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取了一萬塊錢,因為金額有點多,還等了信用社的經理一會兒才取到,二叔抱著口袋咽了咽口水,要知道這會兒誰家能有一萬塊的現錢,那可真是不得了的事情。
寧橋騎著摩托車帶著他往家具店裡去,他們兩個人也沒什麼審美,在老板一通天花亂墜的推銷下,他們給向馳安家裡選了一套十分富麗堂皇又價格合適的家具,因為沒有現貨,家具隻能明天再上門去裝,但床是必須先送去的,寧橋又跟老板商量了一下,讓他務必找到一張席夢思一起送去,老板也很爽快地答應了,畢竟他們今天也算是花錢不眨眼。
回去的路上寧橋騎摩托車,二叔坐送貨的拖拉機,寧橋拐了一趟家紡店,又買了兩套上好的四件套,他們這邊的傳統是結婚要買兩套上好的四件套,寧橋看著手上兩個一看就不便宜實際更不便宜的盒子,遙想自己要什麼時候才能買得起。
到了村裡,拖拉機突突突的聲音很是高調,村裡人都愛看熱鬨,這會兒都聚集到了彆墅這邊。
寧橋不知道向馳安在哪裡休息,於是又爬上樓梯,隻見向馳安靠在牆邊,額頭上都是冷汗,上午就落在露台上的公文包他沒有收起來,仿佛裡麵裝的隻是一堆廢紙而不是十來萬塊錢。
他趕緊把公文包撿起來,隨便進了一間臥室,好在臥室裡是做了櫃子的,他把公文包藏進櫃子裡,又去看向馳安的情況。
寧橋湊到他的身邊,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中暑了,也是,在中午這麼熱的天還站在露台上曬太陽,長袖襯衫,黑色長褲,再聽那個摩絲人說他是來養病的身體不好,這不中暑才是怪事。
送床的人把床抬上二樓,向馳安聽到動靜掀開眼皮看了一眼,但因為實在不舒服,沒再說讓他們走的話,工人就開始熱火朝天地組裝床。
寧橋看著向馳安奄奄一息的樣子,歎了口氣,讓一邊的寧二叔看著向馳安一點,自己回了一趟小賣部。
以前走路也沒覺得這段路有多長,但今天就是騎著摩托車也覺得彆墅離小賣部有些太遠了。
他急匆匆回到家裡,翻箱倒櫃找到一卷線,不是用來縫衣服的線,而是比較結實的用來綁東西的線和一根大頭針,還有在鬥櫃上放著的軟瓶的藿香正氣水,又想起空無一物的彆墅,找到自己新買的那一身衣裳,這新買的衣裳本來是打算出門的時候穿的,都還沒下過水。
又找到自己櫃台後麵放著的新的牙杯,又想著彆墅裡肯定沒有水,又用自己的大水缸倒了慢慢一缸早上燒好的涼白開。
哩哩啦啦的也拿了好多東西,寧二叔看到他的時候還以為他在搬家。
寧二叔一直守著向馳安,但不知道為什麼他有些怕他,所以沒敢靠近,沒一會兒工人裝好床走了,寧二叔也沒多留,這會兒天都快黑了,回去晚了又得挨罵。
寧橋沒走,他扶起向馳安,這會兒向馳安已經病得有些不省人事了,他把人扶到新床邊,連床單被罩都還沒鋪,就把人放在了光禿禿的席夢思上。
看著他不斷冒汗的額頭,寧橋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向馳安身上的長袖襯衫和長褲都脫了,隻是他沒想到,向馳安穿著衣裳看著瘦瘦弱弱的樣子,脫下衣裳身材竟然比自己還要健壯一些。
他給向馳安換上了自己的新衣服,是一件半袖的白色襯衫和一條五分的大褲衩,這會兒給向馳安穿剛剛好。
向馳安穿著寧橋的衣裳,其實不算太合身,前胸和胳膊的肌肉顯得襯衫有些小了,褲子倒還好,但某個部位還是有些緊。
寧橋又找到自己拿來的針線,他抓住向馳安的手,用硬線在向馳安的手指上緊緊地纏了好幾圈,直到向馳安的指尖變得烏紅,他才拿出針,在向馳安指甲下麵的地方紮了一下。
有些發黑的血瞬間冒了出來,寧橋趕緊把線鬆開,擦乾淨他向馳安指尖上的血,隨後剩下的幾個手指頭都按照這樣紮了一遍。
紮完之後,他聽見向馳安的呼吸平穩了一些,這個治療中暑的方法是他爸以前教他的,每次寧橋覺得自己快中暑的時候,就給自己放放血,再喝一個藿香正氣水睡一覺,保管第二天生龍活虎。
他手撐著下巴,坐在地上看著向馳安,覺得大家都是男的,怎麼還能長得這麼不一樣呢,寧橋也經常就著河水看自己,覺得自己算是長得好看,村裡老人家也都叫他小帥哥,可今天看到向馳安,又覺得自己長得還是有些抱歉。
也許是因為舒服了很多,向馳安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就看到了上午在自己麵前聒噪的人,這會兒正用著一種他看不懂的眼神看著他。
寧橋發現他醒了很是開心,新的牙杯他先前已經洗過一次了,他從大茶缸裡倒了一杯涼開水遞到向馳安的麵前:“喝水,喝了水吃藥。”
