賠償(1 / 1)

趙滿倉捏著根隻剩不到指甲蓋的煙頭,舍不得丟,又吸了兩口。

薑樂坐在醫療所唯一的木板床上,看著他吞雲吐霧,嗆得差點翻白眼。

他以前也被迫吸過二手煙,畢竟總能在公共場合碰到一些沒有素質的男人,但他發現了,趙滿倉那個用舊報紙卷的煙,更嗆人。

就當薑樂準備忍了,就見村醫女士特彆剛,人家才不管趙滿倉是不是村長,當即就道:“趙同誌,這裡是醫療所,還有病人呢,如果你控製不住想吸煙,那就出去吸!”

薑樂聽的目瞪口呆,忍不住想給這位女士豎大拇指了。

趙滿倉被說的尷尬,當即笑著出了門。

薑樂呼出一口氣,向村醫投去感激的目光,太好了,他終於可以順暢的呼吸了。

村醫不甚在意的擺擺手,去忙去了。

書記看了眼守在薑樂身邊的趙美蓮,又看向薑樂:“薑小子,這許有才做的事……你打算怎麼辦?”

趙美蓮愣頭愣腦地看向書記,不禁反問:“還能咋處理,當然是把他交給公安了!”

趙美蓮看著腦袋上包著白布的小兒子,臉色白的呦,可心疼死她了,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許有才。

要不是村長和書記在這裡,她趙美蓮都忍不住上前撓死這個癟犢子了。有這麼欺負人的嗎?

冤枉她家娃偷東西,還想把她娃送去勞改。要她看,這個許有才才應該去勞改,必須送去給公安!

書記歎了一口氣:“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趙美蓮沒聽懂書記的意思,可薑樂哪裡不明白,如果書記想直接把許有才送給公安,還用得著問他一個小孩子的意見嗎?即便他是受害者,意見也沒那麼重要。

對方之所以過來問他,肯定是對於送公安這件事,還有顧慮。

根據書記的意思,薑樂立刻明白了。

把許有才送給公安,當然可以,可是,就像薑樂之前說的,這年頭都講究集體主義,講究團結,一個村某個人做了不好的事,那就是給整個村子抹黑。

彆看許有才是知青,那上麵把許有才分給他們坎子村了,對方就是坎子村的一員。

說許有才原本成分不好?可對方也在坎子村改造了有半年了,思想品德還有問題,上麵就要懷疑他們這些村乾部的能力問題了。

如果許有才這事嚴重,那送給公安是必須的。可對方這事說起來,還真不算嚴重。

估計交給公安也是一頓批評教育。為了這一頓批評教育,把坎子村的名聲搞壞了,那真是得不償失。

薑樂看了眼目光有些愧疚的書記,他知道對方考慮的對,可不管怎麼樣,他現在確實是受了委屈,讓他這麼大大方方的把事情接過,那是不可能的。

不過,薑樂已經弄清楚,這村裡有個村長對他家不滿,而且村長他兒子就是男主,天然跟他這個小炮灰站在對立麵。

所以,他必須找一個暫時可以幫他跟村長抗衡的人才是,而書記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書記說起來比村長官大,而對方雖然也有自己的考量,但總的來說,是一個正直公正的人物。

就像現在,他如果非要報公安,對方肯定也不會拒絕……

薑樂看了眼站在一旁,臉色蒼白,魂好像都要嚇沒了的許有才,垂了垂眼皮,現在報公安,固然可以給許有才點教訓,可就怕對方身上背了汙點,想著自己不能回城了,徹底破罐子破摔。

沒有顧忌的人,是最難對付的。比起這樣做以後,會麵臨的更難辦的後果,薑樂更願意選擇,一次就把對方按死了。

現在許有才的罪名還是太輕了。

想清楚之後,薑樂垂下眼睛:“書記叔叔,這事我不想追究了。”

書記聞言非常詫異,他都已經準備把許有才送給公安了,畢竟薑樂是真受了委屈,可怎麼也沒想到,對方竟然會這麼說。

薑樂勉強的露出一個笑,蒼白的臉看著更讓人心疼了:“……人都有犯錯的時候,更何況,許知青也是村裡的一份子,我不想連累村裡叔叔嬸嬸家的名聲,我原本也隻是想讓大家知道,我沒有偷東西……”

薑樂說到這裡,恰到好處的垂眸,似乎是要掩飾眼裡的淚光。

這年頭,大家都淳樸,那次見識過綠茶帶來的衝擊啊,看薑樂勉強微笑的樣子,瞬間就腦補出,這孩子受了極大的委屈,卻還考慮大家夥……

一旁感性的趙美蓮和村醫兩位女士,都已經哭了。

而許有才,更是無比震驚地看著薑樂,他剛剛特彆害怕,他覺得薑樂肯定不會放過他,會把他送去給公安。

本來他在家裡就不受待見,他上麵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下麵有一個弟弟,他夾在中間,就是家裡多餘的那個。

