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街道僻靜無人。
身著米色大衣的少年,緩緩行走於長街的夜燈之下。
冬夜的風略顯凜冽,吹得他將臉往羊絨圍巾裡藏了藏。
“喵~”
被圍巾尾部團著的小貓咪,輕輕叫了聲。
“對不起啊,妙妙。”段書逸輕歎了一口氣,逞強勾起笑意,和小貓道歉,“連累你和我一起散步回家。”
剛才,從混亂的休息室抽身後,段書逸和妙妙一起被掩護著上了車。
然而車開到一半,段書逸急急喊停,開了車門莽莽撞撞衝到路邊,扶著路燈乾嘔了許久。
因為齊翔的刺激,段書逸產生了軀體化的反應。
之前的療愈似乎前功儘棄。
這車他是一點也坐不下去了。
段書逸不想耽誤彆人,執意要求司機把王冰夏和妙妙送回去。
他是個犟種,妙妙也是個犟種。
小貓偏不上車,非要黏著段書逸。
於是,就成了現在這樣。
回家的後半程路,一人一貓共享一條圍巾,一起散步走完。
“我是不是……”
少年的聲音很輕,輕得夜風稍用力就能吹散,所說的話,卻很沉重:
“……不該克服坐車的恐懼?”
“哈!”
妙妙聽完,當場對段書逸哈氣,張著小嘴威脅,好像因為他說的話生氣了。
好像不允許他這麼說。
“對不起,妙妙,我知道我不該這麼想,很多人也怕我這麼想……但是,我沒法不這麼想。”
大概因為麵對的是一隻小貓,段書逸才能如此坦誠。
“現在,我的負罪感不但沒有削減,反而因為怕彆人擔心,還不能傾訴。”
段書逸嚴重的ptsd,除去事發當時的強烈衝擊外,還有事後的幸存者負罪感加持。
“妙然哥連生命都失去了,而我,隻是不能坐車而已。相比起來,我算什麼?”
“喵……”
妙妙耳朵都塌下去,聲音又細又弱。
段書逸一看妙妙的反應,小貓可能聽不懂,但小貓很關心自己,不由得笑起來。
一點點心情的開闊,太過微弱,融於深夜發酵的陰鬱中,轉眼就消失不見。
段書逸拿指頭,輕輕勾了勾妙妙的鼻頭。
小貓咪粉粉的鼻尖,被路燈映得晶瑩,它蹭了蹭段書逸的指腹,隨後又仰頭,伸出舌頭尖尖,一下一下舔人的指尖。
好像在安慰他。
軟熱的舌尖收斂倒刺,十分溫柔。
可這點溫柔卻如針,刺痛段書逸的心臟。
他蹙眉,屏息,眼眶默默紅了。
他啟唇,自暴自棄自問:
“我憑什麼幸福?”
*
段書逸抱著妙妙到家時,天已微亮。
身心俱疲,紅著眼眶的少年剛進門,就看到了在沙發上嚴陣以待的父親和母親。
分明沒做錯事,可段書逸還是心虛地緊張起來,連他懷裡的小貓也緊張起來。
妙妙眼見沙發上板著臉、著玄色西裝的成熟男人起身,壓迫感極強地走了過來。
身為段氏家主,馳騁商場數十年,養成了段南尋不怒自威的強大氣場。
嚇得小貓往段書逸懷裡鑽,又鑽,奈何鑽無可鑽。
從段南尋的視角來看,就是小家夥的屁股一拱一拱,後爪做無用功地白白倒騰。
段南尋本繃直的唇線稍緩,不知是不是小貓的功勞。
於是,大董事長開口時,聲音沒那麼嚴肅,但所說的話,依舊令人不敢放鬆:
“段書逸,昨晚的事,沒什麼要跟我解釋的嗎?”
