖了”,蒲聽鬆夾起那個咬了一半的包子,喂到江棄言唇邊,“來,啊……”

江棄言偷偷把眼睛睜開了一隻,卻誰也不敢看,隻是確定了包子的位置,啊嗚一口咬走,便又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