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1 / 1)

沈桓之端了湯碗進來,他順手關了門,遮住了外邊的寒風。

透過錯落的珠簾,影影綽綽間,沈桓之見蘇忱懨懨地倚靠著床,看不清麵容卻隱約可見蘇眉間鮮紅。

“實在是麻煩你了。”蘇忱輕聲說,“我有些累……沒有起床開門實在是失禮。”

“可是有哪裡不舒服?”沈桓之的語氣帶著些許擔憂,“可需要我進來替你把把脈?”

床鋪間都是蘇忱身上清淺的蘭香,薛逢洲輕輕地勾了勾蘇忱的手指,蘇忱手指一顫,縮了縮手。

薛逢洲似是發現了什麼好玩的,鍥而不舍地去抓蘇忱的手,同時也支著耳朵聽兩人談話。

他是知道沈桓之在蘇府過除夕的,林圩和他說蘇丞相似乎格外看重沈桓之,不僅留沈桓之用了除夕飯,還要留沈桓之過夜一起過新年。

在雅集之前,薛逢洲對沈桓之此人沒有太多印象,也沒什麼惡感。在見到沈桓之殷切地替蘇忱研磨時他便開始看沈桓之不爽了,在發現蘇忱叫沈桓之表字而叫他薛將軍後,薛逢洲開始厭煩沈桓之,即便他知道沈桓之沒做錯什麼,他的討厭沒有道理。

但他想討厭一個人不需要道理,他本身也不是講道理的人,若要講道理……他也隻會和蘇忱講。

現下沈桓之堂而皇之來找蘇忱,若隻是送薑湯也罷,可薛逢洲敏銳又警惕,這沈桓之必定不懷好意。

蘇忱大約是躲得煩了,反手按住薛逢洲的手,溫聲回答沈桓之的話,“沒事的,隻是有些累……你還不去休息嗎?”

“我陪丞相大人和夫人守歲。”沈桓之想往裡走,又怕冒犯了蘇忱,“你真的沒事嗎?”

“沒事。”蘇忱掌心被撓得發癢,他咬了咬牙很想罵薛逢洲一頓,又不得不忍下想儘快讓沈桓之離開,“本應該我陪爹娘守歲,這點上我做得不好,實在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我很樂意。”沈桓之眉眼柔和下來,“大人對我很好,我並非是不知感恩之人。”

薛逢洲在心底冷笑,說這麼多不如直說自己想做丞相的兒子,真是虛偽,也就是小公子什麼都不知道,還把這沈桓之當做朋友。

薛逢洲的掌心滾燙,落在蘇忱大腿上,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令蘇忱顫抖了一下,薛逢洲的呼吸也透過這層布料灑在蘇忱腰間。

蘇忱不免覺得腰有些軟,他輕輕地咬了下唇,有心想讓薛逢洲彆靠他這麼近,卻又不敢說隻能用手推了推薛逢洲的臉。

薛逢洲順勢握住蘇忱的芊手,他牙齒有些癢,極想咬上去。

沈桓之看不清裡間,隻能看見模糊的影子,“朝朝,薑湯……”

“薑湯……”蘇忱的聲音忽然繃緊,發出一聲壓抑的輕呼。

“怎麼了?”沈桓之往裡走了兩步,手碰上珠簾又克製收回,“朝朝?”

“沒、沒事。”蘇忱的聲音有些悶,“沒事,就是有點累。”

“我將薑湯端來給你喝了。”沈桓之說,“喝完早些睡?”

蘇忱搖了搖頭,“我這會兒不太想喝,你放桌上吧,過會喝。”

“過會怕是要涼了。”

“我現在喝不下。”蘇忱低聲說,“辛苦你來跑一趟。”

“不辛苦。”沈桓之遲疑了一下,“那我不打擾你休息了。”

蘇忱略略偏過頭,見薛逢洲露出了腦袋,他略略抬了抬手把薛逢洲的腦袋按下去,“好……你也早些休息。”

沈桓之沒有發現房中的異樣,雖然有心和蘇忱多談幾句,可蘇忱明顯累了,他自然不會那麼不識趣繼續待下去。

沈桓之一走,蘇忱一把掀開被子,雙眸含怒,“你做什麼?”

薛逢洲坐起來,有些無辜,“我沒做什麼,被子裡太悶了,我看不清也不知道自己碰到了哪裡。”

想起薛逢洲那隻手摸到的地方,蘇忱的耳朵泛熱,他咬了咬牙,“你……你……你實在過分。”

“小公子似乎不會罵人。”薛逢洲在蘇忱耳畔低笑,“可需要我教你?”

蘇忱又瞪他,“不要!”

“好好好,小公子莫要生氣了。”薛逢洲的呼吸染紅少年的耳垂,他看著那點緋色眸光晦澀不明,“小公子休息一陣?等時間到了我叫你。”

蘇忱還是有些生氣,“你下去,彆在我床上待著。”

薛逢洲乖乖地起來坐在床邊。

蘇忱又指了指掛在屏風上的衣裳,“勞煩薛將軍替我取過來一下。”

薛逢洲取了衣問,“小公子要起來與我對弈?”