段書逸一聽就知道,父親已經得知休息室裡的事了。
他低著頭,胡亂安撫小貓,麵對父親的明知故問,不知如何作答。
廳中的黎黛走了過來,“哎呀,凶什麼凶什麼?瞧把孩子嚇的……”
妙妙暗暗鬆一口氣:夫人這是來救兒子了!
結果黎黛話音剛落,女人的手就把妙妙從段書逸懷裡撈走了。
妙妙:“?”
段書逸:“?”
夫人您在意的是這個孩子嗎?!
也救救那個孩子啊!
黎黛把妙妙抱走,留段南尋和段書逸父子倆單獨對峙。
妙妙不放心,段書逸剛在外麵受過委屈,怎麼回家還要受委屈?
它喵喵直叫,想回到段書逸身邊,黎黛卻摸它頭安撫:
“放心,那個人有分寸。”
有分寸嗎……
妙妙將信將疑,往父子倆那邊打量,然後就聽見段南尋提高音量:
“段書逸,你要好好反省你自己!”
段書逸:“……”
妙妙:“?!”
夫人這就是您說的分寸嗎!
被彆人欺負的人,憑什麼要自我反省!
妙妙在黎黛懷裡掙紮,前爪徒勞地瘋狂刨空氣。
緊接著,段南尋繼續說:
“居然有人連我的家人都敢招惹?你在外麵是不是表現得太乖了?”
意外的轉折。
妙妙愣了,連段書逸也愣了。
少年怔怔抬頭,看向父親,似乎在艱難理解父親的話。
“我家大業大權力大,還慣不得你跋扈了?是什麼給了那貨可以欺負你的錯覺?”
“爸……”段書逸懵懵道,“對不起……”
“還對不起?”段南尋語氣更衝,“讓你囂張,你還跟我對不起?”
“對不……”段書逸把本能的道歉咽了回去。
“行了,歇著去吧。”段南尋歎一口氣,自言自語:“剛好今天有空,我得找我那幾個老朋友聚一聚。”
“爸,不用……”
段南尋冷眼看回段書逸。
段書逸把險些脫口而出的“對不起”憋回嘴裡。
妙妙仰頭看向黎黛,黎黛見小貓懵懵的,笑著撓撓貓腦袋頂,解釋:
“大佬的老朋友當然都是大佬啦!他爸這意思,是要找人給他撐腰呢!”
妙妙張著嘴,恍然大悟。
抱著貓的女人,看著兒子挺拔卻垂著頭的背影,無奈又憐愛地歎了口氣,“明明是被所有人都寵愛的孩子,如果不是命運作弄,怎麼會養成現在這樣的個性?”
司機將車開到門前,段南尋上車離開。
段書逸還懵著,呆呆走回黎黛跟前,視線在母親和小貓身上來回打轉。
“你爸呀,話糙理不糙。”
黎黛抬手,細白的指頭溫柔將少年額角的碎發,撫至耳後,輕聲說:
“他的意思是,你不要被負罪感奴役,讓壞人趁虛而入欺負你。他寧願你被慣壞,沒成為好孩子,也不舍得看你受委屈。”
“……”段書逸沒說話。
妙妙看他下唇被咬了又咬,應當是內心觸動,正情緒複雜,卻又強撐。
黎黛繼續說:“你很清楚妙然哥哥的為人。書逸你說,妙然哥哥要是知道你現在活得這麼辛苦,會不會難過?”
這個答案顯而易見。
段書逸不需思考,就能回答:“會。”
也因這個開口,因聽到自己聲音的顫抖,段書逸再次紅了眼眶。
這次,不是出於負罪感。
“喵~”
又聽到小貓叫,黎黛輕笑,把妙妙還回段書逸懷裡,“喏,你的小貓很擔心你。”
段書逸抱回妙妙。
神奇的是,空空的胸膛因為被小貓咪填補,連帶著胸腔裡空空的部分,也變得充盈。
“走了一晚,也累壞了吧?快去休息吧!”
