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貓(1 / 1)

雖說在家辦公,晚飯時間,段知影也沒有和黎黛一起用餐。

等段知影下樓吃飯,妙妙早就被喂過奶了。

聞到食物香氣,哪怕肚子裡被羊奶填得滿滿的,小貓也想去湊個熱鬨。

它晃悠進餐廳,見段知影獨自坐在高腳凳吧台邊,撚銀叉卷著意大利麵,眼神放空,有一口沒一口往嘴裡塞食物,就這麼將就湊合一頓飯。

“喵~”

妙妙蹲坐在高腳凳邊,抬頭盯著段知影,叫了一聲。

聽到貓叫,段知影回神,低頭,看到了腳邊的小貓。

他彎腰傾身,把小貓撈上桌。

被擺上奢石吧台的妙妙撲騰兩下,才在光滑的台麵站穩。

哪怕腿腳不利索,它也還是要跌跌撞撞蹣跚到麵盤邊,抽著鼻子嗅嗅嗅。

然而下一秒,一根手指抵著它鼻尖,將它推遠一點點。

緊接著,段知影低沉的聲音響起,“這不是小貓該吃的東西。”

“喵!”妙妙表示抗議。

什麼東西是我高貴的小貓不能吃的!

它又湊過去,又被推遠。

它再湊過去,再被推遠。

“喵嗷嗚嗚!”妙妙生氣。

“這麼凶?”

段知影表情還是波瀾不驚的,聲音裡卻帶了似有若無的愉悅。

他一根食指豎在妙妙嘴上,卻被小貓倆爪順勢抱著啃啃啃。

小奶牙隻有一點點尖,就像小牙簽,微疼,反倒給人一種稍稍用力就被折斷的脆弱感。

段知影被啃手指也沒敢用力掙動,就這麼任小貓報複。

直到妙妙把人手指嘬得濕噠噠的,才心滿意足地丟下了這根磨牙玩具。

抽回手指的段知影,見自己指腹被紮得又濕又紅,也隻是抽了餐巾紙拭乾,沒有計較的意思。

他見小貓又湊到盤子邊,似乎對其中撒了羅勒葉碎的蝦仁很感興趣,便掏手機搜索貓能吃什麼。

確定對小貓無害,段知影才叉了塊蝦仁尾,用勺背碾碎,才將這點蝦沫喂給妙妙解解饞。

妙妙八戒吃人參果似的囫圇卷進舌尖咽下去,都沒砸吧出什麼味,隻覺得香,就對著剩下的大半塊兒蝦仁喵喵叫,示意還想要。

結果,段知影又用手指抵著它腦門,不讓它靠近,“第一次不能吃太多。”

“喵!”

奶貓再怎麼使勁撲騰,也會被成人一根指頭四兩撥千斤化解。

一手控貓,一手吃飯。

對段知影而言,本該隻是為了維持生命體征的進食行為,因為小貓的陪伴,倒是多了點趣味。

*

又有突發情況,身為首席執行官的段知影臨時回了公司處理。

“兩小時後來接我。”段知影下車後,對司機吩咐。

大樓前的停車坪上,司機點頭領命。

車剛開走,忽然,不遠處綠化帶草叢裡微弱的貓叫,傳進段知影耳中。

隨行的秘書李昭見段知影似乎介意,主動問:“段總,應該是流浪貓,要趕走嗎?”

意外的是,段知影沒點頭。

他隻是沉默地走到草坪邊,凝視藏著窸窣動靜的灌木叢。

裡頭一隻黃色狸花貓探出腦袋,順著停在麵前的皮鞋,抬高視線,沿西褲西服上爬,落到一個高大且麵容陰沉的男人臉上。

一人一貓對視著。

誰也沒先動作。

秘書李昭有眼力見,迅速到公司一樓補給售貨機買了火腿腸,拆好封,遞到段知影手邊,“段總,要喂它嗎?”

再度出乎李昭預料,段知影竟真把火腿腸接了過去。

好像真的有要喂貓的意思。

李昭暗想:段家最近養了小貓,段總這是終於願意從接納小動物開始,重新熱愛這世界了?