“你下棋的技術太差了。”蘇忱有些嫌棄,“我不想和你下棋。”

“可小公子不是教我了嗎?”薛逢洲神色誠懇,“我學的很認真。”

“……”蘇忱一時無語,他自認自己教薛逢洲下棋時很認真,可不知道為什麼,薛逢洲下棋的技術總是很爛,分明是百戰百勝的將軍,可學下棋似乎總是差了一根筋。

蘇忱掀開被子下床,伸手去薛逢洲手中取衣裳,薛逢洲把衣裳一收道,“我幫你。”

“我又不是沒手。”

蘇忱嘟囔著的時候,薛逢洲已經將衣裳往蘇忱身上披去,“小公子抬手。”

蘇忱隻好抬起手來,由著薛逢洲給自己穿衣服。

薛逢洲低垂著眉眼,漆黑的眼瞳裡映照出蘇忱眉心痣來,他沒表情的時候那張臉看起來有些凶,很是唬人。

蘇忱頭兩次見薛逢洲便是被這張臉上露出的陰鷙嚇到,相處多了蘇忱才發現薛逢洲並非外界傳言的那麼可怕,到底是守衛著晉國的大將軍,隻是做事直來直往並沒有惡意

……薛逢洲隻是不會表達而已。

替蘇忱係好衣帶,薛逢洲抬起眼來,他看著蘇忱那雙在燭光下越發柔和的眼,喉結不自覺滾動,聲音微低,“小公子,我帶你去看煙火。”

蘇忱撥開珠簾,聞言回頭,“看煙火?”

“就在府裡看,不出去。”薛逢洲又問,“想不想去?”

蘇忱說,“去!”

說罷他又看向桌上還散發著熱氣的薑湯,撫了撫額,“剛才實在太失禮了,明日要好好和夷則道謝才是。”

薛逢洲聽蘇忱一口一個夷則頗為不爽,他拉著蘇忱往外走,“說到底他也是為了討好你父親罷了,這對他的仕途的確很有幫助。”

蘇忱不讚同,“他並非那樣的人。”

“小公子那麼了解他?”薛逢洲輕哼一聲,他指了指屋頂,去摟蘇忱的腰,“小公子抱緊我。”

蘇忱連忙攀住薛逢洲的肩,他隻覺得身體一輕,風吹過他的臉頰,再睜眼已經站在了屋頂,一眼望去,能越過丞相府的高牆。

薛逢洲拉著蘇忱坐下,還沒放過給沈桓之上眼藥,“我見那沈桓之賊目鼠眼的,總之不安好心。”

蘇忱有些怕掉下屋頂,靠薛逢洲近了些:“……沈桓之長得英俊,也是不少閨閣女兒中意的對象。”

薛逢洲正喜於蘇忱靠近自己,聽見蘇忱誇沈桓之,他麵無表情,“也是,我常年待在軍中,對其他人來說與悍匪無異。”

蘇忱抬眸看向薛逢洲,他唇角略略上揚,“你與夷則不同,我倒是覺得你這樣很好。”

薛逢洲心頭一跳,他目光灼灼地看著蘇忱,“哪裡很好?”

“那裡都很好。”蘇忱認真數著,“有武將的不拘小節,也有溫柔細心的一麵,長得也很英俊,隻是旁人不了解你才會害怕你,你很好。”

少年眉目傳情,眼波流轉間顧盼生輝,扯著薛逢洲那顆躁動不安的心,隻是蘇忱最後一句話卻讓他滾燙的血液迅速冷卻。

若是蘇忱了解了他,知道他並不是什麼好人,知道他懷著什麼樣的心情與自己來往的,知道他每日都在想一些不入流的事,甚至此刻也在想,肯定會覺得他惡心又討厭。

若是那樣……那又怎麼樣?薛逢洲看著蘇忱纖長的眼睫,隻要蘇忱喜歡他這樣,願意和這樣的他在一起,他可以在蘇忱麵前偽裝一輩子。

若是真的被發現了……

“薛逢洲,放煙火了!”蘇忱歡悅的聲音響起,“你快看!快看!”

“砰——”

煙花爆炸的聲音在空中響起映亮了大半的天空。

薛逢洲沒有看煙花,他看向了旁邊的蘇忱,絢爛的色彩映入蘇忱的眼中,漂亮得不可思議。

“薛逢洲,好漂亮。”

少蘇忱歡喜的模樣讓薛逢洲胸膛滾燙,他克製不住地將少年攏入懷中,急速跳動的心臟一下又一下。

蘇忱的聲音微收,有些茫然,“薛逢洲。”

“我孤身一人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薛逢洲的語氣似沉重又似輕鬆,他說,“守在邊疆的時候太累了,即便是除夕,也隻是喝一壺酒圍著篝火就著凜冽寒風吃烤肉,我也不知道京中過除夕這麼熱鬨。”

蘇忱的手緩緩落在薛逢洲的背上,輕輕地拍了拍,“日後如果覺得孤獨了可以叫我。”

“與你一起。”薛逢洲手收緊了些,用著一種似乎要將蘇忱嵌入骨血之中的力道,聲音低沉沙啞,“這是我有生以來最幸運的事。”

“能和你一起守歲我喜不自勝,還好你沒趕我走。”

蘇忱鼻間莫名泛酸,他輕聲說,“我也是。”

“小公子。”薛逢洲鬆開蘇忱,定定地看著蘇忱的眼睛,“新年快樂。”

蘇忱溫聲軟語,“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