“好,謝謝媽媽。”
*
段書逸沒有回臥室,而是去了小貓的寵物房。
他躺在地毯上,將小貓放在自己胸口,望著天花板說話。
說話時,少年的胸腔一顫一顫,震得小貓爪爪有點麻。
但就算這樣,小貓也還是沒有從少年身上下去,而是趴下去,用全部的身體,和段書逸貼貼。
“我當然清楚妙然哥哥的為人。明知自己會犧牲生命,還特地提醒我閉上眼睛,不讓我目睹他的死狀。他善良到極致,瀕死前一秒,不僅要拯救我的命,還要保護我的心。”
這是小貓已經聽過的故事。
還有小貓沒聽過的故事。
比如,段書逸其實在親曆車禍,目睹溫妙然的為人之前……
就已經先從大哥段知影的口中,認識了溫妙然——
那時的段知影,恰好是段書逸現在的年紀。
段書逸比現在小得多,還不懂事,因兄弟關係好,成了家中唯一取得段知影聯係的成員。
接到段知影電話的那天,段書逸吵著囔著要和親哥一起離家出走,哪怕吃苦自己也不怕。
段知影安撫他,說自己沒有吃苦,在外麵過得很好,有個善良的鄰居小哥哥,一直很照顧自己。
段書逸才不信,段知影輕笑著,分享了一段話:
——“他說過:‘我的童年是洶湧洪水,我在浮沉間學會了遊泳。但世上還有很多人溺於水中。我會遊泳,我想多救一個人,哪怕隻多一個人。’”
段書逸還小,聽不懂段知影轉述的那句話的含義。
但他聽得懂段知影的情緒。
他心目中聰慧孤高的哥哥,第一次表現出崇拜仰慕的語氣。
——“書逸,等有機會,我會帶他回家,給你看看。”
他心目中溫雅含蓄的哥哥,第一次沒壓抑住雀躍期待的聲線。
回憶戛然而止,抱著小貓的段書逸,耳畔還回蕩著段知影的少年心事。
說有機會讓他看看。
很可惜,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段書逸苦笑:
“雖說‘認識’他,但妙然哥哥活著的時候,我一眼都沒看見過他。我看見他時,已經是在停屍房,在殯儀館,在新聞的照片上……”
一字一字,都是命運作弄的遺憾。
“喵……”
小貓不會安慰人,小貓隻能湊近些,用舌頭在段書逸臉上舔舔舔。
段書逸被舔得癢,咯咯笑起來,蜷縮肩頸,把小貓從胸口抱起來,伸直手臂,高高舉起。
小貓在白色天頂下懸著,安安靜靜注視著少年。
少年回望小貓,像在仰視天使。
段書逸笑道:“奇怪,以前我回憶起這些,都會很難過。但今天和妙妙說這些,我居然不難過。”
“喵~”
聽到人類說不難過,妙妙耷拉的小尾巴掃動起來。
段書逸撤回手臂,小貓緩緩落下,像天使降臨:
“一定是因為,妙妙,你是我的奇跡。”
*
前腳,有人說,要找老朋友聚一聚。
後腳,這天的內娛熱搜,就炸了鍋。
先是醞釀一晚的後續,直播間所有人一線吃瓜,見證了齊翔迫害段書逸的全過程。
而全程受害,最後才記起直播的段書逸,甚至體麵地匆忙關播,沒表現出報複傾向。
加上平日的優質偶像表現,簡直沒有比段書逸更完美的受害者了!
於是,憐愛段書逸的網友們義憤填膺,自發聲討劣質偶像齊翔!
齊翔這人也是越扒越有,堪稱五毒俱全,各色壓箱底爆料皆是實錘:
不僅煙酒嫖-賭來者不拒,甚至當天,還有未成年少女,自爆齊翔睡粉!
齊翔達成了職業生涯的熱度巔峰——
當晚,正在宣發的諸多新劇,刪掉了一切齊翔相關的微博。
雷打不動準時開播的合家歡綜藝宣布延期,次日的成片裡,所有含齊翔的鏡頭,被全部打碼剪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