當初符合年紀的都要下鄉,他姐結婚了,躲過一劫,弟弟年紀不到,也不需要擔心,符合年齡的就是他哥和他。

如果他爸媽把工作讓給他們兩個,那他們兩個就都不用下鄉了。

可許有才沒想到,他爸媽商量之後,隻把他爸的工作給了他哥,他媽的工作,卻不願意給他。

最後的結果可想而知,家裡隻有他一個人被迫下鄉。

許有才恨嗎?他當然恨,下鄉的路上他精神一直都是恍惚的,他就是在那時候碰到的林半雪,對方見他心情不好,安慰了他兩句,還給了他一個糖。

那顆糖太甜了,他從來沒有嘗過那樣的滋味,從此他便深深的愛上了那個高不可攀的姑娘。

話說回來,即便許有才再恨狠心的父母,可農村的環境實在是太惡劣了,他還是想回城裡。

所以,他特彆害怕被送去公安那裡,他不確定自己會受到什麼處罰,他最害怕的是,他身上會留下汙點,從此之後不能再回城裡。這跟殺了他有什麼區彆?

可他沒想到,薑樂竟然不打算追究。他看著薑樂蒼白的臉,一瞬間湧上心頭的羞愧差點將他淹沒。

薑樂越大方,就襯得他越卑劣!

薑樂完全不知道,許有才這家夥也是個腦補帝,事實上,他現在隻是做出了對他最有利的選擇而已。

就算不把許有才送給公安又怎麼樣?看 書記現在滿臉愧疚的樣子,許有才也彆想好過。

薑樂在心裡露出一個惡魔的笑,但表麵上依舊跟純潔的小白花一樣。

書記狠狠地歎了一口氣:“哎!你這孩子,咋……咋這麼心善呢,以後可彆這樣了,會吃虧的。”

薑樂露出一個蒼白的笑,神色帶著信任:“我知道書記您在,肯定不會讓我吃虧的。”

一句話,估計書記今晚得半夜起來扇自己耳光。

書記以前對薑樂並不熟悉,畢竟一個村那麼多人呢,他隻聽說過這薑樂名聲不太好,現在看來,不能隨便聽信彆人的話啊。

書記心裡的愧疚已經到達了頂峰,現在一心想要給薑樂彌補一點什麼。

他起身,走到許有才身邊,蒲扇般的大掌拍到許有才腦殼上。

現在這年頭,乾部也是要參加勞動的,書記這一下力道可不輕,瞬間把許有才拍的眼冒金星。

書記沉聲道:“薑樂那孩子,腦袋上可被你打了個大包,那孩子不想追究,可我這個做書記的,卻不能讓這事輕放。後麵怎麼罰你先不說,你,給薑樂拿點營養費!”

書記都想好了,他直接以村裡的名義拿營養費不太好,畢竟這是集體的財產,可不管怎麼樣,也該給薑樂一點補償才是。

他就想著,讓許有才開口,可以拿村裡的錢先墊上,算許有才借的,後麵自然他許有才還,沒有錢還?那就用勞動抵!

不過他沒想到,許有才聽完他的話,沉默了片刻,可能這會兒心裡因為薑樂的大方,還在羞愧,他沒有過多掙紮,在懷裡摸索了片刻,從裡麵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大團結。

一張大團結十塊錢,這是許有才所有的積蓄了。

他跟彆的知青關係不好,又怕彆人偷他錢,這錢就隨身裝在衣服內側縫的小兜裡。

因為家裡對他並不在意,他下鄉帶的積蓄不多,一共也就二十來塊錢,花到剩下十塊他就不舍得花了。

許有才依依不舍地把錢遞出去,書記直接從他手裡奪走,原本虎著的一張臉,在看到薑樂時,瞬間變得溫和起來:“薑小子,這錢是許有才給你的營養費,你這次受委屈了,放心,這事沒這麼容易完。”

這錢薑樂自然是要的,雖然後腦勺上的傷已經沒事了,但是這一下可不是白挨的。

再說,根據原主的記憶,十塊錢在這個年代購買力可不小,就拿豬肉作為參照物吧,豬肉七毛一斤,雞蛋一毛錢兩個呢。

十塊錢,相當於城裡一個普通工人半個月的工資,農村的農民,一個月怕是都沒十塊錢。

十塊錢不少了,而且,看許有才那樣子,多的他也拿不出來了,這錢也算是意外之喜吧。

要!怎麼能不要!