向馳安已經一整天沒吃沒喝,他本來就沒有什麼活下去的欲望,但水在他唇邊的時候,身體的機能條件反射地讓他開始吞咽,很快一杯水就被喝完,寧橋乾淨重新倒了一杯,也被向馳安喝了個乾淨。
隨後寧橋拿出軟瓶的藿香正氣水,用隨身的小刀割開口,又遞到向馳安的麵前。
向馳安聞到了寧橋手上的藥瓶裡難聞的氣味,把頭移開,並不打算喝,仿佛剛才喝了水已經是給了寧橋很大的麵子了。
寧橋想起他先前那奄奄一息的樣子,直接掰過他的頭,在向馳安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把一瓶藿香正氣水倒進了他的嘴裡。
怕向馳安吐出來,寧橋還用手捂住了他的嘴,等看到向馳安因為太過震驚做出了吞咽動作之後,又立刻倒了一杯水給他,整個過程行雲流水,猶豫一秒這藥都喂不下去。
向馳安:……
寧橋微微一笑,隨後肚子咕咕叫。
他從早上過來到現在都還沒吃飯,隨後他又看了一眼向馳安的肚子,他早上好歹還吃了兩個雞蛋,向馳安可是一整天都沒吃飯呢。
寧橋站起身來,神了個懶腰,看這會兒向馳安的情況好多了,便說:“我回去煮個飯,一會兒給你送來。”
向馳安久這麼看著他離開,隨後才發現自己身上的衣裳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他換了,不知道是什麼好布料,穿著還好,但短褲有些緊。
他從來沒穿過這麼便宜的衣裳,更沒有睡過這麼簡陋的床。
向馳安今年二十一歲,原本他是這個世界上命最好的人,他有優渥的生活條件,有和藹可親的雙親,如果不出意外,他將在他大學畢業之後繼承家裡的公司,人生便是一片坦途。
但在他畢業典禮的前一天,他的好友非要喝了酒去開車,最後出了車禍,駕駛的好友沒事,而他和路上的行人卻受了重傷。
在醫院搶救的時候,醫生卻發現了他的血型和爸媽竟然不匹配,做了親子鑒定才發現他根本就不是父母的親生孩子。
後來的一切對於向馳安來說就像是一場夢一樣,他的父母找到了自己的親生孩子,卻對怎麼安置他一直猶豫不決,最後因為親生孩子十分排斥他的存在,父親想起他曾經在老家修好的那棟房子,便把他送到了這裡,美其名曰是讓他好好養病,實際上就是讓他在這裡自生自滅,不要去打擾他們一家的生活。
因為路人也受了很嚴重的傷,開車的好友蹲了局子,自己被放逐鄉下,違法亂紀終究要付出代價。
下午暈過去的時候,他以為自己終於解脫了,可這會兒,他穿著不合身的衣服,躺在連塑料薄膜都沒有撕下來的席夢思上,嘴裡泛著一陣又一陣的苦,十指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針紮的傷口,床邊是一團又一團帶血的紙團。
向馳安自嘲地笑了笑,怎麼活著不容易,死也這麼難。
農村的夜一點也不安靜,遠處傳來聒噪的蛙鳴聲,背後靠著山,昆蟲更多,在夜色下演奏起了交響樂。
向馳安從床上坐起來,走到窗邊,這裡是二樓,即使跳下去,也死不了,可能還會摔斷腿,更加生不如死。
他在離開窗邊的時候,看到一個人影,往這裡走來。
向馳安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麼情緒,看到那個人影,他像是鬆了一口氣,卻又覺得更加煩躁,聽見上樓的腳步聲,向馳安閉了閉眼睛。
“你起來了?”
果然身後有聲音傳來,寧橋已經自來熟一般地走進了房間裡,他一隻手端著一個海碗,另一隻手裡卻拿著很多的東西,一包草紙,一根牙刷,一條牙膏。
他把海碗放在窗台上,把另一隻手上的其他東西放在地上,才向向馳安招手:“快來吃東西。”
向馳安本來就沒什麼胃口,但聞見了寧橋端來的吃的,裡麵有一股他從來沒有聞過的味道,一整天沒吃飯,這會兒五臟廟也開始躁動起來。
寧橋笑起來:“趕緊來吃,我還給你臥了兩個荷包蛋。”
向馳安低頭看了一眼寧橋帶來的東西,竟然是一碗方便麵,比方便麵好的是裡麵加了兩根青菜,還有兩個荷包蛋。
寧橋搓手:“我以前生病之後,我爸就給我煮方便麵,吃完我就好了,你趕緊吃。”
向馳安抿唇,他從來沒有吃過方便麵,家裡人都說那是不健康的,裡麵有很多防腐劑,吃多了以後死了火都燒不化。
但那味道又實在很香。
還有寧橋的眼神,仿佛他不吃,就是他的損失。
向馳安端起碗,在寧橋的期盼的眼神裡,麵無表情地吃了一口能讓他屍體都不能腐爛的方便麵。
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