然而,片刻,火腿腸又被退回到李昭手裡。

李昭懵了,抬頭看段知影,卻見男人不適地捏著太陽穴,額角沁出冷汗,像是隱忍劇痛。

“你喂。”

段知影丟下這兩個字,就邁開長腿,匆匆離去。

留下李昭原地歎氣:

熱愛不了一點。

看來,段總僅僅隻是接受了家裡那隻小貓而已。

*

入夜,小貓在熱乎乎的窩裡睡得正香。

突然一雙微涼的大手探進來,驚擾了小貓睡得正香的夢。

妙妙猛一激靈,睜開迷蒙的眼。

在漆黑夜幕中,小貓清醒的夜視視野,捕捉到了一閃而過的凜冽眸光。

龐然大物朝它緩緩襲來。

根治於動物基因裡的求生本能,讓妙妙感覺到威脅和恐懼。

在被黑影吞沒之前,它淒厲地扯開嗓子叫喊,企圖求救。

“喵!……嗚。”

然後就被大手捂住了嘴巴。

與此同時,大手袖口熟悉的墨感木質冷香,滲進小貓的呼吸。

逐漸清醒的小貓,辨識出了這氣味。

這好像是……

“彆怕。”果然,妙妙聽見在夜色裡愈顯暗啞的男聲,低低說,“是我。”

是段知影。

妙妙安靜了,然後就被段知影裹進大衣內袋,帶出了寵物房。

“喵?”

妙妙輕輕的叫聲傳出來,它疑惑,這是要帶它去哪裡?

段知影邊走,邊輕聲解釋:

“你這麼小的小貓是不能單獨睡覺的。”

妙妙:“?”

小貓單獨睡覺好像不違法。

但偷小貓是真的違法!

“喵~喵~喵~”

妙妙在大衣內兜裡一聲接一聲輕輕地叫。

聲音很輕,穿不透牆壁,吵不醒屋中人,但在空蕩蕩的二樓走廊裡,因回音而清晰。

“噓。”段知影的手隔著大衣,揉了揉胸口的小貓,用氣音說,“再叫我就要被發現了。”

妙妙:“?!”

這個人果然是在偷小貓吧!

大概是怕憋著小貓,段知影用兩指掀著衣領邊緣,讓小貓能透氣。

聽見小貓安靜了一瞬,男人剩餘的手指順勢探進來,揉了揉小貓的腦袋,像是獎勵。

被摸頭,妙妙就老實了。

它安靜被兜著身體,隻露出小貓腦袋,仰起觀察自己頭頂的指節。

很冷的白色,和它們的主人一樣,呈月光一般孤寂清高的底色。

妙妙又順勢抬頭,看到專注行走的段知影的側臉。

身形頎長的人穿了大衣西裝,氣質渾然天成,走起路來款款生風,在白天看來應該很有壓迫感。

可此時是在寂靜黑夜的長廊,繃著臉走路的男人,看起來卻幾近破碎。

妙妙隻見,那兩道濃且密的睫毛垂著,像兩柄小扇,陰影投落,遮住人眼眸。

移動的窗光暗了又亮,時不時在段知影睫毛間跳躍,偶爾落在他的下眼瞼末端,閃動,閃動,像是淚光。

又轉瞬不見,將男人一成不變的心防複原。

妙妙縮了縮脖子。

它突然不想叫了。

它不想段知影被發現。

它決定,配合著被段知影偷走。

到達段知影的左區,妙妙被放到臥室床麵。

小奶球順勢一滾,險些頭朝下被淹沒在柔軟的被子裡。

它撅著屁股拱啊拱拱啊拱自救,好在身後的段知影還沒走,把它撈起來擺正。

“彆亂動。”

一根手指抵著小貓腦袋,不痛不癢警告。

小奶貓老實了一瞬間。

等段知影邊脫大衣邊往浴室走,妙妙就繼續撒歡,在軟乎乎的被子間仰泳蛙泳自由泳。

男人進了浴室後不久,很快傳出嘩嘩流水聲。

妙妙循聲望去,見厚磨砂玻璃透出橙黃燈光,倒映著男人褪去衣物後,抬起手臂撩動頭發的身體輪廓。

高大的骨架,比家中任何一位男性都要優越。

附著的肌理起伏有致,隻是肌肉量和身高相比,要構成完美身材比例,還是單薄了些許。

畢竟彆人是在生活,而這人是在耗命。

沒把自己折騰成弱柳扶風的病秧子,已經是這人天賦異稟。

妙妙看著那道輪廓,突然心酸:

要是有人能讓段知影愛自己就好了。

要是有人能讓段知影更愛自己,因而能好好睡覺,好好吃飯,變得健康,變得快樂,妙妙會很開心的。

它窩在枕頭上,盯著段知影的個頭發呆。

迷迷糊糊間,有些不屬於小貓腦子的畫麵,隨浴室水聲,隱隱約約浮上眼前——

現在的段書逸,再過幾年,也會跟他哥哥一樣高吧?

因為,段知影在十八歲的時候,遠沒有現在這麼高呢!

再早一點才十六七歲時,和我並肩站一起還矮半個頭,讓我總忍不住摸他腦袋……

怎麼一眨眼就長這麼大了?

怎麼就長這麼大了……

嗯,等等……

我很高嗎?

我……是誰……

小奶貓的腦容量太小,裝不下這麼多記憶和問題。

妙妙一思考,大腦就發燙,它想著想著,就困呼呼地睡著了。

段知影吹好頭發,從浴室出來時,就看到枕頭上蜷成一團輕輕打呼的小貓咪。

小貓的肚子隨呼吸起起伏伏,丁點大的小玩意,那麼脆弱地暴露出弱點,那麼信任人類。

他輕手輕腳上床,將枕頭上的小貓撈進懷裡。

還帶著蒸汽餘溫的身體,熨得小貓舒服,它迷糊“喵”了一聲,愜意地用腦袋蹭蹭人類的胸膛,安逸地睡深了。

段知影將小貓貼在心口的位置。

像是貼了塊暖寶寶。

將所有能源供給身體發熱,曠日持久因而虧空,冷如冰窖的心口,終於得到滋養。

小貓的溫暖一點一點滲透進段知影的心臟。

在給一顆瀕死的心供血。

*

段知影醒來後,被手機屏幕顯示的時間,迷惑了一瞬。

若不是他慣用24小時製顯示,他都要懷疑自己所見的九點,是不是晚上九點。

是晚上八點閉眼當晚九點醒,還是一覺睡到了第二天早上九點,這堪稱賴床的時間點?

賴床。

上一次聽到有人用這個詞形容他,還是七年前,從溫妙然嘴裡。

拉開窗簾,戶外明亮的陽光給了段知影答案。

再不可思議,他也相信了事實。

將床上還困得眼都睜不開的小貓抱起,段知影湊近嗅了嗅。

“也沒藥味兒啊,怎麼就這麼助眠?”

抱著小貓下樓,段知影不意外地看到了沙發上等待的段書逸。

看到小貓,段書逸當即彈起,舒了一口氣:

“要不是調了監控,我差點以為妙妙被偷了!”

“咳。”

將小貓遞過去的段知影清咳一聲。

注意到段知影還穿著睡衣,段書逸表情驚訝,一邊接回小貓一邊問:

“哥是清早剛回來嗎?”

“昨晚回來的。”段知影回答。

“昨晚……哦,”段書逸理所當然推斷,“是熬到今早才睡嗎?睡了多久?”

“十三小時。”

“多少?!”段書逸目瞪口呆,比聽說什麼人破了吉尼斯世界記錄還難以置信。

段知影則鎮定重複,“十三個小時。”

段書逸忙問:“是醫生給開了新的特效藥嗎?效果這麼好,有沒有什麼副作用?會不會很傷身體?”

“沒吃藥。”

“?”

這回,段書逸驚訝得連語氣詞都沒有了,隻剩眉頭挑動,懷疑自己聽不懂中文。

段知影的視線落在弟弟懷中的小貓身上。

小奶貓覺多,還無憂無慮地睡著,舍不得開機。

察覺到哥哥的視線,段書逸釋然一笑,輕輕摸著小貓,感歎,“妙妙又帶來奇跡了。”

本以為往後都不能克服心理陰影的段書逸……

本以為餘生都沒法睡個好覺的段知影……

都正被奇跡小貓療愈。

“哥,你不知道你現在氣色有多好!”

“多好?”

段書逸笑,精準地描述:

“好得像個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